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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 6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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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内一处僻静的偏厅,门窗紧闭,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盛炽将军端坐主位,面色沉肃。苏衍和顾凛昭坐在下首,苏衍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鹰隴,顾凛昭则神色平静,目光深邃。
“苏先生,顾盟主,”盛炽的声音低沉,打破了沉默,“今日请二位前来,是关于苏泽兰的身世……有些事,需要向二位求证,也需告知二位真相。”
苏衍的眉头拧得更紧:“苏泽兰的身世?他是我在人贩子手里买下的孤儿,这有什么好说的?”
盛炽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缓缓道:“二位作为苏泽兰的师长,可曾知晓……他并非寻常孤儿?而是……邪教以极其残忍手段,炼蛊而成的‘圣子’?”
“什么?!”苏衍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眼睛瞬间瞪圆,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虎,“圣子?!什么狗屁圣子?!盛炽!你少在这里放屁!泽兰是我徒弟!他干干净净!跟什么邪教没有半点关系!”
他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护犊之情和滔天怒火。
顾凛昭也微微蹙眉,眼神锐利地看向盛炽:“将军此言,可有凭证?”
盛炽没有回避两人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将之前与萧祈昀共同查证的结果,以及审讯俘虏得到的关于“圣子”炼成过程的血腥供述,简明扼要却又字字清晰地讲述出来。
“……数百孩童投入万虫坑,互相撕咬啃噬,毒虫横行……最终仅一人存活……被带回邪教秘窟,反复植入最烈性蛊毒,解毒,再植入……在生死边缘煎熬数年……最终熬炼成身负‘圣血’、可引万蛊、亦可压制万蛊的‘圣子’……”盛炽的声音沉重,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寂静的厅堂里。
随着盛炽的讲述,苏衍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随即是如同火山喷发前的、压抑到极致的暴怒!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虬龙盘踞!
当听到“反复植入蛊毒”、“生死边缘煎熬数余年”时,苏衍的身体猛地一震!他仿佛看到了年幼的苏泽兰被丢进毒虫坑中挣扎哭嚎,看到他被强行注入蛊毒时痛苦扭曲的脸,看到他一次次在鬼门关前徘徊……这些画面,与他当年救下苏泽兰时,少年那满身可怖疤痕、奄奄一息的模样瞬间重叠!
“你……你混蛋!!!”苏衍猛地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他双目赤红,如同被激怒的狂狮,一步跨到盛炽面前,胸膛剧烈起伏,几乎要喷出火来!
“我的泽兰!我一手教出来的徒弟!”苏衍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颤抖,他指着盛炽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对方脸上,“他从小被那群天杀的畜生抓走!受尽了非人的折磨!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被我救出来!过了几年安生日子!他那么乖!那么懂事!医术那么好!”
苏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般的控诉:“可你呢?!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为了救你那个宝贝弟弟!把他当什么了?!当药引子!把他关在那个阴冷潮湿的破院子里!天天割他的腕子!放他的血!把他当成牲口一样取血!榨干他!”
巨大的悲愤和心疼如同岩浆般冲垮了苏衍所有的理智!
他再也控制不住,在顾凛昭和盛炽都未及反应的瞬间,猛地扬起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和积压已久的滔天怒火,狠狠一巴掌扇在了盛炽的脸上!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在寂静的厅堂里炸响!
盛炽猝不及防,被这蕴含了苏衍盛怒全力的一巴掌扇得头猛地偏向一侧,脸颊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五指红印,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迹!他身体晃了晃,却没有倒下,只是沉默地承受着,眼神复杂地看着暴怒的苏衍。
“畜生!你们都是畜生!”苏衍一巴掌打完,怒火非但未消,反而更炽!他眼中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猛地转身抄起旁边药案上那根沉重的、用来捣药的铜杵!
那铜杵在他手中如同凶器,带着呼啸的风声,就要朝着盛炽的脑袋狠狠砸下!
“苏衍!”顾凛昭的身影闪到苏衍身侧!他眼疾手快,一手闪电般扣住苏衍持杵的手腕,另一手稳稳托住铜杵下方,用巧劲一卸一带!
“当啷!”沉重的铜杵被顾凛昭强行夺下,砸落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地面都仿佛颤了颤。
“冷静点!”顾凛昭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紧紧按住苏衍因暴怒而剧烈颤抖的肩膀,目光锐利如电
“现在打死他有什么用?!最要紧的是泽兰!是先把泽兰从那鬼地方弄出来!安置好!他的身子骨经不起再折腾了!”
苏衍被顾凛昭死死按住,挣扎了几下,却无法挣脱。
他赤红的双眼死死瞪着面无表情的盛炽,胸膛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最终,那滔天的怒火化作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怆,他猛地闭上眼,两行滚烫的男儿泪竟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泽兰啊……”苏衍的声音哽咽,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他受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厅堂内一片死寂,只剩下苏衍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
盛炽缓缓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他脸上那清晰的掌印和渗血的嘴角,并未让他动怒。他站直身体,目光沉重地看向悲愤欲绝的苏衍和神色凝重的顾凛昭。
他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襟,然后,对着苏衍和顾凛昭,深深地、郑重地弯下了腰,行了一个几乎达到九十度的、极其庄重的躬身礼。
“苏先生,顾盟主。”盛炽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诚恳和沉重,“这一巴掌,我该受。是我盛炽……有眼无珠,刚愎自用,错信流言,苛待了苏泽兰。”
他缓缓直起身,目光坦荡地迎向苏衍那双依旧燃烧着怒火和泪水的眼睛,以及顾凛昭沉静审视的目光。
“苏泽兰的身世,令人痛心疾首。他所承受的非人折磨,皆因邪教之恶,非他之过。而我将军府……却在他最需要庇护之时,因猜忌和私心,将他推入更深的囚笼,令他身心俱损……此乃我盛炽之过,亦是将军府之过!”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坚定:“我在此,郑重向二位,也向苏泽兰……道歉!是我错了!大错特错!”
“同时,”盛炽的目光变得无比认真,“我更要感谢苏泽兰!感谢他在自身难保、饱受冤屈之时,仍愿以德报怨,不惜以自身精血为引,救我弟弟于垂危!这份恩情,我盛炽铭记于心!将军府……永志不忘!”
他再次深深一揖:“请二位放心!苏泽兰之事,我即刻安排!定会给他一个交代!一个安稳的容身之所!绝不再让他受半分委屈!”
盛炽的道歉掷地有声,态度诚恳至极。那深深的鞠躬和郑重的承诺,如同沉重的磐石,压在寂静的厅堂里,也压在苏衍那颗被怒火和悲愤撕裂的心上。
苏衍看着眼前这个位高权重、此刻却低眉俯首、郑重道歉的将军,听着他字字句句的悔过和对苏泽兰的感谢,满腔的怒火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大半,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心痛,有酸楚,有对徒弟遭遇的悲愤,也有一丝……尘埃落定后的茫然和……微弱的希望。
他别开脸,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再看盛炽,但那紧握的拳头,却缓缓松开了。
顾凛昭看着盛炽,又看了看身边情绪稍缓但仍余怒未消的苏衍,沉声道:“将军言重了。当务之急,是泽兰的安置和调养。他身子亏空太大,需得静心休养,万不能再受惊扰。”
“这是自然!”盛炽立刻应道,眼神坚定,“我这就去安排!寒水院……即刻撤防!苏泽兰的住处,由苏衍先生和顾凛昭盟主亲自选定!府中一切资源,任凭二位调用!务必……让他早日康复!”
寒水院的铁门被彻底打开,阴冷潮湿的气息被涌入的阳光驱散。
顾凛昭亲自带着两名亲信,将苏泽兰从那个冰冷的石屋中接了出来。
苏泽兰被裹在厚实的狐裘里,由顾凛昭半扶半抱着,一路穿过将军府曲折的回廊。他整个人都是懵的,苍白消瘦的脸上写满了茫然和难以置信。
腕间的纱布还洇洇着新鲜的血迹,身体因虚弱和寒冷而微微颤抖。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昨天还被囚禁在寒水院如同待宰的牲口,今日怎么就……被放出来了?而且是由顾先生亲自来接?
直到踏入漱玉院的门槛,一股温暖湿润、带着硫磺气息的暖风扑面而来,苏泽兰才恍惚有了一丝真实感。
苏衍早已等在主屋里,背着手,焦躁地踱来踱去。一看到顾凛昭扶着苏泽兰进来,他立刻冲上前,动作快得像一阵风!
“泽兰!”苏衍的声音带着急切和难以掩饰的心疼,他一把抓住苏泽兰冰凉的手腕,那力道大得让苏泽兰微微蹙眉,却又不敢挣脱。苏衍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苏泽兰惨白的脸、深陷的眼窝和腕间刺目的纱布上来回扫视,脸色越来越难看。
“看看!看看!都脱相了!这伤口!这脸色!”苏衍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怒火,他猛地转头,对着空气破口大骂,“盛炽那个傻缺!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吗?!就这脑子还当将军?!统帅三军?!我呸!连个孩子都看不明白!疑神疑鬼!害人不浅!差点把我徒弟活活耗死在那鬼地方!”
他骂得唾沫横飞,中气十足,身形因为愤怒而绷紧,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顾凛昭将苏泽兰小心地扶到铺着厚厚软垫的躺椅上,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嘴角却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苏衍,慎言。盛炽将军已经知错,也郑重道歉了,还给了最好的补偿。”
“补偿?!”苏衍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调转枪口,对着顾凛昭开火,“补偿有什么用?!能把我徒弟流的血补回来吗?!能把他受的罪抹掉吗?!顾凛昭!你每次都这样!胳膊肘往外拐!帮别人说话!你难道觉得他做得对?!”
顾凛昭被这无差别攻击弄得哭笑不得,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我何时说他做得对?只是事已至此,与其在这里骂人,不如……”
他目光转向蜷缩在躺椅上、被师傅的怒火吓得大气不敢出的苏泽兰,语气放缓,“……先给泽兰看看伤?他这身子骨,再拖下去,真要落下病根了。”
这话像是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苏衍一部分怒火。他狠狠瞪了顾凛昭一眼,又“哼”了一声,这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回苏泽兰身上。
看到徒弟那副小心翼翼、苍白脆弱的样子,苏衍心头那股邪火又化作了酸楚和心疼。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骂人的冲动,在苏泽兰身边坐下。
“手伸出来!”苏衍的声音依旧硬邦邦的,带着命令的口吻,但动作却放轻了许多。
苏泽兰怯生生地伸出手臂。苏衍小心翼翼地解开他腕间被血浸透的纱布,动作比平时轻柔了十倍不止。
当看到底下那因反复取血而迟迟无法愈合、甚至有些发炎的创口时,苏衍的眉头拧成了疙瘩,眼神里满是心疼和怒火交织的复杂情绪。
“这帮……混账东西!”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到底没再指名道姓。
转身从带来的药箱里取出最上等的金疮药和生肌散,用烈酒仔细清理伤口边缘,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瓷器。敷药时,他一边轻轻吹着气,一边嘟囔:“忍着点……这药有点蛰……但效果好……”
苏泽兰看着师傅那副明明心疼得要死、却还要板着脸骂骂咧咧的样子,感受着腕间传来的、带着药草清香的微凉触感和师傅指尖小心翼翼的温柔,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连日来的委屈、恐惧、绝望和此刻突如其来的温暖,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死死咬着下唇,不想在师傅面前哭出来,可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滚落,砸在厚厚的绒毯上,洇开深色的水渍。
苏衍正低头专注地上药,忽然感觉手背上落下一滴滚烫的液体。
他动作一顿,抬眼看到苏泽兰紧咬着唇、泪流满面却强忍着不发出声音的样子,心头猛地一揪!
“哭什么哭!”苏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心疼,他习惯性地想骂两句,可看着徒弟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到嘴边的狠话又咽了回去,最后只化作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别扭的呵斥,“这点伤……养养就好了!有师傅在,看谁敢再动你一根手指头!”
他嘴上凶着,手上的动作却更加轻柔,甚至用指腹极轻地、笨拙地抹了抹苏泽兰脸上的泪痕,那粗糙的触感带着一种笨拙的温情。
顾凛昭站在一旁,看着这对别扭的师徒——一个明明心疼得要命却非要板着脸训人,一个委屈得泪流满面却强忍着不哭出声——嘴角那抹无奈的笑意更深了。
他无声地摇了摇头,转身去查看屋内的炭火和温着的药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