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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第 1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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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泽兰在一种温暖而略显拥挤的感觉中,缓缓睁开了眼睛。意识还未完全回笼,身体先一步感受到了束缚——肩上沉甸甸地搭着一条结实的手臂,带着不容忽视的重量和温热;腰际则环着另一条手臂,虽然重量轻些,但存在感同样鲜明。
他眨了眨眼,视线从朦胧变得清晰。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窗幔,然后是……
他微微侧过头,首先看到的是萧祈昀沉静的睡颜。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冷峻线条的脸,在晨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呼吸均匀而绵长。他的一条手臂正牢牢地环在自己的腰上,掌心温热地贴着自己的侧腰。
苏泽兰的目光顺着那条手臂看向自己的右侧。盛暄正侧卧着,大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睡得正香,嘴角似乎还带着点满足的笑意。他的手臂则大大咧咧地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手指无意识地蜷着,贴着自己的锁骨。
没有惊慌失措的抽气声,也没有瞬间涨红的脸颊。苏泽兰只是静静地躺着,感受着身上沉甸甸的“负担”和两侧传来的温热体温,一种熟悉的、带着点疲惫的无奈感悄然浮上心头。
“又来了……”他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从最初的庙会那晚,再到现在……他似乎正在以一种诡异的速度,习惯这种被两人“夹击”的睡眠方式。
他尝试着轻轻动了动身体,想在不惊动两人的情况下起身。
然而,他刚一动弹,腰上的手臂立刻收紧了半分,萧祈昀似乎即使在睡梦中也能精准地感知到他的动作,下意识地将他往怀里带了带。
肩膀上的手臂也沉了沉,盛暄含糊地咕哝了一声“别动……”,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睡得更沉了。
苏泽兰僵住了。他无奈地抬眼望着房梁,晨光正好落在他脸上,映出他眼底那抹清晰的、认命般的“习惯性无奈”。
算了……再躺会儿吧。他默默地想。反正……也挣脱不开。而且……这暖烘烘的,确实比一个人睡暖和多了。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晨光落在眼皮上的暖意,和身边两人平稳的呼吸声。空气中残留的药草香混合着少年身上干净的气息,竟有种奇异的安宁感。
直到——
“唔……天亮了啊?”盛暄含糊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响起。
他动了动,搭在苏泽兰肩上的手臂顺势滑落,然后非常自然地……一把将苏泽兰搂进了怀里,下巴还蹭了蹭苏泽兰的头顶,“泽兰……早啊……”他声音黏糊糊的,显然还没完全清醒。
苏泽兰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熊抱勒得差点喘不过气,无奈地推了推他:“盛暄……松手……”
几乎在盛暄动作的同时,另一侧环在苏泽兰腰上的手臂也骤然收紧。
萧祈昀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晨光下清明锐利,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和不容置疑的占有。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几乎要把苏泽兰揉进怀里的盛暄,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
苏泽兰感觉自己像一块夹心饼干,被两股力量向中间挤压。他彻底放弃了挣扎,生无可恋地仰面躺着,看着房梁,幽幽地吐出一句:“……你们俩,能让我喘口气吗?”
他的语气里,没有害羞,没有惊慌,只有一种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深深的、习惯性的无奈。
盛暄愣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把苏泽兰勒得发皱的里衣,又看看苏泽兰生无可恋的表情,这才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讪讪地松开了手臂:“呃……抱、抱歉啊泽兰,没注意……”他挠了挠头,脸上难得露出一丝不好意思。
萧祈昀环在苏泽兰腰上的手臂也缓缓松开,力道卸去,但手掌并未立刻移开,而是在苏泽兰的腰侧轻轻按了一下,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然后才从容地收回。
他坐起身,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刚才那充满占有欲的禁锢从未发生过。晨光勾勒着他挺拔的脊背线条,带着一种冷冽的清醒感。
苏泽兰终于获得了喘息的空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撑着床铺坐起来,揉了揉被压得有些发麻的肩膀和腰侧,没好气地白了盛暄一眼:“下次再这样,我就把你踹下去。”
盛暄嘿嘿一笑,浑不在意地也坐了起来,还故意凑近苏泽兰:“踹呗,反正我皮厚!”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想去揉苏泽兰的头发,被苏泽兰偏头躲开。
萧祈昀已经下了床,走到衣架旁,拿起自己的外袍,动作利落地穿上。目光扫过还在床上打闹的两人,声音平淡无波:“起身,穿衣。”
盛暄撇撇嘴,但还是麻溜地翻身下床,一边伸懒腰一边走向自己的衣服:“知道啦知道啦,你真是啰嗦……”他拿起自己的外袍,胡乱地往身上套。
苏泽兰也下了床,走到自己的衣架前。他拿起那件素色的里衣和外袍,正准备穿上,盛暄却像一阵风似的刮了过来。
“哎!泽兰,我帮你!”盛暄不由分说地抢过苏泽兰手里的外袍,抖开就往苏泽兰身上披,“你看你,自己穿多慢啊!我帮你快点儿!”他动作粗鲁,差点把苏泽兰带了个趔趄。
苏泽兰被他弄得手忙脚乱:“盛暄!我自己来!”
“客气啥!”盛暄大大咧咧地说着,手上动作不停,试图帮苏泽兰系上腰间的带子,结果手忙脚乱地打了个死结。
萧祈昀系好自己最后一根衣带,转过身,正好看到盛暄笨手笨脚地在苏泽兰腰间折腾,而苏泽兰一脸无奈地试图推开他。萧祈昀眉头微蹙,几步走了过来。
“让开。”萧祈昀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他伸手,精准地拍开了盛暄还在跟死结较劲的手。
盛暄被拍得手背一麻,不满地抬头:“干嘛?!”
萧祈昀没理他,直接上手,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几下就解开了盛暄弄出的死结,然后动作流畅而轻柔地帮苏泽兰重新系好腰带,调整好衣襟的平整度。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赏心悦目的利落感。
苏泽兰看着萧祈昀专注而沉稳的动作,再看看旁边气鼓鼓的盛暄,心里那点无奈又涌了上来,但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他低声道:“谢谢。”
萧祈昀“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目光扫过苏泽兰微扬的嘴角,眼神柔和了一瞬。
盛暄在旁边看得直瞪眼,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人。他哼了一声,故意撞开萧祈昀的肩膀,自己跑到镜子前整理自己那身被穿得歪歪扭扭的外袍,嘴里还嘟囔着:“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会系……”
苏泽兰看着盛暄那副赌气的样子,又看看萧祈昀已经转身去整理床铺的背影,摇了摇头。他走到水盆边,掬起清凉的水洗脸,试图洗去最后一丝睡意。
盛暄整理好衣服,也凑了过来,拿起旁边的布巾胡乱擦了把脸,水珠溅得到处都是。他转头看向苏泽兰,眼睛亮晶晶的:“泽兰,今天我们去哪儿玩?昨天逛了街,今天再去校场骑马怎么样?”
苏泽兰正用布巾擦着耳后水珠,闻言动作猛地一顿,布巾悬在半空。
校场骑马……
溪水边那阵带着桃花香的风仿佛又吹了过来,盛暄带着青草气的吻撞得嘴唇发麻,还有他那句横冲直撞的“我喜欢你”,像颗石子砸进心湖,到现在还泛着涟漪。
耳尖“腾”地就热了,连带着脖颈都漫上层薄红。
他转过身时,恰好对上盛暄亮晶晶的眼睛,那股莽撞的兴奋劲儿,和那天在桃林里告白时一模一样。
“不去。”苏泽兰把布巾往盆里一扔,水声溅得轻快,却没敢直视盛暄的目光,视线落在他歪歪扭扭系着的腰带扣上。
盛暄愣了愣,挠着头凑过来:“为啥啊?上次在你不是骑得挺好吗?”
“你还好意思说上次?……”苏泽兰的声音有点发紧,指尖无意识绞着衣襟,布料被捏出褶皱。
想起那天被盛暄按在石上的吻,想起唇瓣被磕出的疼,还有后来萧祈昀带着薄荷味的压迫感,脸颊更烫了。
“上次?”盛暄先是茫然,随即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唇,想起那个带着血腥味的吻,耳尖也红了,“我那不是……不是没控制住嘛……”
“没控制住就能胡来?”苏泽兰的语气更嗔了些,转身往内室走,脚步却慢了半拍,“要去你自己去,我才不陪你疯。”
萧祈昀的手刚搭上苏泽兰的肩,就被苏泽兰猛地一甩——力道不大,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抗拒。
“不想去就不去。”萧祈昀的语气依旧温和,指尖却在苏泽兰甩开的瞬间蜷了蜷,像是早料到会被推开,眼底反而漫出点似笑非笑的光,“昨天逛了大半天,是该歇着。”
苏泽兰猛地扭头瞪向他,睫毛因怒意微微发颤。
歇着?他可没忘,那晚回来之后,是谁借着送莲子羹闯进房里,把他的衣襟撕得粉碎?
“用不着你说。”苏泽兰的声音冷了半分,转身往内室走,故意撞开萧祈昀拦在身前的胳膊,“我自己的事,自己清楚。”
萧祈昀没接话,只望着苏泽兰绷紧的脊背,指尖慢悠悠摩挲着刚才搭过苏泽兰肩膀的地方,像是在回味那点布料下的温热。
他忽然低声笑了,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是挺清楚的。”
苏泽兰的脚步顿了顿,耳根红得更厉害。“要歇你自己歇,”
苏泽兰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袍,往身上一披,声音带着点刻意的生硬,“我要去药院找师傅。”
说着就要往外走,手腕却被盛暄拽住了。他的掌心滚烫,带着点讨好的意味:“别啊泽兰,不去校场也行,咱去后山摘果子?上次我看见那儿有棵野杏树,熟了肯定甜。”
苏泽兰刚要挣开,就见萧祈昀走了过来,自然而然地站在他另一侧,指尖轻点他的袖口:“野杏酸,正好苏衍先生有新酿的梅子酒,去尝尝?”
又是这样。苏泽兰看着一左一右的两人,心里那点怒意忽然掺了点无奈的好笑。一个明着哄,一个暗着引。
他甩开盛暄的手,往门槛外走,声音里带着点被磨出来的纵容:“都不去。”却在跨出门时,故意放慢了脚步——果然,身后传来盛暄的嘀咕“不去就不去,我跟着你总行吧”,还有萧祈昀轻得像风的脚步声。
跨出院门时,晨光正好漫过回廊的雕花栏杆,把青石板照得发白。
盛暄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嘴里念叨着“后山的杏子真的快熟了”,萧祈昀则落后半步,指尖捻着片不知何时摘下的柳叶,偶尔抬头望一眼苏泽兰的背影,像在丈量什么。
苏泽兰没接话,只沿着抄手游廊慢慢走。将军府的晨总是静的,只有扫洒的仆役轻手轻脚挪动扫帚,木柄碰着青石板,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拐过月亮门,忽然听见假山后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听说了吗?镇北将军的巡边任期,就剩一年了。”
“可不是嘛,开春就得回朝复命。到时候将军府搬回京城,咱们这些底下人,还不知道能不能跟着去……”
“哎,说起来,那位苏泽兰公子的去处,将军想好没?毕竟……来历不明的,留在北境总不放心,带回京城又……”
后面的话被风卷得散了,苏泽兰的脚步却猛地顿住,像被无形的线拽住了脚踝。
一年?
他扶着廊柱的指尖骤然发冷,雕花的木棱硌进掌心,留下几道浅痕。
盛炽他们要回朝了?那他呢?
将军府是他暂时的庇护所,可这庇护,本就系在盛炽的巡边任期上。
一旦离开北境,回到盘根错节的京城,他这“圣子”的身份,那些被邪教追杀的过往,还藏得住吗?
夜里总缠着他的噩梦——那些被当作“容器”的日子,那些冰冷的祭坛和蠕动的蛊虫,像潮水似的漫上来,堵得他胸口发闷。
“他们不会放过我的……”苏泽兰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邪教对他的血肉痴迷未绝,盛炽走后,北境的防务未必能护得住他;萧祈昀的权势虽重,可那份偏执的占有欲,又能让他依赖多久?盛暄的保护直白热烈,却终究抵不过朝堂的暗流和邪教的阴狠。
他猛地转身,撞进一双带着关切的眼睛里——是盛暄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眉头皱得紧紧的:“泽兰,你咋了?脸这么白?”
苏泽兰慌忙别过脸,避开他的视线,指尖绞着外袍的系带,声音发紧:“没、没事,风有点凉。”
身后传来萧祈昀的脚步声,他的声音比平时沉了些:“是不是累了?前面有石凳,坐会儿?”
苏泽兰摇摇头,往前走的脚步却有些虚浮。
阳光明明暖得很,他却觉得后颈的疤痕在发烫,像有双眼睛,正从暗处盯着他——是邪教的余孽?还是命运本身?
盛暄还在旁边絮絮叨叨说着什么,萧祈昀的目光也一直落在他身上,可苏泽兰什么都听不清了。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几句对话,反复浮现出锁链、狞笑、可能的变故……
他必须做点什么。
这个念头像根刺,猛地扎进心里。不能等,不能指望别人的庇护。那些他曾刻意平衡的东西,或许该变成真正的依仗了。
苏泽兰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焦虑,脚步渐渐稳了。他没有回头,只对身后的两人说:“你们没有自己的事情了吗?”
苏泽兰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瞬间让身后的脚步声都停了。他没有回头,指尖依旧绞着外袍系带——连自己都觉得语气里的疏离有些生硬。
盛暄愣了愣,挠头的动作僵在半空,眼里的兴冲冲淡了大半:“我……我今天没事啊。”
他往前凑了半步,想看清苏泽兰的表情,“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我保证……”
“不是。”苏泽兰打断他,终于转过身,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晨光落在他眼底,没了刚才的嗔怒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去药院帮师傅整理医案,你们……”他顿了顿,看向盛暄,“之前不是还说不去校场会被盛炽罚嘛?”
又转向萧祈昀,“殿下不是要去书房批注公文?”
这话像精准的钩子,戳中两人各自的日常。盛暄张了张嘴,想说“那些哪有陪你重要”,却被苏泽兰的眼神堵了回去——那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种“让我静静”的恳求,软得让他没法拒绝。
萧祈昀的指尖捻着柳叶的动作停了,目光在苏泽兰发白的脸颊上顿了顿,像是看穿了什么,却没点破。
他忽然低笑一声,声音里带着点妥协的意味:“倒是忘了,公文还在案头。”
他瞥了盛暄一眼,“某些人不是说好久没活动筋骨了吗?”
盛暄被这话噎了噎,看看苏泽兰,又看看萧祈昀,终究嘟囔着“去就去”,一步三回头地往马厩方向走,玄色披风扫过回廊的栏杆,带起一阵风。
萧祈昀目送盛暄走远,才转向苏泽兰,指尖弹了弹柳叶,叶片打着旋落在地上:“医案若整理不完,让人去书房叫我。”语气平淡,却带着点“随时能找到我”的暗示。
苏泽兰点点头,没说话。
直到萧祈昀的身影消失在月门后,回廊里才彻底静下来。风卷着槐树叶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谁在低声絮语。苏泽兰扶着廊柱慢慢蹲下身,额头抵着冰凉的木棱,刚才强撑的平静瞬间碎了——
胸口的闷意又涌了上来,后颈的疤痕像被火燎似的疼。盛炽的任期、邪教的威胁、盛暄和萧祈昀的脸、苏衍师傅和顾凛昭先生……无数画面在脑子里冲撞,乱得像团缠紧的线。
他必须想清楚。
苏泽兰抬手按住后颈,指尖摸到那道凹凸的疤痕,眼神一点点沉了下去。依赖别人的保护,终究是被动的。
盛炽的愧疚能换来一时的庇护,却护不了一世;萧祈昀的权势能压下明面上的威胁,暗处的刀子却防不住;盛暄的武力能挡在身前,可他总不能永远躲在别人身后。
“得靠自己……”他对着空荡的回廊低语,声音里带着点刚冒头的狠劲。
阳光慢慢爬上他的脊背,暖得像层薄毯,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
苏泽兰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往药院的方向走——那里有苏衍整理的医案,或许能找到些有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