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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败将 ...

  •   “陆逍!我操你妈!你凭什么打他!”
      见到陆懂挨了耳光,方才还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屹东竟强撑着想要爬起来。
      他整张脸肿得青紫交错,一张嘴就连牙缝里都嵌着血,却仍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咆哮,朝陆逍发出毫无威慑力的警告。

      陆逍懒得和他废话,抬脚便碾上屹东的脸——
      用的力气非常巧妙,不重、却足以让他的半边脸死死黏住地面,颊面肌肉扭曲变形,牙关无法闭合,只够含着混有血腥味的口水、发出漏气一样的喘息声。

      陆逍不动声色地观察一圈,便将现场的情势摸了个大概。
      他转而向何跛子拱手:
      “哎呦,何老板,这么巧。晚辈给您拜个早年。”
      虽然自称晚辈,语气却无半分恭敬,那笑里不带谄媚,反透着一股轻慢的野气。
      何跛子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发出一声冷哼,向陆逍兴师问罪:
      “你家二少闯进我的地盘,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我们的弟兄打残喽。”
      他将问题轻飘飘抛回:
      “这笔账,陆总您说,该如何算啊?”
      陆逍乖张地指了指何跛子:“老何,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啊,跟小孩儿计较什么?小孩子不懂事,贪玩溜出来,这一不小心就迷了路,人之常情嘛。”
      “改天年初一,我一定登门拜访,自罚三杯。”他给对方留了最后的台阶,“何老板,赏个脸呗?”
      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陆逍自然是懂得。这些年来,他脸部的线条愈发硬朗,眼角也无可避免地添了点风霜,但只要一笑起来、露出那对虎牙,就好像又回到了当年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单枪匹马就敢夜闯公馆的陆逍。
      何跛子心中实在不甘,恼火着刚刚为何没有尽早下手。
      他低头瞥了眼因为失血过多倒地不醒的手下,抬头时脸上挂着森然的狞笑,对陆逍的示好熟视无睹:“陆总,也别怪我何某人为难后生,只是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砸我的场子、给我难堪,我这老脸也没处搁啊。”
      “这样吧,二少废了我手下的一条胳膊,我们都各退一步——”他装成一副心慈的模样,话说出口却宛若蛇蝎,“我只要二少的一只手,不过分吧?”

      陆逍望向始终沉默的陆懂,目光落在他垂在身侧、握着枪的右手,笑容逐渐收敛。
      “何老板早年在外打拼,疏于管教儿子,如今好不容易享受到了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和儿子的关系也算有所缓和。佳节将至,就是要图个喜庆的好彩头,干嘛非要惹一身血腥气回家呢?万一失了家庭和气就不好了。”
      看似在劝和,实则在威胁。
      “如若何老板执意,我是没什么好说的。”他重重叹了口气,带有一点儿夸张的表演成分,“您的孙子是不是在云洲附小读书?那可真是好学校啊,听说光有钱还进不去呢!”
      “陆逍!”何跛子被戳中软肋,瞳孔骤缩,面色铁青,“你想干嘛?”
      “何老板这么紧张做甚?我只想请他来我家坐坐。”陆逍大笑,“与您不同,我那儿……向来最欢迎孩子们。”

      这句话像一道休止符,陡然掐灭了弄堂里所有声响。
      陆逍不急不躁,好整以暇地等待何跛子的答案。

      何跛子的一声笑打破了沉默:“陆总说笑了,我何某人的地盘当然也欢迎小辈们来做客。”
      似乎对何跛子的话早有所料,陆逍从善如流:“这么说,全都是误会喽?”
      何跛子快要将一口烂牙咬碎,也只能竭力地调动脸部肌肉,挤出一个扭曲的笑:“自然。”
      “老何啊,那多谢你招待我家懂了,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叨扰了。”
      陆逍终于大发慈悲地挪开脚,把屹东的头踢得偏到一边。
      屹东的嘴就像被上紧了发条,一松开就停不下来:“陆逍!□□…唔……!!”
      陆逍向石头使了个眼色,后者瞬间会意,立刻捂住屹东的嘴,利落地将他拖离现场,塞进了另一辆车里。

      陆懂安静地垂首站立,目光空洞地凝望眼前的地面,矛盾地游离在这场关乎他命运的谈判之外,即便当何跛子提出要他的一只手时,他也依旧一动不动,就好像已经开成了一株盆栽。
      直到一双沾着暗红血渍的薄底皮鞋闯入视线。
      忽然之间,他陡然感到肩膀一沉,一件带有烟草气息的大衣裹挟着那个人的体温将他笼罩,下一秒,他被大衣的主人揽进一个由手臂与胸膛筑成的保护圈里。
      他怔仲地抬头,只看到了陆逍绷紧的下颌线。
      “我这就带我家小懂回去。”陆逍嬉笑的声音从他头顶落下,连带着胸腔发出共振,“改天我一定备两瓶好酒登门赔罪,何老板可不要赏我个闭门羹啊。”

      这句致歉轻飘飘得像走个过场。
      说完,也没等何跛子的回应,陆逍已半揽着弟弟转身离去。
      司机为陆逍打开后座的车门,陆逍几乎是把陆懂掼了进去,动作算不上轻柔——陆懂失去平衡、横倒在座椅上,直到另一侧车门打开,他才慢吞吞地支起身子,给陆逍让出位置。

      黑色轿车缓缓退出弄堂。
      兄弟二人各占据后座一端,中间的空隙宽得能再坐下一个人。
      当车驶上高速,陆逍语带讥讽地开口:
      “真行啊陆懂,长本事了。”
      陆懂歪着身子,脑袋靠在车窗上,闭目不语,就好像已经睡着了。
      陆逍开始秋后算账。
      他向弟弟伸出手:
      “枪呢?”
      陆懂磨蹭了一会儿,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将那把袖珍枪放进陆逍手心。
      “谁教你开枪的?”陆逍捏住枪柄晃了晃。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这无声的抵抗彻底点燃了陆逍的怒火,他猛地提高声量,用命令的口吻:
      “说话!”

      “陆总真是贵人多忘事。”陆懂终于睁开了一直半阖的双目,“是你。”
      “是你亲手教的我。”
      他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
      “当年,在公馆,你握住我的手、扣下扳机,杀死了那个姓何的皮条客。”
      “你忘了吗?”

      “帮我……杀了他……”
      那双眼睛又久违地闯进陆逍的脑海里。
      那不是孩童应有的眼神,这种蚀骨的仇恨属于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幼兽,它的野性蛰伏在长时间的鞭笞和规训之下,只等一个松懈,便要扑上来用最暴力的方式撕碎仇人的咽喉。

      陆逍与眼前的陆懂对视。
      现在,那些狂热的爱恨全都被温驯乖巧、不谙世事的假象掩盖。这伪装持续得太久,久到连豢养它的主人都开始淡忘它的本性——
      冯媛媛的警告声犹在耳,或许,只是陆逍自己始终不愿相信。

      陆逍率先将目光从陆懂脸上移开,在这场无声的较量中输得一败涂地。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手腕一翻,那柄袖珍枪在他指尖灵巧地转了一圈,随即被稳稳握住。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不过眨眼间,弹匣已然弹出。
      “怎么只剩一颗?”他将几乎空了的弹匣亮给陆懂看,“其他的子弹呢?”
      “练习用掉两发;为了画剖面图、拆解研究用掉一颗;媛媛姐阻拦我去侯阳镇,威胁她又浪费了一颗……”他的声音沉闷,“刚才又开了两枪……”
      陆逍真没辙了。
      他只能认栽,承认自己确实看错了陆懂——
      而你永远不能让肉食动物一直吃草,这反而会害死他。

      “你只有一发子弹,而对面有两个持枪人。”陆逍决定教陆懂一些实在的,“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到,你该怎么办?”

      “陆懂,你把自己逼入了死局。”

      “我没有办法。”陆懂面色苍白,犟声反驳,“他们要杀陆屹东,我只能赌一把。”
      “真的没有办法吗?”陆逍玩味地笑了。

      他掏出烟盒,指节在底部轻轻一磕,嘴唇凑上去衔住那根冒出头的香烟,同时降下车窗——
      冷风灌进来的瞬间,陆懂瑟缩了一下。
      小孩儿蜷在明显大了一号的大衣里面,脸显得格外小,看上去可怜得要命。
      陆逍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重新升起车窗,抬手取下唇间的烟,拇指与食指稍一用力、就把烟折成了两截。

      “为什么只打那个人的肩膀和大腿,不一枪毙了他?”陆逍用舌尖顶住上颚缓解烟瘾,这令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含糊,“这样你至少还可以留下两发子弹防身。”
      “我做不到。”陆懂梗着脖子,“我的枪法还不够熟练、有失准头。”
      自从对陆懂的那层滤镜粉碎,陆逍渐渐能判断出这小狐狸是不是在撒谎。
      而现在,就是他在撒谎的典型表现。
      “行,就当你说的那样吧。”陆逍没有深究,干脆换了个问题,“那你为什么对屹东心软了?”
      小狐狸又开始装傻:“什么意思?”
      陆逍没耐心陪他继续绕圈了,直言道:“既然他们想要东东的命,那就给他们好了。”
      陆懂猛地扭头看向陆逍,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瞪圆了,仿佛无法相信这话出自陆逍之口:
      “陆屹东是你的亲弟弟!”
      “可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陆逍无所谓地耸耸肩,“你千方百计地把他诱拐到何跛子的地盘,不就是想要借他人之手杀了东东吗?”
      他紧盯着陆懂,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所以我很好奇——”
      “为什么,你最后心软了?”

      陆懂的手伸进衣兜——
      薄薄一层塑料袋里,那半个红薯已变得冰冷黏腻,摸起来像一团令人作呕的烂泥。
      谢天谢地,它总算不再那么烫手,不再烫得他的心如同被架在火上燎烤、煎熬。
      他偏过头,假装在看窗外不断向后飞逝的夜景:“谁心软了?我要的从来就不是陆屹东的命。”
      “明天的宴会,集团董事和道上的兄弟都要来给你拜年,你肯定打算趁这个机会把陆屹东正式推出去、介绍给他们。”车窗倒影出他的脸,他看得见自己眼中那些丑陋的嫉妒无所遁形。
      陆逍觉得荒谬:“谁跟你说的?”
      “我猜的。”陆懂没有回头,只是反问陆逍,“否则你为什么偏偏选在过年这个节骨眼,急着把他接回来?”

      陆逍自觉冤枉得要命。
      他原本就没打算让东东露面,也压根不是他主动要把东东接来,是东东的养父执意要把孩子塞给自己,他推都推不掉。
      他的小懂,什么时候在心里藏了这么多敏感纠结、不可言说的心思?
      这甚至让他平白无故生出几分内疚。
      这么多年来,他居然一直都没有真正看见过他。

      陆逍短暂的沉默令陆懂误解,他以为这就是陆逍的默认。
      “可惜陆总的计划要落空了。你的好弟弟现在鼻青脸肿,明天露面恐怕只会让陆总的颜面扫地。”
      他得意地笑了出来,却带着连他自己都无法忽视的委屈和不甘: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没必要再要他的性命。”

      陆逍突然伸出手,掐住陆懂的下颌、把弟弟的脸掰过来,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陆懂,你还是太嫩、太心急了。要装乖就给我乖到底,要耍狠就给我狠到底。两种方法都可以达成你的目的,可你偏偏选了最蠢的那条路,高不成低不就,半途而废只会把自己玩死。”
      “你该放任他们杀了陆屹东,该一枪击毙威胁到你的人,甚至从一开始你就错了——杀了何老三的是我们,不是屹东,你凭什么认定何跛子不会先要了你的小命、为他弟弟报仇?”
      陆逍几乎没有对小懂说过几句重话,面对疾言厉色的哥哥,陆懂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起来,嘴唇翕动,却没能发出一个音节。
      “你不能笃定,对吗?”陆逍替弟弟说出答案。
      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既然你都在赌命了,为什么不干脆自己亲手结果了屹东,再来找我赌?这不是更稳妥的选择吗?”
      “从小到大,但凡你想要的,我什么没给你?你明明知道,即使你……我也舍不得要你的命……”
      “我不知道!”像被压抑到极致后的反弹,陆懂几乎是嘶吼出声。
      他颤抖得不成样子,像一只被遗弃在雨中的动物:“你有新的弟弟了,你都已经不要我了!”

      陆逍松开了陆懂。
      又抬起手。

      陆懂还以为哥哥又要掌掴自己了,猛地闭上双眼。

      没想到,陆逍的手只是轻轻地落在陆懂的侧脸。
      小孩儿皮薄,陆逍自认没使多大劲,脸颊居然也隆起了一个清晰的掌印——
      配上那双天生湿漉漉的黑眼睛,一颗痣随着眨眼的频率在闪烁,可怜兮兮的,有点惹人笑,却也惹人疼。
      怎么就这么娇气呢?
      陆逍用指腹轻轻摩挲那片红肿:“疼吗?”
      陆懂眼里噙着泪。
      点了点头。
      又摇了摇头。

      陆逍沉重地叹了口气。
      “是哥哥错了。”
      他终究成了陆懂的手下败将。
      “哥哥向小懂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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