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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消散之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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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病院的白墙散发着消毒水冰冷的气味，方浅陌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抱着膝盖蜷缩在床角。药物让她大部分时间处于一种昏沉的状态，眼神空洞，对外界的反应迟钝。我守在她身边，怨念带来的狂暴力量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无力的疲惫。
复仇结束了。净墨书院陷入混乱，养父母一死一疯。可方浅陌并没有得到解脱，反而被锁在了这白色的牢笼里。医生们将她表现出的、关于能“看见”我的言论，定性为受创后严重的臆想症。他们加大药量，试图“治疗”她，抹去我的存在。
我看着她在药物作用下昏睡，看着她偶尔清醒时望着窗外灰蒙蒙天空的茫然侧脸，心像是被反复碾碎。我做到了我想做的，却把她推入了更深的深渊。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
我必须让她离开这里。
一个深夜，趁着她难得清醒，没有护士巡查，我再次尝试与她沟通。我无法说话，也无法再像以前那样轻松附身玩偶（那只兔子玩偶早已被王娟扔掉）。我集中最后的精神力，让床头柜上的一支笔，极其缓慢地、颤抖着竖立起来。
方浅陌注意到了这微小的动静。她转过头，空洞的眼神里泛起一丝微澜。她看着那支悬空的笔，又看向我所在的方向，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但用口型说：【微末？】
笔尖艰难地在摊开的药单背面划动，留下歪歪扭扭、断断续续的字迹，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出…去…】
方浅陌看懂了。她用力摇头，眼泪无声滑落：【不行…他们会…】
笔继续移动：【信…唐…】
唐子澄。那个唯一知道部分真相的幸存者。他是突破口。
方浅陌愣住了，随即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她知道了，我不是来带她走向毁灭的，我是想给她指一条生路。
接下来的几天，方浅陌配合了许多。她不再提及我，对治疗表现得“顺从”。医生认为病情有所好转，探视限制略有放松。在一个允许使用病房公共电话的下午，方浅陌凭着记忆，拨通了唐子澄之前偷偷塞给她的号码。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恳求：“唐先生吗？我是方浅陌……方微末的……姐姐。我需要你的帮助……是关于净墨书院的……”
电话那头的唐子澄沉默了几秒，然后迅速而坚定地回答：“告诉我你在哪里。等我。”
希望，像一丝微光，透进了这间压抑的病房。
然而，与此同时，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我自身的存在正变得越来越稀薄。复仇消耗了我太多的力量，维持形态变得异常困难。有时，我甚至无法在方浅陌面前保持完整的影像，会突然变得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里。
方浅陌也察觉到了。她看着我越来越模糊的身影，眼神里充满了恐慌。她不再害怕我死时的模样，她只是害怕我消失。
【微末！】她用手语急切地比划，【你怎么了？别走！】
我努力对她露出一个笑容，尽管在我破碎的脸上，那可能显得更加恐怖。我用意念让那支笔再次移动，写下歪斜的字：
【累…了…陪你…到最后…】
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这个世界，本就不该是鬼魂长久停留之地。支撑我留下来的执念——找到她、陪伴她、复仇——正在一个个了结。了结之时，或许就是我消散之刻。
几天后，唐子澄来了。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沧桑很多，眼神深处藏着难以磨灭的创伤。他带来了一个律师朋友，以家属委托的名义，对方浅陌的精神状况评估提出异议，并开始办理复杂的出院手续。
在这个过程中，方浅陌抓住机会，对唐子澄说出了最关键的信息：“微末……她的尸体……在城西那个废弃的工业区旁边的臭水沟里……她嘴里……有一枚戒指……”
唐子澄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愤怒。他重重地点头：“我明白了。我会找到她……带她回家。”
“回家”两个字，让飘在一旁的我，魂体一阵剧烈的波动。
在唐子澄的斡旋下，方浅陌终于被接出了精神病院。她没有回那个充满谎言和悲伤的家，而是暂时住进了唐子澄帮忙安排的一间小公寓。
安顿下来的第一晚，月色很好。方浅陌坐在窗边，我飘在她身旁，身形已经淡得像一层薄雾。
【微末，】她转过头，看着我，用手语慢慢比划，月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有一种近乎圣洁的宁静，【谢谢你……没有真的离开我。也谢谢你……替我报仇。】
我摇了摇头。该说谢谢的是我。谢谢她在我一无所有时，是我唯一的记忆。谢谢她即使看到我最可怕的样子，也没有抛弃我。
她似乎看懂了我的意思，眼泪又涌了上来，但她努力笑着：【我们……算是在一起了吗？就算只有这么短的时间。】
我用力地“点头”，尽管这个动作几乎让我消散。我伸出近乎透明的手，想要最后一次抚摸她的脸。
这一次，奇迹发生了。
我的指尖，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温暖的触感。不是穿透，而是真实的触碰到了她的皮肤。
方浅陌也感觉到了。她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然后，主动将脸颊贴向我虚无的手掌。一滴滚烫的泪，从她眼角滑落，滴在我冰冷的手上，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我爱你，微末。】她用手语，一字一顿地比划，泪水不断滚落，【从前是，现在是，以后……永远都是。】
我也爱你，浅陌。很爱很爱。
我在心里无声地回答。可惜，她已经听不到了。
我的身影越来越淡，像晨曦中的雾气，开始融入月光里。方浅陌惊慌地想要抓住我，手臂却穿过了我几乎看不见的轮廓。
【不要！微末！别走！】她哭喊着，徒劳地挥舞着手臂。
我最后看了她一眼，想将她的笑容，她哭泣的样子，她的一切，都刻进永恒。然后，意识被一片温暖的白光吞没。
……
尾声
方浅陌站在一个小小的墓碑前。墓碑上没有照片，只刻着两个字：微末。下面是生卒年月。很简单，就像她短暂的一生。
唐子澄站在她身边，沉默地递上一束小白花。警方根据方浅陌提供的线索，在臭水沟里找到了那具几乎只剩白骨的女尸。法医确认了他杀，死前遭受长期虐待。通过DNA比对和那枚紧紧攥在指骨间的戒指，确认了身份——方微末。
净墨书院的罪行，也因为唐子澄和方浅陌的坚持，连同其他一些受害者家属的努力，开始被揭露，虽然过程漫长而艰难。
方浅陌蹲下身，将花轻轻放在墓前。她伸出手，抚摸着冰冷的墓碑，就像最后一次感受到那虚无的触碰。
“微末，”她轻声说，声音平静，却带着深入骨髓的悲伤，“你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连同你的那一份一起。”
她会和唐子澄，和那些同样伤痕累累的人一起，为所有被净墨书院吞噬的生命，讨一个公道。
风吹过墓园的松柏，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谁在低声回应。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墓碑上，也落在方浅陌的身上。很温暖。
就像很久以前，那个躺在草地上，一起做着美梦的下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