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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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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踏过军营辕门时,日头已升得老高,将沙砾地晒得发烫。
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和远处飘来的草药苦香。
盛炽将军早已得了通报,一身玄铁重甲,带着几名亲卫,肃立在主帐前的空地上等候。他身形魁梧,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久经沙场的凛冽气息。
见到马车和骑马而来的众人,他大步迎上前。
马车刚停稳,车帘便被掀开。萧祈昀率先下车,长衫在风沙漫卷的军营里显得格外醒目,却纤尘不染。他神色平静,带着惯有的温润与矜持。
盛炽立刻抱拳躬身,甲胄碰撞发出铿锵之声:“末将盛炽,参见太子殿下!殿下亲临军营体察军务,末将未能远迎,还请殿下恕罪!”声音洪亮干脆。
“将军免礼。”萧祈昀微微抬手,声音清润平和,“将军镇守边关,劳苦功高。孤此行只为躬行实践,体察下情,将军不必拘礼。”
这时,苏衍也在车夫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他手里依旧拎着那个沉甸甸的药箱,灰布长衫在风沙中微微鼓荡。
他看也没看正在寒暄的萧祈昀和盛炽,目光直接锐利地扫向不远处的军医帐方向,眉头习惯性地蹙着,仿佛在空气中嗅到了什么不好的气味。
盛炽见苏衍下车,立刻转向他,抱拳的动作依旧恭敬,但语气明显熟稔和放松了许多,甚至带着点敬意:“苏衍先生!您也来了!末将正愁着前几日送来的几个蛊毒伤兵,创口反复溃烂,军医们束手无策!”
苏衍“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提着药箱就往前走,脚步不停,目标明确:“人在哪?带我去军医帐看看。”他显然没兴趣参与那些虚礼客套。
盛炽显然早已习惯苏衍的脾气,也不以为意,立刻示意一名亲卫:“快!带苏衍先生去军医帐!把最棘手的那几个伤兵情况跟先生详说!”
亲卫领命,连忙上前为苏衍引路。苏衍拎着药箱,步履生风地跟着走了。
就在苏衍转身走向军医帐的瞬间,站在一旁的盛暄和萧祈昀几乎同时有了动作。
盛暄猛地一步上前,看向盛炽,声音有点冲,带着点迫不及待:“哥!我要去先锋营!“
盛炽被这突如其来的要求震得一愣,随即眉头紧锁,声音陡然严厉:“胡闹!你以为这是家里演武场?平日野惯了,到了军营还敢放肆!”
他一把按住盛暄的肩膀,力道大得让铠甲都发出闷响,“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既然来了,就得听令行事!”
盛暄被按得肩膀一沉,却梗着脖子不肯退让,眼底燃着不服输的火光。
萧祈昀则显得含蓄许多。他并未移动脚步,只是对着盛炽,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分量:“将军,孤此行旨在体察边防实务,体恤将士疾苦。孤亦当亲自慰问,以彰朝廷恩泽。”
他话语冠冕堂皇,但那双温润的眸子,却不着痕迹地追随着苏衍消失在军医帐方向的背影。
盛炽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看看一脸急切、理由牵强的弟弟盛暄,又看看神色平静、理由却无比正当的太子萧祈昀,浓眉困惑地拧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一直笑眯眯站在旁边的顾凛昭开口了。
他像是看见盛炽的为难,语气轻松自然:“将军不必费心安排。正好我要去军医帐给苏衍送点他忘带的药材,”
他晃了晃手里不知何时多出的一个小布包,“不如就由我陪同太子殿下和二公子一同熟悉一下主营?殿下体恤将士,二公子热心帮忙,都是好事。我顺路,也省得将军再分派人手。”
顾凛昭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全了萧祈昀的“体恤”之名,又圆了盛暄“帮忙”的借口,还给自己找了个“送药”的由头,更关键的是,把盛炽从这尴尬的安排里解救了出来。
盛炽如释重负,立刻点头:“如此甚好!有劳顾兄了!”他巴不得把这几位“心思各异”的贵客打包送走,自己好去处理真正的军务。
于是,在顾凛昭笑眯眯的“引路”下,萧祈昀神色平静地颔首示意,盛暄则迫不及待,三人一同朝着飘散着浓郁草药味和隐约血腥气的军医帐走去。
盛暄的脚步有些急切,玄色披风带起一阵风。萧祈昀的步伐依旧从容。
顾凛昭则优哉游哉地跟在旁边,眼神里带着点看透一切的促狭。
军营的沙砾在他们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即将在军医帐上演的、新的“战场”拉开序幕。
而主帐前,盛炽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挠了挠头,还是没太想明白:今天这军医帐,怎么突然就成了香饽饽了?
军医帐内,浓重的血腥气混着草药的苦涩扑面而来,比外面闻到的更刺鼻十倍。帆布帐篷里光线有些昏暗,靠墙的草堆上躺着几个缠满绷带的伤兵,角落里堆着沾血的布条和用过的药碗。
苏衍正站在帐中央,与穿着灰布医袍的军医长低声交谈。
军医长指着木板上一个腹部缠着厚厚绷带的伤兵,眉头紧锁:“……这蛊毒太邪门,创口边缘发黑,用了您给的‘化腐膏’也没见大好,今早又渗黑水了。”
苏衍俯身查看,指尖小心地揭开绷带一角,露出底下泛着诡异青黑色的皮肉,他眉头拧得更紧:“腐肉没清干净。取银针来,我看看蛊虫钻了多深。”
顾凛昭一进帐,就熟门熟路地朝着苏衍走去,脸上带着惯常的笑意,仿佛没闻到那令人作呕的气味。
他晃了晃手里的小布包:“喏,你忘带的‘血竭粉’”说着就把布包塞进苏衍的药箱侧袋里,动作自然得像回家放东西。
苏衍头也没抬,“嗯”了一声,注意力全在伤兵身上,只伸手指了指旁边案几上的一排药瓶:“放那儿。再帮我拿那瓶‘引蛊香’过来。”
盛暄和萧祈昀则站在帐门口,被里面的气味和景象冲击得脚步微顿。
盛暄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玄色劲装的身影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紧绷。
萧祈昀虽然神色依旧平静,但月白长衫在这满目疮痍的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他的手指也微微收紧。
两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迅速在不算大的军医帐内扫视了一圈——
靠墙的草堆上,是几个呻吟的伤兵,没有苏泽兰。
正在给一个断腿兵卒换药的,是个胡子拉碴的老医官,不是苏泽兰。
蹲在角落碾药的,是个年轻的辅兵,也不是苏泽兰。
连正在和苏衍说话的军医长旁边,也没看到那个熟悉的、清瘦的身影。
盛暄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脸上那点强装的“帮忙”热情瞬间褪去,只剩下错愕和掩饰不住的焦躁。
他忍不住又往里走了两步,踮着脚往更里面的隔间看,可隔间的帘子垂着,里面似乎也没动静。
萧祈昀虽然没动,但目光也在帐内逡巡了好几遍,温润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疑惑。泽兰不在这里?他去哪了?难道在后面的隔间处理重伤员?
就在这时,顾凛昭放好了药,一转身,就看见盛暄像只没头苍蝇似的在帐门口转悠,探头探脑;萧祈昀则安静地立在原地,但眼神明显在搜寻着什么。
他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慢悠悠地踱步到两人面前。
“哟,”顾凛昭的声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促狭,目光在盛暄和萧祈昀脸上打了个转,“二位这是……找什么呢?”
盛暄被他问得一噎,脸上瞬间涨红,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总不能说“我找泽兰”吧?他憋屈地别开脸,看向别处,耳根却红得厉害。
萧祈昀也微微蹙眉,握着书卷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脊,显然也没想好怎么回答顾凛昭这明知故问的调侃。
顾凛昭看着两人这副欲言又止、窘迫又强装镇定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他也不再逗他们,压低声音,带着点“好心告知”的语气:“别找了,泽兰不在这儿。”
这话像颗小石子,瞬间打破了两人强装的平静。
盛暄猛地转过头,脱口而出:“不在这儿?那他去哪了?”语气里的急切藏都藏不住。
萧祈昀也立刻看向顾凛昭,虽然没有说话,但那双温润的眸子清晰地传递出询问的意思。
顾凛昭指了指军医帐西侧的方向,那里隐约能听到更远处的操练声和金铁交鸣:“右翼阵地,那边箭伤太多了,还总是掺着蛊毒,老李他们搞不定,泽兰带着药去那边了。估摸着这会儿……”他顿了顿,看着两人瞬间变化的脸色,慢悠悠地补充道,“……正忙着呢。”
右翼阵地!
盛暄的瞳孔猛地一缩。那是整个军营最靠近前线、也是邪教活动最频繁的区域!前两天刚发生过小规模遭遇战!泽兰一个人跑那儿去了?!
萧祈昀的呼吸也几不可察地一滞,眼底的平静终于被一丝真实的担忧打破。蛊……那东西发作起来,伤兵会变得极其狂躁,泽兰一个人能应付?
顾凛昭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脸上的笑容依旧,却不再多言,只是拍了拍盛暄的肩膀,又对萧祈昀点了点头:“二位要是想‘体察军务’或者‘帮忙’,右翼阵地那边……也挺需要人手的。”
他意有所指地说完,便转身溜达回苏衍身边,帮忙递药去了,留下盛暄和萧祈昀站在弥漫着血腥和药味的帐门口,面面相觑。
帐外的风卷着沙砾打在帆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盛暄和萧祈昀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又迅速分开。盛暄的拳头捏得咯咯响,脸上写满了“还等什么”。
萧祈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率先转身,步履沉稳却明显加快地朝着主帐方向走去。
盛暄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立刻跟上,嘴里还低声嘟囔:“对!得跟我哥说一声!”他脚步急促,玄色披风带起一阵风,差点撞上萧祈昀的后背。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回到了主帐前。
盛炽刚处理完一叠军报,正对着沙盘皱眉,见他们去而复返,而且脸色一个比一个凝重,不由得有些诧异:“殿下?……出事了?”
盛暄抢先开口,声音又快又急,带着点刻意拔高的“义愤填膺”:“哥!顾凛昭说右翼阵地那边刚送过去一批重伤员!好几个中了‘蛊毒’,满地打滚,疼得嗷嗷叫!军医帐的人手都扑在那儿了!我和殿下……”
他顿了顿,飞快地瞥了一眼萧祈昀,“……我们想着,那边肯定乱成一锅粥了!伤员需要安抚,秩序也得有人维持!我们过去搭把手!帮忙抬抬担架,维持下秩序什么的!”
他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理由听着冠冕堂皇,但眼神里的急切却藏不住,尤其提到“蛊虫”时,声音都绷紧了。
盛炽的眉头皱得更紧,目光锐利地扫过盛暄,又看向萧祈昀:“蛊毒?右翼阵地?”
他记得今早的军报里,右翼哨所是报了几个伤员,但没提蛊毒这么严重。而且……让太子殿下去抬担架?这……
没等盛炽质疑,萧祈昀已经开口,声音依旧清润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将军,孤既来体察军务,自当亲临一线。右翼阵地乃边防要冲,伤患救治关乎军心士气。孤虽不谙医术,亦可亲往抚慰士卒,鼓舞士气。盛暄公子热心助人,愿同往协助,亦是好事。”
他理由充分,姿态从容,仿佛真的只是去前线慰问将士。
盛炽看着眼前这两位——一个急吼吼像要去救火,一个端方持重却透着不容拒绝。
他心里的疑惑更深了:香饽饽怎么变成右翼阵地了?连太子殿下都要亲自去“抚慰士卒”?还有盛暄这小子,平时让他去趟演武场都嫌累,今天怎么这么积极?
但萧祈昀的理由无懈可击,身份又摆在那里。
盛炽虽然觉得蹊跷,却也不好阻拦。他沉吟片刻,只能点头:“殿下心系将士,末将感佩。右翼阵地确需人手,只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那边靠近战场,时有邪教余孽流窜,不甚太平。殿下务必小心,多带些亲卫随行。”
“将军放心。”萧祈昀微微颔首。
“知道了哥!”盛暄迫不及待地应道,转身就要走。”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朝着西侧方向走去,仿佛生怕盛炽再问。
萧祈昀对盛炽再次颔首示意,也转身跟上,步伐明显比来时快了许多。
盛炽看着两人一前一后、急匆匆消失在通往右翼阵地方向的背影,浓眉紧锁,忍不住挠了挠头盔下的短发:“邪了门了……今天这右翼阵地,到底有什么宝贝?”
他摇摇头,压下心头的疑惑,转身又投入沙盘上的军务中。
而此刻,盛暄和萧祈昀正疾步走在通往右翼阵地的土路上。
风沙更大了,吹得人睁不开眼。
盛暄几乎是小跑着,玄色披风被风扯得笔直,嘴里还在低声抱怨:“磨蹭什么!快点!”
萧祈昀没理会他的催促,只是加快了脚步,目光沉沉地望向远处隐约可见的营寨轮廓和飘起的淡淡狼烟。
那里是军营最前沿,也是最危险的地方。未知的凶险和那个让他们心神不宁的身影,仿佛就在风沙的尽头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