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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   晨光刚漫过右翼阵地的木栅栏,盛暄和萧祈昀已经站在了苏泽兰的帐篷前。两人眼下都带着明显的青黑,显然一夜未眠。

      盛暄率先抬手掀开帐帘,动作却比昨日轻柔许多。

      晨光斜斜地漏进昏暗的帐篷,正好落在蜷缩在草席上的苏泽兰身上——他连外衣都没脱,灰布短打皱巴巴地裹在身上,脸上还沾着昨日的血渍,整个人陷在干草堆里,像只精疲力竭的幼兽。

      盛暄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压得极低:"泽兰......"

      萧祈昀在身后轻咳一声,盛暄立刻噤声。两人就这样站在门口,等苏泽兰自己醒来。

      约莫半刻钟后,苏泽兰的眼睫颤了颤。他几乎是瞬间惊醒,在看到帐口的两人时明显僵了一瞬,随即撑着草席坐起,动作带着明显的滞涩。

      "殿下,二公子。"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但已经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盛暄立刻上前半步:"我们不是来添乱的!"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赶紧又压低:"那个......昨天来得太突然了,没想打扰你休息的......"

      萧祈昀适时接话,语气比昨日平和许多:"我与二公子今早便要回主营。临行前,特来告辞。"

      苏泽兰沉默地整理着皱巴巴的衣袖,没接话。

      盛暄挠了挠头,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往苏泽兰怀里一塞:"给你的!伙房刚蒸的肉包子,还热乎着!"

      见苏泽兰要推拒,他急得声音又高起来:"不许不要!你都瘦了!"

      萧祈昀则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放在苏泽兰的药箱上:"苏先生给的安神的。昨夜见你睡不安稳。"

      苏泽兰看着怀里的包子和药瓶,嘴唇动了动,最终只低声道:"多谢。"

      盛暄突然正色:"我们过几天再来看你。"见苏泽兰要开口,他立刻补充:"不是来添乱!就......就看看你缺不缺东西!"

      萧祈昀微微颔首:"照顾好自己。"说完便转身离去,月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雾中。

      盛暄又盯着苏泽兰看了几秒,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重重叹了口气,也跟着离开了。

      帐篷里重新安静下来。苏泽兰捧着尚有余温的包子,听着外面渐远的马蹄声,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次,他们居然真的只是来告别的。

      日头在边关显出狠厉的毒,爬上辕门旗杆顶端时,沙砾地已被烙铁般的强光烤得嘶嘶作响。

      马蹄起落,黄土路面腾起细密的、呛人的烟尘,滚过路两侧沉默的营帐。

      盛暄和萧祈昀一前一后穿行其间,士兵们如劈开的水流般无声避让、垂首行礼。

      盛暄银甲的边缘在强光下淬出寒芒,披风下摆却扫得尘土飞扬,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萧祈昀步履沉稳,月白衣袍吸收着灼热,衬得他眉目愈发沉静如水。

      远处主帅营上空的狼烟笔直刺入高远得近乎残酷的碧空,与散开的晨雾缠绵勾搅,在湛蓝底色上撕扯出一道巨大而模糊的灰白裂痕。

      风撞上箭楼角铃,呜咽一声又被猎猎鼓荡的军旗撕碎,也顺势吞没了盛暄喉间压抑的、几乎不闻的喘息。

      高温蒸腾下,主营的轮廓在视线的尽头扭曲晃动,像海市蜃楼般不真实。

      人未至,声先闻。厚重的帐帘被猛地掀开,镇北将军盛炽甲胄未卸,大步踏出。铁甲鳞片摩擦发出锐响,额角风干的汗迹混着尘土,眉宇间杀伐未褪的霜色尚未收敛,便在看见萧祈昀时迅速敛为一片严整,抱拳道:“殿下。”

      “将军。”萧祈昀颔首,动作从容不迫,如同拂开一粒尘埃。

      盛炽的目光如刮骨钢刀,瞬间掠过一旁背脊挺得笔直的盛暄,随即眉头攒起一道深痕,沉声道:“殿下驾临,有何示下?”

      萧祈昀唇边的弧度尚未展开,盛暄已倏然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像绷紧的弓弦,透着急切:“哥哥,我与殿下有要事!十万火急!”

      盛炽眼角猛地一跳,手甲包裹的指节几不可察地蜷紧。

      他强压下喉头翻涌的雷霆,对萧祈昀深躬一礼,语气不容置疑:“殿下恕罪,末将有些家事,片刻便回。”

      话音未落,甚至不等萧祈昀回应,铁钳般的大手已攥住盛暄的臂甲,不由分说将人拖向一侧阴影。

      帐角拐弯,僻静处。

      盛炽骤然发力一甩,盛暄猝不及防被掼出半步,撞上冰冷的帐布。“你疯了不成?!”盛炽的声音压得嘶哑,像砂纸打磨铁器,眼中寒冰凝聚。

      盛暄梗直脖子,目光灼灼:“我真有正事!”

      “正事?”盛炽嗤笑一声,冰冷的嘲意刺入肌骨,“你除了把天捅个窟窿,还会什么正事?!”他猛地抬手,指向校场方向烈日下模糊操练的人影,“滚!滚去新兵营报到!”他逼近一步,甲胄逼人,“军法无情!”

      “我……”盛暄还想申辩。

      “亲卫!”盛炽厉喝炸响,如裂帛撕空。两名铁塔般的亲卫无声而至,封死去路。

      盛暄狠狠剜了盛炽一眼,牙关咬得格格作响,却终究未再开口,猛一转身,玄色披风划开一道生硬的弧线,大步冲入刺目的光尘里。

      背影孤绝,被蒸腾的热浪吞噬。

      主帅大帐前

      盛炽深深吸气,胸膛起伏两次,铁青的脸色如被无形之手缓缓抹平。他转身对萧祈昀抱拳,盔缨微颤,语气已是一派沉稳刚毅:“殿下恕罪。让您见笑了。”

      萧祈昀神色如无风深潭,一丝若有似无的极淡笑意浮于唇角,却未达眼底:“将军治军严正,教弟有方。孤,甚为感佩。”他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盛暄消失的方向,又落回盛炽脸上。

      盛炽侧身让开主位,虎踞熊蹲的身姿做出延请的姿态:“殿下请入帐详叙。”

      萧祈昀微微颔首,玄色衣袍拂过卷起的帐帘,步入帐内那片被烈日隔绝的、更深的阴影之中

      帐帘垂落,隔绝了帐外灼目的白昼。帐内一时幽暗,仅余角落炭盆几点猩红余烬在阴影里明灭。

      空气凝滞,裹挟着血腥、铁锈与汗渍闷久发酵的沉重气息。

      萧祈昀并未落座。他立在主案前,指尖拂过粗糙木纹上纵横交错的刻痕,那是无数次沙盘推演留下的印记。玄衣袍袖垂落,吸尽了帐内所有微光,像一片深潭凝结于此。

      “将军可知,”萧祈昀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却惊破了沉寂,“当日府中擒获的那几名‘杂役’,并非寻常细作?”他缓缓抬眼,目光如淬冰的针尖,直刺盛炽眼底,“乃是‘邪教’的余孽。”

      盛炽瞳孔骤然一缩。案上未及收起的铜制兵符映着他眉宇间陡然加深的沟壑,杀意如蛰伏的兽在阴影中探出头颅。

      萧祈昀的唇边,那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未曾消减,反而因话语中的血腥而显出一种残酷的凉薄:“他们潜入府中,原是为取一样东西——血。”

      盛炽握着腰间佩刀的手掌指节暴突出青白的印痕,喉结滚动,沉声道:“末将府中护卫森严,竟让这些邪祟钻了空子。是末将失职。”语毕抬眼,目光锐利如鹰隼,“敢问殿下,问出了什么?”

      萧祈昀向前略倾身,案上一点残存天光落在他鼻梁高处,将面孔切割为明晰的明暗两侧。明处的眼一片平静,暗处的眼却似深渊。“酷刑之下,只撬出三样要紧事。”他语速依旧不疾不徐,字字却如铁钉凿入木石,“其一,血需取自特定之人,貌似是少年。”

      帐内炭火“噼啪”爆开一点火星。

      “其二,取其颈间血,于子夜时分,混以人骨灰与三十六种毒草淬炼之精,”萧祈昀的指关节在案面上极其轻微地叩击了一下,如同催命的更鼓,“名为‘饲蛊’。其三……”他微微一顿,锐利的目光锁住盛炽

      “血祭成功,蛊性大炽,可操控人心。”最后一个字轻飘飘落下,却比千钧更重。

      盛炽气息陡然一滞,背脊挺得如钢枪绷直。邪教蛊毒竟能惑乱心神?此祸不止伤身,更可动摇军心国本!但他面上未显波澜,只沉声道:“殿下告知此等机密,意欲何为?”

      将军的眼神锐利如电,已然猜到来者不善,却须等对方亮出獠牙。

      萧祈昀站直身体,玄衣无声垂落,遮去刚才那点转瞬即逝的光亮,整个人重归整片深沉的暗影。那唇角噙着的微弱弧度,此刻带上了冰冷的、不容置疑的锋芒。

      “此等毒瘤,若不根除,必成大患。”萧祈昀的声音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寒意,“既知他们需活人精血饲蛊,何不……以此作饵?”

      盛炽眼底瞬间翻涌过骇浪!以活人为饵……即便是军中死囚,这亦是极其酷烈的手段,更是他治军的底线。一股深沉的厌恶和质疑冲上喉头:“殿下之意……”

      “将军,”萧祈昀骤然截断盛炽即将出口的反诘,那语调陡然压低,如同毒蛇沿着脊骨爬行,语速却依旧缓慢清晰。

      “‘邪教’祸乱边关多年,暗中蛰伏,此次虽受挫,爪牙未断。此蛊已成大患,日后不知多少无辜之人沦为祭品!若能揪出其隐秘巢穴,审出解蛊之法……这代价,”

      他微微一顿,直视盛炽燃烧着怒火与挣扎的眼睛,“将军以为,值不值得?”

      帐内死寂。

      炭盆中的火星黯淡下去,像垂死的眼睛。盛炽的面容在幽暗中阴晴不定,下颌线绷紧如弓弦,指节用力抵着冰冷刀柄,那触感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冷静的意志力。

      萧祈昀的身影完全融于阴影,只有那平静到残忍的目光灼灼烙在盛炽脸上,像无声的砝码压上他作为主帅的责任天平。

      帐内死寂被炭火最后一点“噼啪”声刺破,随即彻底陷入沉闷的黑暗,只余盛炽压抑的呼吸在狭小空间里回荡,沉重如铁匠铺的风箱。

      萧祈昀的目光如冰锥,悬停在盛炽脸上,等待那声“值得”或“不值”。

      空气凝成粘稠的胶质,裹着血腥味与未散的杀意。

      盛炽的指节在刀柄上几乎要捏碎铁质的护手,青筋在古铜色的皮肤下虬结暴起。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刮过喉咙,带着砂砾般的粗粝。

      他抬起眼,眼底的惊涛骇浪已被强行压下,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属于边关主帅的沉冷潭水。

      “殿下深谋远虑,此计……确为斩草除根之策。”盛炽的声音沉缓,每个字都像从冻土里刨出的石头,带着沉重的寒意。

      “然,”他话锋陡转,目光锐利如出鞘的刀锋,直刺萧祈昀眼底,“以活人为饵,行此酷烈之事,非我边军所为!军中儿郎,纵是死囚,亦有其法度尊严。此例一开,军心必乱,与邪魔何异?!”

      他向前一步,甲胄鳞片摩擦发出刺耳的锐响,身形如山岳般迫近,将帐内本就稀薄的光线彻底压暗:“况邪教狡诈,饵若失手,反成其资粮,助长凶焰!此事——”他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需得从长计议!!”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帐内撞出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那“从长计议”四字,已是明晃晃的推拒。

      萧祈昀唇边那抹极淡的笑意终于彻底消失,如同水汽蒸发于烈日之下。他静静看着盛炽,玄色衣袍仿佛吸尽了帐内最后一点微光,整个人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阴影。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比方才更冷:“将军忠义,心系士卒,孤……甚慰。”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疏离而客套,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对话从未发生:“今日殿下为边关之事奔波劳碌,想必已是乏了。”

      盛炽侧身,做出一个不容拒绝的“请”的手势,姿态恭敬却透着无形的压迫,“末将帐中尚有紧急军务待理,便不多留殿下了。来人——”

      帐帘应声掀起,一名亲卫垂首肃立。

      “送殿下回营歇息。”盛炽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送客意味,“务必护得殿下周全。”

      萧祈昀的目光在盛炽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像淬了冰的针尖,无声地刺入。

      他并未再多言,只微微颔首,仿佛方才的争执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插曲。

      他步履沉稳地走向帐口,身影在掀开的帘隙透入的强光中勾勒出一道孤绝的剪影。

      临出门前,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却如重锤砸在盛炽心头:

      “将军的顾虑,孤……记下了。”

      帐帘落下,隔绝了内外。

      刺目的天光被挡在外面,帐内重归幽暗,只有炭盆里几点将熄未熄的暗红余烬

      帐外,烈日灼沙,热浪蒸腾。萧祈昀在亲卫的簇拥下走向自己的营帐,玄色身影在刺目的光尘中显得格外孤高清冷。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一丝被强行按捺的阴鸷鸷与算计,如同毒蛇般悄然蛰伏,等待着下一次亮出獠牙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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