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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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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明雪蹲在十字路口边，仰望着天空。
身旁的红绿灯闪烁着倒计时不停倒数，和着震动了几下又熄灭的手机铃声，承载着天上的雪花飘飘洒洒落在地上。
他眨了眨眼睛，盯着这莹白的雪花一刻不停，直到冷风凝结成雾气，落在他镜片上，轻飘飘地遮住满目的飞雪和闪烁的霓虹。
一阵刺耳的喇叭声袭来，江明雪站起身，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雾气在空中变换形状，久违地让他想起了儿时虚幻的彩虹。
他注视了这雾气半晌，把冰冷的手掖进衣袖里，把仍在震动的手机按灭，又等待了几分钟，举起放在眼前。
微信的绿色对话框晃得让人看不清，江明雪好久才在满屏的黑色中看到那早已知道的几行字。
【李老师去世了，你要回来吗？】
【办丧事的先生说有些仪式必须要儿子在才能办。】
身后的喇叭声突然响起，江明雪手指一抖，手机差点掉落到地上。
他没有去看因为喇叭声突然躁动的人群，迟缓了片刻在手机上打字。
【要回去。】
打完字后把手机放进兜里，转过身，身后是漫天的飞雪和霓虹。
身后一声喇叭引起的祸事还在继续，结冰的路面上车轮打滑，或平凡或庸碌的人把头伸出车窗破口大骂。
江明雪把所有的声音隔绝在耳外，像离家一样，在这个母亲去世的冬天，再次踏上回家的路途。
火车轰隆隆压过铁轨，江明雪闭着眼睛靠在车窗上，火车在起伏不定的轨道上摇摇晃晃。
闷热的车厢让他仿佛陷进了噩梦里，母亲时而坚定时而残破却永远鲜活的脸不断浮现在眼前。
他好像再次回到了初一被同学霸凌时躲进厕所的那一天，他反复拨打着电话等待电话那头接通，却只等来了母亲的沉默和理性的质问。
“不读书你想干嘛。”
尽管早已猜到了回答却仍不甘心渴望安慰的一颗心终于坠落到了地上，他颤抖着手指挂断电话，仰头看着厕所高高天窗的阳光，坐在肮脏的地面上流出眼泪。
母亲的声音仿佛还在昨天，夹杂着回忆的梦境在一次次反刍里早已不再是噩梦，江明雪却还是于梦中惊醒。
生命无常而又短暂，江明雪曾无数次设想过自己死亡的结局，却从没想过自己走向死亡的路上，这个裹挟着他活着的生命会先一步离自己远去。
生命轻如鸿毛，他渺小如草芥。
在意识到连母亲也会死亡的这一刻，江明雪却什么也不能做。
就像此刻列车不断颠簸，在设定好驶向轨道尽头的路线上，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看向窗外不断奔流的河流。
窗外是连绵的山。
绿色的山丘波浪似地向前流淌，追逐着一大片云，云后的大雾突如其来闯进眼底。
火车是那样飞快，江明雪手扒上窗台，脸贴紧了车窗。
车窗很冰，那些纷乱的过去被冻结在了脑海深处，他感觉自己在一片云雾中穿梭，眨眼间飞到天上，悬浮在天空的云海里。
一低头，便能看到深深的被云雾遮盖的河流和山谷，空茫茫一片。
他恍然间竟觉得眼前的这一切仿若不是人间，可一回头，列车嘎吱一声响，压进了隧道深处。
世界突然变得黑暗，他重重跌进靠背，怔怔地看着眼前。
黑暗伴随着昏黄的灯不停闪烁，手机铃声忽而响起打破寂静，嗡嗡的声音贴着江明雪的裤兜振动，电话号码没有备注，却熟悉地仿佛刻进了江明雪整个青春里。
他平静地看着铃声持续不断地响着，渐渐熄灭，归于平静。
江明雪自嘲地笑了，他想自己还期待些什么呢，只接通一次就熄灭的铃声就像年少时自以为深情不变的爱情，能轻而易举地因为前途和世俗斩断。
他侧过头转向窗边，似乎不忍看那窗外明丽的风景，又将头靠在靠背与墙壁的夹缝里。
不流通的空气和封闭的空间给予他安全感，几次轻缓的颠簸间，他几乎就要沉沉睡去。
睡梦中，熄灭了又亮起的手机不停震动，扰得人在梦境与空洞的黑色间来回脱离。
快要坠入梦境的江明雪皱起了眉，久违地升起不耐烦的情绪。
不被爱的孩子没有发脾气的权利，曾经年少的爱情让江明雪肆无忌惮享受又失去，他下意识愤怒地接通电话才恍然觉察自己已经离那样的时光早已距离遥远。
于是话到嘴边便说不出了口，他听到电话那头不平静的呼吸声。
“江明雪？”一个试探性的问句传来，“我是苏成。”
江明雪手指一僵，紧紧攥住手机，冬天的冷风将冷意浸透到骨头里。
他没有说话，于是电话那头也沉默了下去。
在即将挂断电话之前，苏成还是先开了口。
江明雪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夹杂着微弱的电流传到耳朵里，恍惚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我听说你回来了。”苏成说。
“嗯。”江明雪声音干涩。
电话那头微顿了一下，再次说：“我也刚回来市里不久，我……”
江明雪静静等待着后面的话语，却听见苏成突然停住，间隔了几秒后说话顺畅了一些：
“你妈那边等不了太久，我二姑问在市里有没有要回镇上的，顺便接你回去。”
“我……”苏成顿了一下，听起来有些不自然，“刚好要回去。”
江明雪还是没有回话，说不清的忐忑让苏成迫不及待说出想好的借口：“这么晚了，坐客车的话没有车，你还要等明天。不如今天就和我一起回去了。”
轻微的呼吸声让火车都变得寂静，江明雪其实没想过拒绝，他从没想过恨苏成，那样显得太过可笑。
可是要再像年少无知时那样亲密无间，便也说服不了自己忘记往事。
分手之后能成为朋友是否是因为全无爱意，可就算没有了爱意，那些感情也早已刻进了本能里，像创伤应激障碍般让江明雪一经接触便避之不及。
他还是没有回话，他想他应该把这通电话挂断，但他早已接起，如果先一步挂断，便像感情里的落败者，在对方的游刃有余面前狼狈不堪。
妈妈曾说江明雪冷心冷情，不会爱人，也不懂得爱人，江明雪曾不以为然，然而在对待曾经的爱人时，他可以狠下心来用漫长的沉默折磨对方的等待中的忐忑。
他并不为此感到快乐。
在漆黑的通话屏幕上方，一个微信的提示框弹出来映在眼帘。
是族中的长辈。
【你到站没有？我们叫苏家那孩子去接你了，你今晚应该能回来吧。】
【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就赶紧把事情办了吧。】
似乎是为了印证对话框的真实性，苏成的声音传来：
“那个，我二姑问我接到你没有。”
火车砰的一声跨过铁轨，天边的一束阳光刺进江明雪的眼眸。
他垂眸看了看闪烁的手机屏幕，天边透过的被雾遮住的光。
他张了张嘴，仰头看着天空：“要到站了，你在火车站门口接我吧。到了我给你打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