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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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的，这个孩子，父亲早早坐牢，是杀人罪，因此你可想而知她会是怎么样的一个孩子。”乔雅丽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杯子，那杯子是磨砂的，从大理石桌子上拿起来时，有种古怪的摩-擦叮咚响声，她挑起眉毛，继续滔滔不绝：“哦，她的妈妈就更不要提了，她因为躲债消失了，他们呀，已经有将近三年没有见面了，冉冉，你说，你想你妈妈吗？”
温苒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被这声音唤醒了，她看了乔雅丽一眼，然后又看向沙发，沙发很小，但坐了三个人，分别是班主任，班主任刚三十岁，还血气方刚，戴着眼镜，瘦而尴尬，他身边是何青青的家长，一个看上去比乔雅丽更为俏丽的中年女性，此时她的神情有种漠然与古怪的得意，而她的身边则是何青青，她班上最漂亮的姑娘，她穿着常服，衣服干净整洁，看上去像是被精心养大的孩子，她看上去委屈又烦躁，像不愿意多待下去又更像是要看温苒的笑话。
他们三个像要融为一体的古怪雕像，簇拥在一起尴尬着。
而温苒站在众人身后的地方，她已经站了一个半小时了，她的腿发酸，却又麻木，她还穿着校服，因为她只有一套常服，是妹妹淘汰下来的衣服，那衣服太小了，当她穿上后，正在发育的身体会被勒出一种古怪的滑稽感来。
“总之啊，我们家是没有钱的，你也看到了，我们已经为这个孩子做出了能做的一切，她很可怜，你们也应该意识到。”乔雅丽继续说着，她的注意力已经从这场灾难中逃脱了，她开始离题地讲：“我老公是一个很心善的人，我们收留这个孩子也快要两年了，其实他那个二弟，也不是什么坏人。”
“您的意思我们听明白了，我的意思，也不要您的赔偿。”何青青的家长脸上流露出一丝不耐烦:“现在已经高三了，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了，我们不希望再这样耗下去了。现在青青每晚都做噩梦，梦到被这个孩子欺负。”
何青青的妈妈说着，给了班主任一个眼神，班主任像突然惊醒一样，从放在地上的老旧公文包里拿出一份纸来，这时温苒终于看清了那张纸上的内容：“退学同意书”。
班主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心虚：“我想您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们这里有一整个班的同学，这孩子的暴力倾向问题……”
乔雅丽接过那张纸，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她的眼神如死神一样降临到了温苒身上：“温苒，我不是你的监护人，这样的事情我做不了主，你再给你爸爸妈妈打打电话吧，如果实在打不通，你替伯母签字吧。”
大约再有一个小时，也许温苒的大伯会回来，当他回来后，也许一切是会改变的，温苒想，他大约会和班主任鞠躬，若是有人拿出“退学同意书”这样的东西，他会暴怒，会举起手掌掴在她的脸颊上，勒令她道歉，用世上最难听的词侮辱她，直到对方被他的气势吓住，愿意放过她一次，愿意再给她一条生路为止。
温苒最后没有给父母打电话，她知道这到头来也是徒劳。她也没有提出要等大伯回来。
她提起笔，用稚嫩的字体在同意那一栏写下了乔雅丽的名字。等她写完了，乔雅丽才看见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她一下子翻了脸：“哦呦，真有你的，怎么签我的名字啦？我不是你的监护人，要签也是签你爸爸妈妈的名字呀。”
一切结束后，三人站起来要走，他们打开门排队尴尬地寒暄着，而乔雅丽招呼温苒和他们告别，温苒声音空洞地向那个带了自己两年的班主任，那个血气方刚，曾经和她说过要好好努力的中年男人说：“李老师，再见啊。”
李老师似乎是不得不地，不得不地回过头来直视着她，他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再见。”
门关上了，连同着温苒的未来一起全部关上了。
温苒回过头来看乔雅丽，而乔雅丽去了厨房，她咚咚咚地切菜，并没有再看温苒。温苒回到房间，那个房间是她和温雯婷一起共用的，原本乔雅丽打算把她安排在衣帽间住，可是她的大伯温建华不同意，她还是住进了妹妹的房间，只是在妹妹的床脚的位置搭了一个行军床。
妹妹的房间很温馨，书桌，钟表，壁纸，小床，小夜灯。而她的简陋行军床则像是莫名在这个房间里生长出的一块毒瘤。
她有一个尼龙袋子，那算是她来时拎的行李箱，她把自己的东西全部装进尼龙袋里，然后起身推门出去，她心悸得厉害，可是伯母并没有多余的反应，她只是咚咚咚地切菜，直到温苒推开大门走出去，温苒站在门口时，那咚咚声还在门内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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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苒拎着尼龙袋走出小区的时候，迎面和温雯婷相遇了，温雯婷和几个要好的女同学走在一起，挎着胳膊，笑得开怀，见到温苒走过来，她们只是悄悄嘀咕着。
“她在干嘛？离家出走啦？”
“你姐姐真有意思，她真的和你住在一间房里吗？她真的打了何青青吗？听说何青青在班里哭了一天。”
温雯婷的脸色有些难堪，只是拽着两个女同学绕过花园，躲开温苒。
温苒拎着尼龙袋子来到了家门外的火车铁轨边上，她站在硌脚的石子儿上想——听说铁轨的石子儿上都是排泄物。她这么想着，一边趴下去，她的脑袋枕着坚硬的铁轨，看着将亮未亮的天，她回忆起来前一天发生的事情。
她被何青青还有几个女生拽到女厕所里，何青青把厕所门反锁了，可是这一次何青青不是让她自己扇自己的耳光，她来计数这等小事，何青青说，要她把内-裤脱下来。温苒多么希望篡改自己的记忆，她希望她在何青青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就一拳挥在何青青的脸上，可她并没有，她只是顺从地脱下校服裤子。直到何青青身边的女生拿出手机来拍照，让她摆出各种姿势的时候，她也只是麻木地照做，并且寄希望于上课铃声快一点打响。她的痛苦可以早点消失。
大家哄笑起来，脸上的稚嫩和胶原蛋白照耀着温苒。
“温苒，过了今天以后，你会自杀吗？”
上课铃声终于打响了。
大家讥笑着从卫生间里逃走了，温苒很缓慢地穿回了内-裤，裤子，她感觉自己的小指好像麻痹了，她伫立在卫生间里像个可笑的稻草人，她呆滞了那么几分钟来思考自己要不要翘掉这节课，随后她打开卫生间的大门，走进空无一人的走廊，朗朗读书声透过校园的墙壁传到她的耳朵里，她一步一步踏过走廊，走到班级门口，教室大门开着，英语老师看到她时，神情里有着温苒想要忽视却怎么也忽视不掉的厌恶，温苒走过她，她从教室头走到教室尾，她穿越每一个目击者，来到了何青青面前。
然后她举起拳头，朝着她的面容，朝着那挺巧的小鼻子。
一个拳头砸了下去。
火车的嗡鸣声忽而响起来了，太阳的光和热洒在了温苒的脸颊上。
打何青青的鼻子是很痛的，她的骨节上的那种酸痛一直弥漫到现在，攒成了一种微小而薄弱的舒爽，残留在温苒的手上。
何青青流了鼻血，她趴在桌子上哭了。
火车的振动从铁轨上席卷而来，温苒睁着双眼，又闭上了。她竭尽全力地思考着任何一个能够让她离开铁轨的动力，可是在她还没有想到任何一个，哪怕任何一个理由，任何一个微小的动机时，她就已经从铁轨边爬走了，她像动物一样地离开高速行驶的火车，她像是被某种劣根性驱使着，驱使着活下去。
火车呼啸而过的时候，温苒拿起了放在地上的尼龙袋子，她背着朝阳，从角落的某处爬坡消失了。太阳洒向火车，哐哐哐的运转声，火车里面的乘客在摇摇晃晃里睡觉，而温苒坐在山坡处干瘪地流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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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厂是这座城市最特殊的存在，它几乎没有法治，也没有规则，只由当地的地头蛇控制。
它叫老厂是因为，这是由一个烂尾楼发展出来的存在。
围绕着这个烂尾楼，大约横竖四公里，从小卖部，餐馆，赌场，KTV都是老厂所控制的。土坡道路，破烂的建筑，显然这里似乎是一片迷乱的贫民区景象。
老厂附近的街区有很多地下通道，聚集着各式各样的流浪汉，夜晚总有打架的声音，酒瓶子砸碎的声音，温苒已经在这里流浪一周了。
上一周，她是在商场厕所里睡觉的，但商场晚上保安会巡逻，她躲得很辛苦，也被抓包过两次，这一周她来了这个城市最为危险的地方。
这里混乱得刚刚好，有足够多的餐厅垃圾场，够温苒去偷东西吃，公共卫生间也很多，她喝水上厕所都不成问题，就连睡觉的地方也意外的安全，她和一群流浪汉一起睡在地下通道里，她本来以为会有许多危险的事情发生，然而，这片土地的人们似乎都已经失去了生的希望，他们冷漠得出乎想象，从未有人来为难她。
比学校好多了。
霓虹灯下的夜晚，很多穿着暴露的女子围着各式各样的男人出来，温苒躲过最繁华的地方，跑进熟悉的小巷里，油污的恶心味道袭来，可她已经习惯了，她走进去看到被厚厚黑色油污覆盖的垃圾桶，直接伸手进去翻，今天运气不错，里面有一个外卖盒，里面放着完好的一五个奶香小馒头……如果可以忽略上面的烟头和烟灰的话。
温苒抱着外卖盒在角落里蹲下，安心地一点点吃了起来。
流浪的日子似乎比家里的日子好多了。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传来吱呀一声，后厨的门竟然意外地被打开了。
温苒吓了一跳，连忙往垃圾桶后面藏了藏。
“真沉，怪不得道上都叫野猪。”
“友铭哥，你的手没事吧？”
温苒朝着光亮的地方看了看，才看到是一个穿着斯文的中年男子正在慢条斯理地用布擦手上的血迹，他面相看上去十分宽和，声音也安静简单：“不要紧，早点弄好，早点收工。”
温苒一愣。
她记得他。
她在班主任的办公室见到过他。
他是何青青的叔叔。
在她之前举报何青青霸凌她的时候，这个人曾经来过一次，他看上去很宠何青青，来的时候还给何青青带了礼物。
虽然看上去温和，但她看得出他眼底的厌烦。
他一边抚摸着何青青的头，一边看着老师微笑：“老师，这件事儿我已经了解了。之后也会想办法和她父母联系的。”
好像捅娄子的人是她。
…
“哦，抱歉，我不知道这个孩子家里的情况。那也怪不得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
“对，您说的对，家庭教育很重要，我们家青青一直都是家里的骄傲。”
…
“嗯，那好，老师，我就先走了。麻烦您了。”
他全程没有看温苒一眼，只是站起来的时候，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那目光里的嫌恶仿佛将温苒当做了什么垃圾。
温苒那时想，这个人表面温和，实际上大概暴躁得很。
随后他转身和何青青一起走出去，温苒还记得，她当时在罚站，看着门外何青青很自然地扑过去，一把抱住了那男人的胳膊，那人笑了起来，眼尾的鱼尾纹看上去很温柔，他抬起手，敲了下何青青的额头。
“鬼丫头，真能惹麻烦。”
然后何青青就笑了，那么灿烂，又阳光。
突然她从回忆中抽离，听到一阵拖拽的声音，再稍微探出一点头来，竟然猛地看到一张放大可怖的脸，那脸油腻肥厚，蔓延着不自然的灰色，最可怕的是那双眼睛，那是一双死人的眼睛。
温苒没忍住，啊地叫了出来。
随后两个男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温苒见状，肾上腺素飙升，她猛地站起来想跑，可却被拖尸体的人一把抓住了帽衫的帽子，很快，一阵天旋地转后，温苒以一个古怪的姿势被压-在了地上，下一瞬，她前额的发被人拎起来，男人看清她的脸，咦了一-大声。
“咦？是个女仔！”
何友铭的目光看向她，盯着她的脸好久以后，突然笑了起来：“我想起你了。”
温苒感觉心里一沉。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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