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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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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县令算不算一个好官呢?
如果以现在做官的平均水平来看,他既不横征暴敛、也不鱼肉百姓,更不会像那些叛军的士兵去抢百姓家的粮食、烧百姓的房子、吃百姓的肉,甚至偶尔还会搞什么体察民情,劝课农桑。
长城县在他的治理下,百姓的生活水平虽然没有提升,但也没有太大的退步,虽然依旧有人饿死冻死、被流匪杀死,但不会有太大的灾情,太严重的伤亡。
以如今到处都在打仗、生灵涂炭的世道来看,长城县勉强能算得上安居乐业。
这样看,在这个基本已经烂透了的官场,他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官,在各个地方的县官的道德水平中,甚至还能评个中上,将来致仕的时候勉强称得上一句勤政爱民。
但在萧不微眼里,他显然是算不上一个好官,虽然他不折腾百姓,但也实在是没做什么好事。在其位不谋其职,整日缩在他的县府,上级有了命令就动两下,没有就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她没办法用现在的衡量标准来评价,以烂比烂的话就太可怕了。
那些贪官污吏为了不受良性的谴责,只要有心找自己借口,总能发现比自己更烂的,于是安慰自己,自己做的还不错,有人比自己还不如呢……
于是,世道永远也不会变好,只会一次次滑向更糟的地步……
萧不微刚送走县令一群人,从门口回来,谢十一郎不知道从哪里就窜了出来,站在了她的身旁。
“小舅舅刚才去哪了?”
谢十一郎端了杯酒晃了晃,“自然是为了不坏你的好事,躲了起来。”
萧不微有些惊讶地抬头,谢十一郎痛快地饮尽了杯中的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明如灿星的双眸被酒气熏得带上了淡淡红霞,宽袍大袖身姿微斜,文士的风流尽显于此。
萧不微随即了然,“小舅舅知道了剿匪的事情?”
“进了长城县就听说了。”
“小舅舅倒是知道的不少。”萧不微客气地笑了笑,没说太多。
既能猜到县令来此的目的,又能想到自己谢氏十一郎的身份不便显露,显然他已经把她的谋划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谢十一郎又道,“外甥女可否让小舅舅一观护苗军军容呢?”
“那有什么护苗军?都是乡民组建的义勇罢了。”萧不微抬起脚就往屋里走,“你要想见,去田垄上就能看见。”
……
“嘁,跟小舅舅也不讲实话。”谢十一郎跟上她的脚步,顺便又从长桌上取了一碗酒,“你若有意解绝长城县的隐患,我倒是想到一个妙计,就是不知某人肯不肯听哪!”
萧不微丝毫没有矜持,瞬间停下了脚步,从善如流,“小舅舅有何妙计?”
谢十一郎悠悠道:“吾方才在帘后一观,见那长城县县令怯懦无能,反倒是他身边的幕僚有些能力,县令平日必定是事事依靠他这个幕僚,若能断其臂膀,窃据其位,后患自解。”
“可我不过是一小女子,对方岂会背弃主公,心甘情愿替我做事?”
“孙子兵法有云,疑中之疑,比之自内,不自失也。何必要他心甘情愿呢?”谢十一郎笑了笑,“你不妨送那位幕僚一份大礼,如此君臣之间必有嫌隙,再稍加笼络,许以前程,何妨此人不为你所用?”
萧不微眼中冒出了明亮的小星星,抬手一呼:“把家里最好的酒拿来——!”
今天对于吕艺来说实在是难捱的一天,在田庄被小娘子见招拆招,喝了一肚子的冷风不说,乘车回县衙的路上,又不免受到县令的责骂。
他两耳朵被迫塞满了县令喋喋不休的牢骚,好不容易捱到下衙,才终于能缓口气。
他美滋滋地想着回家后一定躺在榻上小酌几杯,缓解今日的疲惫,路过集市时特意买了点下酒菜,走进屋里刚要叫老妻给自己烫酒来,就看见桌上堆了一桌礼物。
“这些东西是谁送来的?”吕艺责问从厨房走来的老妻,“我不是说不要收别人的礼吗?但凡送礼必有所求,事情哪有那么好办的。”
老妻喜气洋洋地端了热酒来,放在他手边的矮凳上,回道:“这是萧小娘子送来的,说是敬老礼。”
——什么萧小娘子?
吕艺有一瞬间的没反应过来。
吕艺怀疑自己听错了,悚然而惊。
是他想的那个人吗?
老妻以为他没听清楚,凑到他耳边大声道:“是西北田庄的萧小娘子送来的礼,萧小娘子说这是孝敬德高望重的老人家的年礼,人家不求你办事,你放心就好!”
吕艺花白的胡须一抖,一巴掌拍向自己的大腿,惊呼:“糟了糟了——!你害惨了我呀!”
因为宴席耽搁了一天,第二天萧不微终于动身出发前往谢家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离开湖州,因此路上还是有些兴奋的。
她如今已经能骑上高头大马了,她本想纵马驰骋一番,看看路上的风景,但被风吹得着实有点狼狈,只好坐回马车。
萧不微被迫和谢十一郎大眼瞪小眼,谢十一郎从座位下面掏出来一盒棋,“来一盘?”
“我不会下棋。”萧不微摇头,想说马车颠簸会晃乱棋子,不好下棋。却看见谢十一郎落子时,棋子牢牢吸附在了棋盘上,无论怎么摇晃都不动。
“这些棋子都是磁石做的。”萧不微伸手拿了一颗起来,靠近感受磁石与铁之间的吸引力。
“路上无聊,我特意找了磁石制作的。”
磁石虽不罕见,但现在主要用于入药、制作指南针,谁能想到会有人为了能在马车上弈棋,而特意制作一副不会乱动的棋呢?
谢十一郎自顾自地下起了棋,不时抛出一个问题,“我在长城县还听了些许传闻,说是你有以一敌十的武力?”
萧不微讪讪一笑,“以讹传讹,以讹传讹……”
“倒是不知你何时学会了这般厉害的武艺?”
谢十一郎似乎只是随便问问,萧不微却不敢随便答答,她是这个时代无法解释的存在,勇武也不是通过练习、而是系统直接粗暴地塞进到她身体里的。
“……以前跟赵霆学过。”
谢十一郎抬起了头,手从棋子上离开放到了车窗上,仿佛是要掀开帘子亲自问一问赵霆,萧不微赶紧转移话题,问他:“小舅舅可认识钱镠?”
“钱将军?”谢十一郎果然放弃了追问赵霆,十分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不问别人,居然单单向我打听钱将军。”
萧不微没察觉出他的怪异,只是道:“我在长城县时就听闻过钱将军的大名,心生仰慕。”
钱镠虽然在跟越州的战斗中打赢了几次,但名号也不至于传到湖州一个小小的县里,萧不微这话很站不住脚,以谢十一郎的聪慧一定能轻易看穿,但这个时候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别的事,自然没注意她话语中的漏洞。
谢十一郎陷入了思索,似乎在犹豫自己该从哪方面答。
“……钱将军志气雄杰,治家甚严,两个儿子二郎、三郎皆是自小进学,持躬谨严。”
“还有呢?”
“钱将军性情仁厚温和,待人有礼,与人相交慨然有君子之风。”
“哎呀,你说点他在军中的事情,他现在不是董昌的部将吗?董昌可器重他?”
“钱将军乃是董使君麾下第一大将,屡建奇功,自然深得董使君器重。”
萧不微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件事,“你好像和钱镠很熟啊?连他两个儿子什么情况都知道个一清二楚。”
谢十一郎挑了挑眉,满脸写着你在说什么废话,“钱家和我们谢家是姻亲,当然很熟悉,你七舅舅就在钱将军手底下任职呢!”
萧不微傻了眼,他终于想起来她自从西山岛回来后,想不出来的那件事了。
外祖父为他找到那个未婚夫,不就是姓钱么?
她感觉脑子有点不好使了,于是磕磕绊绊地说,“那个什么钱二郎……是这个钱镠家的二郎吗……”
谢十一郎微笑地点了点头。
——萧不微在心里骂人。
萧不微有了一点奇怪的烦恼,这烦恼中又夹杂着一点愤怒,一点欣喜,三种念头反反复复地在她脑子里搅动,搞得他后面都不知道是苦恼多,愤怒多,还是欣喜多了。
她当然不是因为多了个姓钱的未婚夫而高兴,未婚夫这种东西当然不是好东西,但她通过这层关系能够很简单地就和钱镠搭上关系,并且博得他的的信任。
只是萧不微烦恼的也是这个,倘若他借助了这个身份,势必会更难摆脱这个莫名其妙的婚约了……
如果她不借助这个身份,退掉婚约,仅以萧家孤女的身份谈合作,对方是不是会恼怒呢?
——我家二郎这么优秀,你居然看不上,带着你的提案滚回你的小县城吧!
——啊!
原本简单的利益交换多简单啊!她给他想要的,他给她做个大靠山,怎么就掺杂了这么麻烦的亲戚关系!
萧不微很犹豫,很气愤,以至于路上全都在想这件事,没心思跟谢十一郎搭话。
在见到萧不微之前,谢十一郎或许还会以为她惆怅于儿女情事,担心未来的婚姻,但在听说过她带兵剿匪的事迹后,他需要拿出全新的眼光看待自己这个小外甥女。
此时她的心里一定没说什么好话……
但显然因为这份突然想起来的婚约,她现在对谢家人更加讨厌了,连带着看他的眼神都很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