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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   盛炽将军高大的身影如同铁塔般出现在门口,玄色大氅上还沾着未干的露水和烟尘。

      他锐利的目光瞬间扫过帐内,当看到盛暄躺在手术台上、脸色惨白如纸、肩头一片狰狞的乌黑时,瞳孔骤然收缩!他抬腿就要往里冲,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和焦灼:“盛暄怎么样?!他……”

      “将军!”一个身影猛地横跨一步,挡在了盛炽面前,正是顾凛昭。

      他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堵墙,脸上还沾着刚才压制老张时溅上的血点,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阻拦:“您不能过去!苏泽兰正在全力救治盛暄!”

      盛炽的脚步被硬生生拦住,他眉头紧锁,目光如电般射向顾凛昭,带着统帅的威压:“让开!他情况如何?!”

      顾凛昭毫不退缩,迎着盛炽的目光,语速飞快地解释:“盛暄将军右肩中了毒箭,箭已拔出,但毒素厉害!苏泽兰正在清创解毒,情况……情况还算好了!”

      他刻意加重了“还算好了”几个字,试图安抚盛炽的焦躁,但眼神深处也难掩忧虑,“另一个亲卫老张……伤得更重,苏衍先生正在处理,情况非常棘手!您过去会干扰他们救治!尤其是苏泽兰,他正在关键时候!”

      盛炽的目光越过顾凛昭的肩膀,死死盯着盛暄的手术台。

      他看到苏泽兰正低着头,侧脸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格外专注和紧绷,指尖捻动着银针,动作沉稳而精准。

      盛暄的身体在苏泽兰的施针下微微颤抖,却不再像刚才那样剧烈抽搐。

      他又瞥了一眼另一张手术台,苏衍正满头大汗地处理着那几乎不成形状的腿伤,辅兵们手忙脚乱地递着工具,场面混乱而紧张。

      萧祈昀跟在盛炽身后一步踏入帐内,带起些微尘土。

      他并未像盛炽那样急切地往里冲,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稍内侧的位置,目光先是飞快地扫过盛暄苍白的面容和肩头的伤口,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随即又转向了正在忙碌的苏泽兰和苏衍。

      他的视线在苏泽兰专注的侧脸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但很快又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盛炽被顾凛昭拦着,无法靠近,只能焦躁地在原地踱了半步。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的翻涌,目光再次投向苏泽兰,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苏泽兰!盛暄他……到底怎么样?!”

      苏泽兰听到了盛炽的声音,也感受到了那迫人的目光。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抬头,只是用沾着血污和药汁的手指,极其稳定地捻动着最后一根银针,将它精准地刺入穴位深处。

      直到确认针已到位,他才微微侧过头,目光飞快地扫过盛炽的方向,声音带着救治时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将军放心,箭毒虽烈,但未入心脉。我正在拔毒,需静心施针,不能分神。”

      他的回答简洁而专业,既安抚了盛炽的焦躁,也暗示了情况的严重性和自己需要专注。

      说完,他立刻又低下头,拿起一块新的、浸透了解毒药汁的棉布,小心翼翼地覆盖在盛暄肩头发黑的伤口上,指尖轻轻按压,让药力渗透进去。

      “有劳诸位医官了。”盛炽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和托付。

      这句话像是对帐内所有人说的,目光却最终定格在苏泽兰低垂的、汗湿的鬓角上。话音未落,他已猛地转身,玄色大氅在身后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带起一阵冷风。

      他没有丝毫犹豫,大步流星地朝着帐门走去,步履急促却沉稳,每一步都带着统帅的决断和沉重。

      萧祈昀几乎在盛炽转身的瞬间便有了动作。

      他并未多言,只是目光再次扫过手术台上昏迷的盛暄,又极快地掠过苏泽兰专注的侧影,眼底深处那抹难以察觉的波澜瞬间归于平静,如同深潭。他微微颔首,动作优雅而无声,随即转身,身影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紧随盛炽之后,消失在帐帘之外。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凛冽的风声和远去的脚步声。

      帐内,只剩下苏衍那边处理伤口的器械碰撞声、老张断续的痛苦呻吟,以及苏泽兰沉稳而规律的施救动作。

      沸水翻滚的咕嘟声和顾凛昭压制伤员的闷哼,交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苏泽兰的手指依旧稳定地捻动着银针,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插曲从未发生,只有额角滑落的汗珠,无声地诉说着这场与死神赛跑的紧张。

      随着帐内的血腥与药味被浓重的疲惫感取代。沸水翻滚的咕嘟声早已停歇,只剩下伤员微弱的呼吸和辅兵收拾器械时发出的轻微碰撞声。

      苏泽兰瘫坐在盛暄手术台旁的矮凳上,背靠着冰冷的药柜,几乎脱力。他脸色苍白,额发被汗水浸透,一缕缕贴在额角,指尖因为长时间施针和按压而微微颤抖,沾满了凝固的血污和药汁。

      他望着手术台上呼吸终于平稳下来的盛暄,虽然脸色依旧灰败,嘴唇的青紫也尚未完全褪去,但至少那致命的毒素已被暂时压制,伤口也敷上了厚厚一层散发着清苦药香的解毒膏。

      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了。

      另一边,苏衍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几乎是扶着手术台的边缘才勉强站稳,腰背因为长时间的弯腰处理而酸痛僵硬。

      亲卫老张的命算是从阎王手里硬抢了回来,但代价惨重——那条被蛊虫啃噬的小腿最终没能保住,苏衍在万般无奈下做了截断处理。

      此刻老张浑身缠满了绷带,像一具破碎的木偶,在强效麻沸散的作用下陷入深度昏迷,气息微弱但总算平稳。

      苏衍看着那空荡荡的裤管,眼底闪过一丝沉重的痛惜,随即又被深深的疲惫淹没。

      他哑着嗓子对顾凛昭吩咐:“用最好的‘续命汤’吊着,每隔半个时辰喂一次,不能断。还有,伤口……注意化腐生肌膏的用量,别让新肉长太快崩了线……”声音沙哑得厉害。

      顾凛昭应了一声,脸上也满是倦色,但眼神依旧警惕地盯着老张的状况。

      苏衍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他走到苏泽兰身边,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力道很轻:“做得很好。盛暄的命,是你抢回来的。”他看了一眼苏泽兰疲惫不堪的样子,“你守着盛暄,注意他体温变化,若有发热,立刻用‘冰魄散’敷额。我去向盛炽将军复命。”

      苏泽兰勉强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嗯……师傅小心。”

      苏衍没再多言,他走到角落的水盆边,用冷水狠狠搓了把脸,冰冷的刺激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脱下沾满血污和药渍的外袍,换上一件相对干净的深色布衫,又将那个从不离身的药箱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里面的脉枕、银针、记录簿等物齐全。

      做完这一切,他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盛暄,又看了看命悬一线的老张,深吸一口气,掀开帐帘,大步走了出去。

      主帐内灯火通明,气氛凝重。

      盛炽将军正背对着帐门,站在巨大的边关地形图前,玄色常服衬得他背影如山岳般沉重。地图上,落鹰涧的位置被朱砂重重圈起,旁边标注着伤亡数字和邪教活动的标记。

      萧祈昀坐在一旁的矮几旁,手里拿着一卷刚送来的前线斥候密报,眉头微蹙。

      脚步声传来,盛炽猛地转身。当他看到走进来的是苏衍时,眼中瞬间爆发出急切的光芒,一步跨上前:“苏衍先生!他们……情况如何?”

      苏衍站定,对着盛炽和萧祈昀微微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却依旧沉稳清晰:“禀将军,萧殿下。救治已毕。”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盛炽:“亲卫老张,伤势极重。左小腿被蛊虫啃噬殆尽,为保性命,属下已行截断之术。胸腹亦有重创,失血过多,元气大损。现下用‘续命汤’吊着,能否熬过今夜,尚在五五之数。”他语气平淡,却字字沉重。

      盛炽的呼吸明显一窒,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他沉默了片刻,才哑声问道:“那盛暄呢?”

      “盛暄”苏衍的声音变得异常严肃,眉头紧锁,“右肩箭伤,看似寻常,实则凶险万分!箭镞所淬之毒,非比寻常,而是‘子蛊’!”

      “子蛊?”盛炽和萧祈昀同时捕捉到这个关键的字眼,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正是!”苏衍重重点头,眼中带着医者特有的凝重和一丝棘手,“箭镞刺入皮肉瞬间,那‘子蛊’便已顺着血脉钻入盛暄将军体内!此蛊极为奇特,非属下以往所见。它并非独立寄生,而是‘子母相生’!此刻,那‘子蛊’已被苏泽兰以金针秘术暂时压制,蛰伏于盛暄将军心脉附近。但此蛊阴毒异常,一旦苏醒,便会不断蚕食宿主精血元气,更会与远方的‘母蛊’遥相感应!若不能根除,子蛊日渐壮大,最终……宿主将被彻底掏空,沦为行尸走肉,甚至可能受母蛊操控!

      “子蛊?!”盛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你是说……盛暄他中了蛊?!

      帐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盛炽的脸色变得铁青,眼中翻腾着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邪教!又是这该死的邪教!竟用如此阴毒的手段!

      萧祈昀的眉头也深深蹙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挲着密报的边缘,眼神幽深。

      苏衍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寻常解毒之法,对此‘子蛊’无效!想要彻底根除,救盛暄将军性命,只有一个办法——必须找到与之对应的‘母蛊’!取其心头精血为引,配以特殊药方,方能彻底化解子蛊,清除其遗毒!”

      ”…”盛炽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它在何处?!”

      “母蛊…“萧祈昀放下手中的密报,走到盛炽身侧,目光同样落在地图上,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操控子母蛊者,必是邪教高层,行踪诡秘。需派最得力、最谨慎之人,且……需快。子蛊拖得越久,对盛暄越不利。

      军医帐内,苏泽兰瘫坐在矮凳上,背靠着冰冷的药柜,浑身像是散了架。指尖残留着施针时的麻木感和按压伤口时的粘腻触感,混合着血腥、药膏和烈酒的气息,仿佛已渗入他的皮肤。

      他望着手术台上呼吸微弱但总算平稳下来的盛暄,那张总是带着张扬笑意的脸此刻苍白如纸,嘴唇还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也紧蹙着,仿佛承受着无形的痛苦。

      巨大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眼皮沉重得几乎要黏在一起。然而,内心深处,一股冰冷的寒意却驱散了所有的睡意,让他手脚冰凉。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盛暄肩头那处发黑、散发着诡异腥气的伤口时,当他的银针刺入穴位,试图压制那股在盛暄经脉中横冲直撞的阴寒力量时……一种极其细微、却令他毛骨悚然的熟悉感,如同毒蛇般悄然缠上了他的心脏。

      那阴寒、刁钻、带着吞噬生机的恶毒气息……与他后颈深处,那片被层层伪装和药膏覆盖的疤痕之下,所封印的“东西”……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共鸣!

      那不是寻常的蛊毒!

      盛暄体内盘踞的,是“子蛊”!一种极其阴毒、需要“母蛊”作为核心才能存在的寄生邪物!

      而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他为盛暄施针排毒、压制蛊虫的每一个瞬间,都在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神经。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子母蛊”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盛暄的生死,已经和自己,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他不敢深想,更不敢表露分毫。在苏衍师傅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在帐内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气氛中,他只能死死咬紧牙关,将所有的震惊、恐惧和翻腾的疑虑强行压下去。

      他强迫自己专注于手上的动作——清创、排毒、施针、敷药……每一个步骤都做得精准、稳定,仿佛他只是一个技艺高超、心无旁骛的医者。

      他不敢说。

      一旦说出,一旦深究下去,他该如何解释自己体内那与之产生共鸣的“东西”?他该如何面对苏衍师傅、盛炽将军那变得猜忌和恐惧的目光

      “邪教余孽”……这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时刻悬在他的头顶。他好不容易在将军府获得的一点点立足之地,这点点来之不易的平静和……被接纳的感觉,会不会因为这个秘密的暴露而瞬间化为乌有?

      甚至,会连累到盛暄?毕竟,盛暄体内的子蛊,似乎……是因他而起的某种“共鸣”才被彻底激活的?

      这个念头像毒刺一样扎进他心里,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和更深的恐惧。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后颈衣领下的位置。

      那里,疤痕之下,那沉寂了许久的“东西”,在刚才救治盛暄的过程中,似乎……隐隐躁动了一下?是因为感应到了同源的“子蛊”吗?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里衣。

      他猛地收回手,仿佛被烫到一般。目光再次落在盛暄苍白的脸上,看着他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苏泽兰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愧疚和恐慌。

      “对不起……”一声极轻的、带着颤抖的气音,从他干涩的唇间溢出,消散在帐内凝滞的空气里。他不知道这句道歉是对谁说的,是对盛暄?还是对那个他拼命想要逃离、却又似乎永远无法摆脱的过去?

      他疲惫地闭上眼,将头深深埋进臂弯里。身体因为脱力和心绪激荡而微微颤抖。

      帐外,风声呜咽,如同鬼魅的低语。

      帐内,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苏泽兰蜷缩的身影投在帐壁上,显得格外单薄而孤寂。

      沉重的秘密如同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困在这片弥漫着药味和血腥气的方寸之地,与昏迷的盛暄一起,沉入更深的夜色。

      苏衍掀帘子进来时,正撞见苏泽兰蜷在矮榻边。

      “累坏了吧?”苏衍把手里的铜盆搁下,滚水晃出一圈圈光纹,映着灯影恰如苏泽兰眼底碎裂的涟漪。“别担心,盛炽将军已遣影卫遍访南疆古寨,殿下那边也动用了秘阁的卷宗……寻母蛊之事已在办。”

      “母蛊”二字落下,苏泽兰陡然一颤。

      他脊骨绷直,倏地抬头撞进苏衍关切的眼睛里,瞳孔缩成两个深渊,烛火幽光坠入其中,刹那即被吞没。

      喉头滚动,真相如盘踞的死蛇蠢蠢欲动,终究被咽下,只在喉间留下铁锈般的腥味。指甲深陷掌心,刺破了皮肉,几点腥红无声地洇进粗布衣料。

      “还撑得住?”苏衍的手落在他肩头,粗粝指节沾着草药末子的香气,沉甸甸压上来

      “你脸色白得像纸,这里有我和苏衍,快回去歇两个时辰!”话音未尽,药碾在顾凛昭手中发出闷钝的滚压声,碾过死寂的空气。

      苏泽兰仓促低眼应了一声“好”。他撑着榻沿起身,动作僵硬如牵线木偶,衣摆带翻了榻边半碗晾着的褐色药汤。

      汤汁泼洒开,漫过地面未干的血迹,混成一汪黏腻的黑潭。

      “当心!”顾凛昭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苏泽兰恍若未闻,只是埋头疾走。

      帐帘掀起的刹那,寅时的寒气如冰冷的蛇顺着衣领钻入,激得他后颈那道旧疤猛地灼痛起来,突突搏动如同活物。

      帐外月光惨淡,将他投在冰冷泥地上的影子拖拽成一条细长的锁链。

      他踉跄了一下,每一步都似踩在布满倒刺的蛊虫脊背上,痛楚细密尖锐,从左脚蔓延到四肢百骸。

      苏泽兰回到简陋的栖身处,那方草席铺就的窄榻阴湿如坟墓。

      他蜷缩其上,四肢百骸钻出一股深寒,蛊毒循着血脉逆流而上,发出细微、密集如噬咬般的嗡鸣。

      怀中突地一烫,是贴身藏着的狼牙坠。它烙铁般灼烤着皮肉,灼热深处却传来盛暄濒死的冰冷脉搏。

      来军营的前夜,盛暄呲着白牙将狼牙塞进他手里:“辟百邪!”少年意气烫得灼人。

      而此刻,牙尤热,人魂将熄。

      寅夜霜华爬过脚踝,苏泽兰在草席上蜷如离水之鱼。后颈毒疤蓝光幽微,随血脉冲撞明灭,每一跳都似敲响丧钟。

      他终究握紧那滚烫信物,将自己牢牢钉在了盛暄的生死边界上——医者跪成了祭品,秘密炼成唯一的药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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