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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 74 章 ...

  •   苏衍端着一个小巧的药罐走了进来,罐口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他脸色依旧绷着,眉头习惯性地拧着,一进门,他的目光就扫向之前盛暄待着的地方。

      只见盛暄歪靠在他常坐的那张硬木圈椅里,脑袋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枕在椅背上,睡得正沉。

      衣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沾着未干的泥点和淡淡的血污,左臂的白色纱布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醒目。

      那张年轻的脸庞在睡梦中褪去了白日的锐气和逞强,显露出几分难得的稚气和疲惫,只是紧抿的唇线还透着一丝倔强。

      苏衍看着盛暄这副“鸠占鹊巢”还睡得昏天暗地的模样,一股无名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这臭小子,弄伤了自己徒弟,害得自己不得不把珍藏的玉肌膏拿出来,现在居然还敢大喇喇地睡在他的地盘上?!

      他黑着脸,端着药罐几步走到椅子前,二话不说,抬起脚,对着椅子腿儿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

      “哐当!“

      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整个椅子连带上面睡得正香的盛暄都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唔?!”

      盛暄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身体因为椅子的晃动而失去平衡,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他下意识地用没受伤的右手猛地抓住椅子扶手,才勉强稳住身体,心脏吓得狂跳不止,睡意瞬间被惊飞!

      他惊恐地抬起头,睡眼惺忪,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茫然和被打扰的不悦。

      当看清眼前站着的是谁时,那点不悦瞬间变成了巨大的慌乱和心虚!

      苏衍就站在他面前,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罐,黑着一张锅底脸,居高临下地瞪着他,眼神里的嫌弃和不满几乎要溢出来。

      “睡够了?!”苏衍的声音又冷又硬,像冰碴子,“睡够了就赶紧滚蛋!别赖在这儿了!”

      他一边说,一边极其不耐烦地用端着药罐的那只手的胳膊肘,嫌弃地朝门口的方向顶了顶,动作幅度不大,但驱赶的意味十足:“回你自己窝睡去!这儿药味儿这么大,也不怕熏死你!”

      每一句话都像小刀子,精准地戳在盛暄那点刚刚因为送了药而升起的微薄底气上。

      盛暄被骂得面红耳赤,睡意全无,只剩下满心的狼狈和“果然还是被嫌弃了”的认知。

      他手忙脚乱地从椅子上爬起来,动作因为慌张而显得有些笨拙,牵扯到左臂的伤口,疼得他龇了龇牙,但强忍着没敢出声。

      “是……是!苏先生,我……我这就走!”盛暄的声音干涩,带着明显的慌乱和讨好,低着头不敢看苏衍的眼睛,灰溜溜地绕过苏衍,朝着门口的方向快步走去。

      脚步虚浮,背影充满了落荒而逃的意味。

      苏衍站在原地,看着盛暄仓惶消失在门口的背影,重重地“哼”了一声,仿佛要把胸腔里那股郁气都哼出去。

      他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药罐放在桌上最稳妥的位置,那里面是为苏泽兰新煎的、加入了七星续骨兰的药汁,还滚烫着。

      他低头看了看罐口冒出的热气,骂道:“哼!都他妈是些不省心的玩意儿!”

      顾凛昭一直安静地待在药房角落的矮凳上,慢条斯理地分拣着药材。他目睹了盛暄狼狈离开的全过程,也看到了苏衍对着药罐生闷气的背影。

      此刻,他才放下手中的草药,动作从容地站起身。

      他没有直接走向苏衍,而是先走到桌边,而是状似无意地拿起旁边盛药的罐子。

      “药气更沉了,添了续骨兰,这味‘引’算是活了。”顾凛昭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不再是惯常的沉稳,而是带着一丝伴侣间特有的、低缓而温和的语调,像在陈述一件寻常家事。

      他擦干净了药罐,将布巾放好,这才转过身,正面对着苏衍僵硬的背影。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药汁微微的沸腾声。

      过了片刻,顾凛昭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低缓,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和更深的理解:

      “还气呢?”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苏衍紧绷的、线条冷硬的下颌线上,“气盛暄莽撞?还是……气你自己?”

      苏衍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戳中了最隐秘的心事,他霍然转头,眼中燃烧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带着一种被至亲之人看透的羞恼和尖锐的防御:“我气他?!我气他做什么?!他爱作死是他的事!我……”

      “苏衍。”顾凛昭打断了他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他伸出手,不是去碰苏衍的肩膀,而是轻轻覆在了他紧握成拳、指节都捏得发白的手背上。那掌心温热而干燥,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却无比熟悉和可靠。

      这个简单的动作,带着伴侣间才有的亲密与无声的支持,瞬间让苏衍紧绷到极致的身体微微一僵,那即将爆发的怒火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大半。

      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顾凛昭更紧地握住。

      “我气的是我自己!”苏衍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深重的疲惫和无力,他终于不再对着空气咆哮,而是将压抑的情绪转向了身边的爱人。

      “我看着他……看着他弄成那副鬼样子回来……看着他举着那株带血的草……我……我心里堵得慌!又烦!又……又不是滋味!”

      “我知道。”顾凛昭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我知道你心里那道坎有多深,有多痛。泽兰是你从阎王手里一点点抢回来的孩子,那些日子……是你陪着他熬过来的。他流的每一滴血,都像剜剜在你心上一样。”

      顾凛昭的手掌带着沉稳的温度,传递着无声的支持:“你迁怒盛暄,是怕。怕苏泽兰再被伤害,怕那些苦白受了。这……是人之常情。换做是我,未必能比你做得更好。”

      他微微前倾,让自己的气息更靠近苏衍,声音放得更低、更缓,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亲密和不容置疑的认真:“可阿衍,正因为我们清楚这道坎有多深,才更要看清楚,迈过这道坎,是为了谁?”

      顾凛昭的目光紧紧锁着苏衍痛苦挣扎的眼睛:“看着盛暄今天捧着药草的样子,看着他那双眼睛……”

      顾凛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那份心,是真是假,你当真……感觉不到吗?你把他推开,伤的不仅是盛暄,更是苏泽兰。伤的是泽兰可能拥有的一份……你我都无法完全替代的、属于他那个年纪的……”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苏衍的背影,看到了他内心的挣扎:“盛暄那孩子,是莽撞,是疯,做事不过脑子。可他对苏泽兰这份心……是真的。真到可以不顾自己,真到……傻得让人心疼。你我都见过太多世情冷暖,这有多难得,你难道……感觉不到吗?”

      苏衍猛地转过身来,脸上依旧带着余怒,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烦躁,嘴唇动了动刚想反驳。

      但看着顾凛昭那双平静却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又瞥见桌上那株在晨光中幽幽发光的蓝色药草,脑海中闪过盛暄举着药草站在门口时那张狼狈却执拗的脸……所有翻腾的怒火和尖锐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口。

      他脸上的怒容渐渐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和茫然取代。他像是被抽走了支撑的力气,有些颓然地后退了小半步,靠在了桌沿上。眼神闪烁不定,最终避开了顾凛昭的目光,低低地、含混地咕哝了一句,声音沙哑干涩:“……药……得温着喝……凉了……伤胃……”

      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转移话题。

      没有再提盛暄,也没有再骂人,只是默默地转过身,拿起旁边的小暖炉,动作变得有些迟缓和笨拙,却异常小心地将药罐放了上去。

      低着头,专注地拨弄着里面的炭火,让火苗保持着温暖而不灼热的温度,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风暴从未发生。

      顾凛昭看着苏衍沉默的背影,再看看他专注温药时指尖细微的、不再那么紧绷的弧度,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无声地走到桌边,拿起自己刚才分拣的药材,继续安静地整理起来。

      药房里,只剩下炭火温暖的噼啪声,和药汁被重新温热后细微的咕嘟声。

      “……行了。”苏衍的声音干涩,打破了沉默,但语气比之前平和了许多,更像是一种告知,“药温好了,得趁热送去。”

      顾凛昭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点点头,没有多言,自然地拿起旁边早已备好的药碗和汤匙,跟在苏衍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端着那罐承载着新药引和复杂心绪的药汁,穿过清晨微凉的庭院,走向漱玉院。

      漱玉院的院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

      苏衍习惯性地皱了下眉,正准备抬手推门,却透过门缝,看到了里面不同寻常的一幕,让他推门的动作瞬间顿住。

      苏泽兰没有像往常那样靠在榻上休息,而是坐在窗边的矮几前。他穿着一件素色的宽大袍子,衬得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看着尚可。

      他面前铺着一张洁白的宣纸,手里拿着一支细长的毛笔。

      而萧祈昀,那位永远从容矜贵的太子殿下,此刻正坐在苏泽兰身侧,微微倾身靠得很近。

      他一只手随意地搭在矮几边缘,另一只手则轻轻扶着苏泽兰执笔的手腕,似乎在引导他运笔。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棂洒落,柔和地笼罩在两人身上。苏泽兰低着头,眼神专注地看着笔尖下的纸面。

      萧祈昀的目光则落在苏泽兰的侧脸上,神情温和专注,嘴角噙着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宁静而默契的氛围,仿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

      他们正在画一枝刚折下的、带着露水的梅花。墨色在宣纸上晕开,苏泽兰的笔触有些生涩,但在萧祈昀极有耐心的引导下,枝干的线条逐渐显出几分遒劲,梅花也点染得错落有致。

      苏衍站在门外,看着里面这宁静如画的一幕,尤其是看到苏泽兰脸上那罕见的、专注而平和的神情,没有病痛的阴霾,没有往日的沉重死寂,只有沉浸在笔墨间的纯粹宁静……他捏着药罐提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心底那股刚刚被顾凛昭安抚下去的、对萧祈昀的某种本能的不爽和戒备,又隐隐冒头——这家伙,又离苏泽兰这么近!还抓手!

      但随即,顾凛昭那句“苏泽兰需要的是能让他觉得活着真好的人”清晰地回响在耳边。再看看苏泽兰此刻的神情……那份专注和宁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

      苏衍的眉头依旧习惯性地拧着,但眼神深处那惯常的审视和挑剔,似乎被眼前这幅画面冲淡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对萧祈昀的不爽,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到苏泽兰终于能安静下来、做点喜欢事情时的……一丝难以言喻的松动。

      他身后的顾凛昭也看到了屋内的情景,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他轻轻用手肘碰了碰苏衍紧绷的胳膊,低声道:“看来苏泽兰今日精神不错。”

      这一碰,让苏衍猛地回神。他像是要掩饰自己刚才的失态,又像是要把心头那股复杂的情绪强行压下去,重重地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打破院内的宁静。

      他不再犹豫,动作粗鲁地一把推开院门,端着药罐大步走了进去,脚步踏得石板噔噔响。

      “苏泽兰!喝药了!”苏衍的声音依旧硬邦邦的,带着惯常的命令口吻,但仔细听,似乎少了几分以往的暴躁,多了点不容置疑的坚持。

      屋内的两人被惊动。

      苏泽兰抬起头,看到是师傅和顾凛昭进来,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师傅,顾先生。”

      他的目光落在苏衍手中的药罐上,顺从地点点头,“嗯,知道了。”

      萧祈昀也缓缓直起身,收回扶着苏泽兰手腕的手,动作自然优雅。

      他看向苏衍和顾凛昭,微微颔首致意,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从容的笑意:“苏先生,顾盟主。”他的目光扫过药罐,温和道,“有劳二位了。”

      苏衍没搭理萧祈昀的客套,径直走到矮几旁,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桌上那幅刚画了一半的墨梅,又飞快地移开,仿佛那画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他动作利落地将药罐“咚”地一声放在矮几一角,然后从顾凛昭手里接过药碗,亲自将深褐色的药汁倒入碗中,药香瞬间在画墨的清香中弥漫开来。

      “赶紧的,趁热!”苏衍将药碗递到苏泽兰面前,语气不容商量,但目光在接触到苏泽兰苍白的脸色时,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缓和。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板着脸盯着苏泽兰喝完,而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对着萧祈昀和那幅画的方向,硬邦邦地补了一句,“先喝药,喝完了再去画你的画去!!”

      苏泽兰接过药碗,感受着碗壁的温热,看着师傅虽然板着脸却明显和缓了一些的态度,心中微暖。他小口小口地喝着苦涩的药汁。

      顾凛昭站在一旁,将苏衍这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他看着苏衍那副明明心软了却还要强撑着凶巴巴的样子,再看看苏泽兰安静喝药、萧祈昀在一旁温和等待的场景,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他走到桌边,目光落在那幅未完成的墨梅上,仔细看了看,然后由衷地赞了一句:“这枝干走势很有力道,梅花点得也灵,我们泽兰很有天赋啊。”这话既是对苏泽兰的鼓励,也巧妙地缓和了苏衍带来的那点生硬气氛。

      萧祈昀闻言,也温和地看向苏泽兰:“泽兰学得很快。”

      苏泽兰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泛起一点微红,低着头继续喝药。

      苏衍听着顾凛昭和萧祈昀的对话,又瞥见苏泽兰脸上那点羞赧赧的红晕,再没说什么,只是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目光落在窗外蒸腾的温泉水汽上,似乎在专心“监工”苏泽兰喝药。但那紧抿的唇线,似乎不再绷得那么死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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