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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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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辞君正在做噩梦。
他非常肯定他在做梦,因为他又一次被枪打中了。
这次是在林子里,树影斑驳,枝叶沙沙作响。或许那个少女留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大脑在他昏迷时自动处理到相关信息,便顺理成章地生成了这个画面。
也许正因为在林子里,他依旧看不清朝他开枪的人。
子弹穿胸而过,许辞君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血顺着胸口缓缓淌到地上。
他站起来,透过林荫看了眼头顶的太阳,朝南边走了过去。在梦境里身体变得很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泥潭中,十分费力。
走了没多久,他就听见了一阵十分嘈杂却也莫名熟悉的声音,像是无数只小轮子整整齐齐地滚过光滑的地面,嘶嘶啦啦,此起彼伏。
而他很快就明白了他觉得耳熟的原因。
许辞君拨开灌木,看见了许多许多张平板床正密密麻麻地排列在开阔的草地上。
一张、两张、三张、成百上千张。每一张平板床上,都躺着一个满头是血的病人。那些病人听见他的脚步声,纷纷一个个侧过了脸。
许辞君仰起头,远处的青山也忽然活了过来,向着他,张开一只血盆大口。
霎时间,血人与青山一起向他涌来。
他猛然惊醒。
许辞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纯白的天花板。
空调冷气吹在身上,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他立马意识自己这是在医院。
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这已经成为了他最熟悉的气味,只不过这次他不是步履匆匆地穿梭在病房的医生,而变成了躺在病床上的病人。
病房里安静极了,一时间,除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他什么都听不见。
许辞君看着床边的吊瓶和监护,不禁有一点恍惚,恍惚自己是不是又回到了刚失忆的那一天。
唯一与那天不同的是,本该冰冷淡漠地推开门指责他满口谎话的晏知寒,正紧紧攥着他的手坐在他旁边。那双一向毫无波澜、不动声色的眼眸里,正带着某种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静静地注视着他。
“做噩梦了吗?”晏知寒声音低哑,像是一整宿都没有说过话。
许辞君摇了摇头,觉得脑袋就像是塞满了棉花,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像潮水一样涌回来,他猛然抬起头:“那女孩……”
一开口,他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就像是被砂纸刮过,声音比晏知寒还沙哑得多。
晏知寒扶起枕头,递给他一杯水:“秦桢已经去过了,兄妹俩都没事。”
许辞君喝了口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子边缘,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病人……”
“病人也都脱离了危险。”晏知寒就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一样。
他点点头,忽然想起自己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攸宁?”
晏知寒答:“蓝颜带着呢。”
许辞君这才觉得稍稍放心。但他一放下那口气,发现脑子更晕了,就像是彻底傻掉了一样,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还能想些什么。
晏知寒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指:“把水喝完,再睡会。我会一直在。”
许辞君被晏知寒押着喝了口水。
他本想说不,他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完成,还有无比关键紧急的事情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膀上,又觉得自己其实也没有那么累,还可以再坚持再努力再咬牙撑一撑。
但枕头实在太过柔软,他脑袋一沾上去,眼睛不自觉地就又闭上了,甚至还没来得及组织出一句完整的拒绝,意识就已经再次沉入昏暗。
不知道是不是晏知寒的话有了效果,在接下来的睡眠里,他居然没有再做任何梦。
许辞君再睁眼时,看见晏知寒仍垂眸坐在床边,连姿势都没有变过。若不是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斜斜地打在病房的墙面上,他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压根儿就有没再睡着。
“好点了吗?”晏知寒声音很轻地问。
许辞君点点头,觉得没那么晕了,嗓子虽然干,但不至于完全发不出声音。
他看着外面的天光,问道:“我睡了多久?”
“十个小时,不久。”晏知寒答。
许辞君准备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居然还在被晏知寒紧紧地握着。
那人掌心温热,握着他的时候有力又柔软,而他居然一直都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许辞君一愣,顺着手臂看过去,正好撞进晏知寒的眼睛。
许辞君脸上一臊,急忙把手抽走了:“你不躲我了吗?”
晏知寒停了停,似乎在组织语言,过了好几秒才解释道:“没躲你。那天我……我怕我会控制不住。后来矿上出了事,不得不处理。”
许辞君觉得晏知寒的态度真是奇怪。
跟前几天很不一样,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形容,亲切?耐心?祥和?
还没等他想明白,叶逢春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病房。
“大白天还拉窗帘,做什么没羞没臊的事呢?”
孟真紧随其后,抱着一束巨大的花和一只巨大的果盆也跟在后面进了门,许辞君瞥了眼大爷一样的叶逢春:“你不知道帮人拿一下?”
孟真把东西放在台子上:“不用不用,我力气大着呢。这是雁姐订的,她说让我代她来关心一下您。”
三个大男人都闲着,让人家一小姑娘干体力活,许辞君不好意思道:“麻烦你了。”
“不麻烦。”孟真笑盈盈地说,“就是主任你以后再玩消失,能不能先给我们通个气呀?晏老师昨晚差点又把我们医院给围了,吓死我了。”
许辞君一愣:“我发消息了啊。”
“欸?晏老师说没有呀?”
许辞君打开手机,一看,才发现那条短信旁边有一个红色的感叹号。想是当时下暴雨,他又在地下停车场,所以信号不稳定没有发出去吧。
再往下滑,他看见和晏知寒的信息框里还有好多条未读消息。
昨天后来一直在雨里走,越走越偏,又忙着给少女做手术,根本就没来得及看手机,都不知道晏知寒还给他发了消息。
他正打算仔细看看,就见晏知寒长臂一伸,把他的手机没收了。
“静养,少看屏幕。”
孟真“噗嗤”一声捂着嘴笑了。
许辞君问:“那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叶逢春靠在窗边道:“一层层查呗,正好骨科报告丢了器材,调监控时发现有个带帽子背双肩包的人在停电前进了器械间。晏sir一眼断定就和那个人有关,结果还真是。”
许辞君不禁奇怪:“那你怎么知道他住哪?”
“上次被抢后,我让秦桢找过。”晏知寒淡淡答。
许辞君点了点头,又对在场三人问道:“你们认识靠谱的律师吗?”
叶逢春闻言便笑了,他单手搭在晏知寒肩膀上,拍了拍晏知寒的发顶:“这么狠心啊许主任,一醒来就急着和你的救命恩人办离婚?”
许辞君无语地看了叶逢春一眼:“要精通《未成年人保护法》的。”
“《未保法》?”叶逢春挑了挑眉,“这我熟,你直接问我吧。”
许辞君看着叶逢春在晏知寒头顶薅来薅去的爪子,不禁皱了皱眉:“你怎么和谁都熟?”
叶逢春顿时不乐意了:“许小君同学怎么讲话呢?我在医院工作这么些年,还不能遇见过一些身世悲惨的小朋友了?你要没失忆,说不准你比我还熟。”
许辞君看向晏知寒,见那人点了点头。
好吧,他想叶逢春的工作能力还是相当靠谱的,便删繁就简,把那少年的背景简单讲了一遍。
孟真听完不禁咂舌:“盗窃、抢劫、持刀绑架医生!许主任您胆子真大,居然真敢跟着他走啊!”
许辞君赶紧解释道:“也不算绑架,我告诉过他有困难来找我。我是觉得让两个小孩子自己住在野外必然不行,但如果直接联系警察或社工……”
晏知寒淡淡说:“你觉得他们是黑户,可能犯过更大的事。”
“倒未必是犯过,也可能是受害者。”许辞君想了想,组织了一下措辞,“我觉得如果没经历过特别糟糕的事情,不该有这么强的戒备心。”
叶逢春双臂抱胸:“所以你不想报警,你怕那小子真惹过什么事,再被抓进去。但你要相信制度啊,说不定关进去反倒对他有好处呢。接受教育重新改造嘛,总好过丢在社会上害人害己。”
许辞君下意识地问:“如果他被关进去了,他妹妹怎么办?”
叶逢春问:“妹妹多大来着?”
“十岁上下。”
“哦,那肯定要移交福利院了。”叶逢春耸了耸肩,“不过就算这小子不被关,这俩也必定要分开。十四岁以下的孩子若没有法定监护人,是要被强制收容的。”
“不行。”许辞君立马道,“不能分开。”
“为什么?”叶逢春问,“我倒觉得他妹妹跟他分开是件好事。现在福利院条件都很好,她到了那有专业的护工,可以正常念书、正常治病、正常交朋友,过一个相对正常健康的人生,不是很好吗?”
许辞君也说不出理由,但就是本能地无比抵触分开这个选项。
孟真也道:“我也觉得还是别分开了吧。就这么一个亲人了,要是我,我宁愿跟着哥哥流浪,也不想过什么相对正常的人生。”
病房短暂地安静下来,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没有身份、没有钱、又是未成年、还不能接受官方的帮助……
许辞君正苦恼着如何处理,晏知寒忽而道:“交给我吧。”
许辞君一愣:“你?”
晏知寒道:“大的让他去矿场工作,不需要身份,有宿舍、有食堂、有工资。小的就先跟他一起养病,养好了再说。”
许辞君有点惊喜,也有些不太确定:“可以吗?会不会太给你添麻烦?”
叶逢春却笑了:“放心吧,你家晏sir最擅长对付的就是这类叛逆少年。你是不知道秦桢刚见面时什么德行,比那小子可猛多了。”
许辞君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如果蒋游自己愿意的话,这确实是条不错的路,最起码有吃有喝,也能保证最基本的安全。
他便指了指放在一旁的背包:“帮我把那个包拿来。”
这是昨天他从少年那里没收的,里面都是些少年从医院抢劫的手术器材,虽然大部分都不能再回收利用了,但他觉得交给医院总比留在少年那里好。
只是昨天他还没来得及归还,就不争气地晕了。
许辞君打开包在里面翻了翻,找到那晚蒋游对晏知寒动手时用的武器。
“那天那把刀,我给你抢回来了。”他冲着晏知寒笑了笑,“我替他给你道歉。”
他的本意是觉得那孩子不会说话又常年带着妹妹生活在野外,真挺可怜的。怕蒋游又犟又闷的性子惹怒晏知寒,也怕晏知寒还因为之前的事对他有意见,便想着能通过没收作案工具的方式,让两人一笑泯恩仇。
没想到晏知寒却直直看着他愣住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辞君赶紧道:“你别太凶了哦。”
晏知寒半晌后才从他手里接过那把小刀,又轻声问:“我很凶吗?”
许辞君与叶逢春和孟真对视一眼。
片刻后,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晏知寒,齐刷刷地点了点头。
晏知寒挑了挑眉,忽而凑近,在许辞君的额头落下一吻。
动作轻得就像是落下了一片羽毛或是一场幻觉,一触即分后,他看向许辞君的眼睛,唇边微微勾起。
“现在呢,还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