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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谢谢你听我唱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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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台上下来后,我整个人还处在一种高度兴奋后的微醺状态里。耳边嗡嗡作响,分不清是掌声的回音还是肾上腺素飙升的副作用,又或者是……左耳垂上那枚新鲜出炉的黑钻耳钉带来的、持续不断的、尖锐的刺痛感。妈的,昨晚打的时候光顾着帅和“不能输给谢商那家伙”的意气,没觉得多疼,现在被汗水一浸,又被舞台灯光烤了那么久,后劲上来了,真他妈是钻心的疼。
“商哥!牛逼!帅炸了!”江昊第一个冲上来,激动地搂住我脖子,差点把我耳钉撞飞。
“轻点轻点!耳朵!耳朵要掉了!”我龇牙咧嘴地躲开。
“卧槽!商哥你真去打耳钉了?什么时候的事?疼不疼啊?”高伊也围上来,好奇地想伸手摸,被我一把拍开。
“别碰!艺术品!懂不懂?”我强装镇定,其实疼得想骂娘。
“还艺术品?我看是自虐行为!”高伊翻个漂亮的白眼,但眼里全是笑意,“不过说真的,商君意,你刚才在台上……绝了!真的!那范儿!痞帅痞帅的!台下女生尖叫声都快把棚顶掀了!”
“基操勿六!基操勿六!”我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人群外围。
谢怀意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围过来。他微微侧着头,目光似乎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阳光照在他安静的侧脸上,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他好像……在走神?
我们班其他同学也纷纷涌过来道贺,七嘴八舌,吵得我脑仁疼,但心里是爽的很。老钱也背着手走过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嘴上却说着:“唱得还行!就是服装……太随意了点!下次注意场合!”
“钱老师!这叫个性!艺术需要个性!”我笑嘻嘻地顶嘴。
老钱笑骂一句:“就你歪理多!”也没真生气。
应付完一轮又一轮的“商业吹捧”,我借口要去洗手间,挤出人群。耳朵实在疼得厉害,得找个地方缓缓。刚走到看台后方人少的角落,想抬手碰碰耳钉又不敢碰,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又清冷的声音:
“……很疼?”
我猛地回头。谢怀意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就站在我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微微蹙着眉,目光落在我左耳上。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周身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表情看不太真切,但那双眼睛里的担忧却清晰可见。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干坏事被当场抓包的心虚,嘴上却硬撑着:“啊?什么疼?不疼啊!一点感觉都没有!哥钢铁硬汉!”
他没说话,只是往前走了一步,靠得更近了些。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清香。他伸出手,指尖在空中停顿了一下,似乎想碰又不敢碰,最后只是虚虚地指向我的耳朵,声音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责备,“都红了肿了。”
“……有吗?”我下意识想摸,又怕疼缩回手,强装无事,“可能……灯光烤的?热的?”
他抬起眼,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像有重量,直直地看进我眼睛里。然后,我听见他极轻地几乎是气音地吐出两个字:
“……傻子。”
声音很轻,混在远处舞台的音乐和嘈杂的人声里,几乎听不见。但我确确实实听到了。傻子。他在骂我傻子?!
我愣在原地,心脏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不疼,反而有点……麻酥酥的。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意“腾”地一下从耳根蔓延到脸颊,连带着耳朵上那点刺痛感都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两个字给冲淡了不少。
“喂!说谁傻子呢!”我反应过来,故意板起脸,凑近他,“谢大学霸,骂人可不对啊!小心我告老师!”
他像是被我的突然靠近惊到,身体往后缩了缩,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粉色,眼神躲闪,抿紧唇不说话了。
看着他这副又羞又恼的样子,我心里那点得意劲儿又上来了,疼痛感似乎真的减轻了不少。我笑嘻嘻地压低声音:“不过……谢谢关心啊,同桌。”
他飞快地瞥了我一眼,没应声,转身就想走。
“哎!别走啊!”我一把拉住他手腕。他皮肤微凉,手腕很细。他身体猛地一僵,像被烫到一样想甩开,但我握得紧。
“干嘛?”他声音有点发紧,不敢看我。
“合影啊!”我理直气壮,“哥今天这么帅的造型,不得留念一下?走走走,找江昊他们去!七人小组,艺术节限定版合影!”
我半拉半拽地把他拖回了我们班聚集区。江昊他们正凑在一起看刚才拍的照片,嘻嘻哈哈。
“商哥!怀意!你们俩躲哪儿说悄悄话呢?”高伊眼尖,看到我们立刻起哄。
“谁悄悄话了!正大光明!”我松开谢怀意的手腕,他也立刻把手缩了回去,指尖蜷着,冲江昊喊,“昊子!拍照!赶紧的!七人小组艺术节纪念合影!”
“来了来了!”江昊立刻举起他的拍立得,“来来来!集合了集合了!蒋学神!楼哥!伊姐!静静!都过来!”
我们七个人——我、谢怀意、江昊、钟薛楼、高伊、柯静、蒋文杨,凑到了一起。背景是喧闹的操场和远处还在表演的舞台。
“挤一挤挤一挤!商哥怀意你俩站中间!”江昊指挥。
我自然地把手搭在谢怀意肩膀上,他身体僵了一下,但没躲开,另一只手叉腰,摆出个自以为很酷的姿势。谢怀意站得笔直,微微低着头,脸颊还有点红。高伊和柯静凑在我另一边,笑得灿烂。江昊搂着钟薛楼的脖子,钟薛楼虽一脸嫌弃但没挣脱,蒋文杨推着眼镜站在最边上。
“准备好了吗?三!二!一!茄子——!”
咔嚓!拍立得吐出一张相纸。
“哇!快看看快看看!”大家围过去。
相纸上,影像慢慢显现。阳光很好,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除了钟薛楼是面无表情,谢怀意是腼腆的抿嘴笑。我笑得一脸张扬,搭着谢怀意肩膀的手显得格外自然。谢怀意站在我身边,微微靠向我这边,虽然低着头,但嘴角那抹浅浅的弧度,清晰可见。
“可以啊!这张拍得好!”高伊称赞。
“商哥你这耳钉真闪!”柯静小声说。
“主要是人帅!”我得意。
“切——!”众人嘘我。
江昊又拿出手机:“再来一张手机的!清晰点!来来来,刚才的姿势再来一遍!”
我们又挤在一起,对着手机镜头龇牙咧嘴。咔嚓咔嚓,连拍了好几张。
看着手机屏幕里定格的画面,阳光,笑脸,勾肩搭背的我们,一种温暖而踏实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青春大概就是这样吧,喧闹,鲜活,有着用不完的力气和说不完的快乐。我们几个人嘻嘻哈哈,互相吐槽着彼此的表情管理,怎么也没想到,这张看似普通的合照,会一直放在每个人的心里,很久很久。直到很多年后,当大家天各一方,再翻出这张微微泛黄的照片,上面一张张鲜活的笑脸已然成了怀念的、回不去的、最好的时光。
拍完照,艺术节汇演也接近尾声。颁奖环节我们班不负众望,高伊她们的群舞拿了二等奖,我的独唱爆冷拿了一等奖!老钱笑得合不拢嘴,我们班更是欢呼震天!赵主任在台上念到我们班时,表情复杂,但还是给予了掌声。
热闹散场,已是傍晚。夕阳把天空染成暖橙色。学校宣布,晚上各班自行组织活动,算是艺术节后的放松。
我们班决定,就在教室里,用多媒体放电影,老钱还自掏腰包,给大家买了奶茶和零食!消息一出,全班沸腾!
“老钱万岁!”
“钱老师你是我的神!”
“我要喝珍珠奶茶!全糖!”
晚上七点,教室里的桌椅被挪到了四周,中间空出来,幕布放下,灯关了,只有投影仪的光束在闪烁。大家抱着奶茶,拿着零食,席地而坐,叽叽喳喳,像一群出来郊游的小朋友。放的是一部搞笑的动画片,笑声此起彼伏。
我、谢怀意、江昊他们几个自然又凑在一起,坐在靠窗的角落。我捧着一杯冰镇珍珠奶茶,吸管戳得啪啪响。耳朵还是有点隐隐作痛,但被冰凉的奶茶和热闹的气氛冲淡了不少。
谢怀意坐在我旁边,捧着一杯原味奶茶,小口喝着。电影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看得很认真,偶尔被搞笑情节逗得嘴角微微弯一下,很快又抿住。
江昊一边看电影一边嘎嘣嘎嘣地嚼着薯片,时不时点评几句。钟薛楼安静地坐在他旁边,偶尔被他塞一片薯片,会默默接过。高伊和柯静头靠头小声讨论剧情,蒋文杨则在……分析影片里的物理原理?
电影放到一半,有个特别煽情的片段,班里稍微安静了一些。我借着昏暗的光线,偷偷侧过头,看着谢怀意被屏幕光照亮的侧脸。他鼻梁很挺,嘴唇的形状很好看,此刻微微抿着,显得特别安静乖巧。他好像察觉到了我的视线,睫毛颤动了一下,但没有转头。
我吸了口奶茶,冰凉的甜意滑过喉咙。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我凑近他,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问:“喂,同桌,今天……我唱得还行吧?”
他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依旧目视前方,屏幕的光映在他瞳孔里,亮晶晶的。过了好几秒,我才听到他极轻地“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
“就‘嗯’?没点实质性表扬?”我不满,又凑近一点,几乎贴着他耳朵,“比如……台风?唱功?还是……造型?”
他猛地转过头,黑暗中,我们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眼睛睁得圆圆的,里面带着点慌乱和羞恼,脸颊在昏暗光线下也能看出泛了红。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飞快地转回头,抱起膝盖,把半张脸埋了进去,闷闷的声音传出来:“……吵,看电影。”
我看着他通红的耳廓和鸵鸟似的后脑勺,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行了,逗炸毛了,见好就收。
电影在欢声笑语中结束。大家意犹未尽地收拾垃圾,搬动桌椅。老钱做了总结,表扬了大家今天的表现,叮嘱大家回家注意安全。
走出教学楼,夜风微凉,吹散了教室里的闷热。满天星斗,格外明亮。
“今天爽翻了!”江昊伸着懒腰,“艺术节一等奖!奶茶管够!电影好看!”
“是啊!好久没这么开心了!”高伊也感叹。
“要是天天都是艺术节就好了……”柯静小声说。
“做梦吧你!”大家笑她。
在校门口分开,各回各家。我和谢怀意并肩走在熟悉的路上。今晚他没像以前那样走得很快,步伐很慢。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
“耳朵……还疼吗?”他突然低声问,声音融在夜色里,有点模糊。
我愣了一下,心里一暖,咧嘴笑:“没事儿!小意思!哥耐疼!”
他“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走到小区门口,他停下脚步:“到了。”
“嗯,明天见。”我看着他,“今天……谢谢啊。”
他疑惑地看向我。
“谢谢你……听我唱歌。”我笑着说,指了指自己的左耳,“还有……谢谢关心。”
他抿了抿唇,夜色中看不清表情,只低声回了句:“……傻子。” 然后,转身快步走进了楼道。
这次,我听得很清楚。傻子。他又骂我傻子。
但我却一点不生气,反而看着他的背影,傻呵呵地笑了半天。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奶茶的甜香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怦然心动的味道。
——
『2016年4月27日星期三晴转夜
艺术节结束了。很吵很多人,闪光灯很刺眼。
他上台没穿西装,换了衣服。破洞裤子黑外套,耳钉是黑色的在发光。
唱歌声音比平时哑,话筒有回音。唱到“心墙”的时候,看台下了,不知道在看谁。
耳朵红了肿了,一定很疼。
傻子为什么要打为什么要逞强。
合照是七个人,江昊喊茄子,他搂着我的肩膀,很重也跑不掉。照片出来了他笑得傻,我在旁边低着头,不好看。
晚上看电影,教室很暗奶茶很甜,他凑过来问唱得怎么样。脸埋进膝盖里。能闻到洗衣液的味道是他的。
放学一起走,路灯很暗。影子很长叠,在一起。
到了,他说谢谢。我问他谢什么。他说谢听歌还有关心。哦。
又骂他傻子跑上楼的,心跳声很大,盖过了脚步声。』
月光透过玻璃洒在那张木色相框上,相框里是今天拍立得吐出的影像,慢慢显现的七张笑脸。阳光很好,他笑得一脸张扬,搭着身边人的肩膀。身边那个低着头嘴角却带着浅浅弧度的人。在很多年后,依然会被某人指着照片说:“看,你那时候,耳朵红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