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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爷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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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的第一天,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将客厅映照得明亮通透,空气里还残留着昨晚淡淡的食物香气和节日的余韵。然而,这份宁静在接近中午时被打破了。
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驶入庄园,停在主宅前。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位身着深灰色中式立领外套、手持乌木手杖的老人。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如鹰,虽已年迈,背脊却挺得笔直,步伐稳健,自带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正是莫君泽的爷爷,莫老爷子。
他的到来显然出乎林婉音和莫怀远的预料,两人连忙迎了出去。莫老爷子简单地与儿子儿媳交谈了几句,视线却已穿过他们,落在了闻声从楼梯上下来的莫君泽身上,以及紧随其后的江泽遇。
“爷爷。”莫君泽走到近前,恭敬地问候,声音平稳,但脊背却几不可察地挺直了些,那是面对这位长辈时近乎本能的反应。他脸上的疲惫经过一夜休息已消散大半,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只是此刻,那清冷之下多了一层内敛的戒备。
“嗯。”莫老爷子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在孙子脸上停留片刻,没什么情绪地掠过,随即,那锐利的视线便落在了江泽遇身上。
江泽遇被那目光一扫,顿时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他连忙学着莫君泽的样子,礼貌地问好:“莫爷爷好,新年好。”
莫老爷子打量着他,眼神里没有恶意,却带着一种审视和评估的意味,仿佛在衡量一件物品的价值或一个计划的变量。“你是?”
“小遇是君泽的好朋友和同学,过年了来家里玩一玩。”莫怀远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江泽遇的身份,虽然他直觉莫老爷子早已经调查清楚江泽遇的身份了。
“是的,爷爷,我是阿遇的朋友。”江泽遇跟着回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
“哦,听说你成绩不错,是个好学生。”莫老爷子语气平平,听不出是夸奖还是仅仅陈述,“君泽难得带同学回家过年。”
“感谢阿泽邀请,打扰了。”江泽遇谨慎地回答。
简单的寒暄后,莫老爷子便不再关注江泽遇,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他在沙发上落座,林婉音亲自端上早已备好的热茶。话题很自然地转向了昨晚的老宅,以及……莫君泽提前离开的行为。
“昨晚你走得早,”莫老爷子抿了口茶,语气听不出喜怒,却让客厅的温度仿佛降了几度,“你二叔和你姑姑,后来话不投机,闹得不太愉快。”
莫君泽垂着眼,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声音平静无波:“是吗?我不清楚。”
“不清楚?”莫老爷子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我倒是觉得,你走之前说的那句话,挺清楚的。”他的目光再次转向莫君泽,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怎么,觉得老宅太闷,待不下去了?还是觉得,我这个老头子太碍眼?”
这话说得极重,连旁边的莫怀远都微微蹙了眉,林婉音更是担忧地看向儿子。
莫君泽指尖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爷爷言重了。只是累了,想回来休息。”他没否认自己觉得“闷”,也没接“碍眼”的话茬,将提前离开归因于最无懈可击的生理原因。
莫老爷子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几不可察地冷哼了一声,但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下午跟我去静潭,心浮气躁的时候,就该练练静心。”
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莫君泽抬眼,看向爷爷,沉默了两秒,才低声道:“是。”
“叫你同学也一起去吧。”莫老爷子忽然又开口,仿佛才想起旁边还有个人,“年轻人,多见识见识也好。”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江泽遇身上,这次停留得久了些,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看看我们莫家的人,是怎么‘静心’的。”
这个邀请来得突兀,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江泽遇下意识地看向莫君泽。莫君泽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显然也没料到爷爷会提出这个。
林婉音连忙打圆场:“爸,小遇是客人,这太枯燥了,要不……”
“无妨,”莫老爷子打断了她,“既然来了,就是缘分。一起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拒绝已不可能。就算莫君泽并不想让江泽遇一起,江泽遇也只得应下:“谢谢莫爷爷,那我就去见识见识。”
午饭后不久,一行人便出发前往城郊的私人鱼塘。环境清幽,水面平静,确是个让人心静的地方——如果忽略空气中那无形的紧绷感的话。
莫老爷子独自坐在最好的钓位,闭目养神,仿佛与周遭融为一体。莫君泽选了一个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动作熟练地准备渔具,姿态沉静,却隐隐透着一种被束缚的僵硬。
江泽遇坐在莫君泽旁边稍远一点的地方,学着样子摆弄鱼竿,心思却完全不在水上。他能感觉到莫老爷子偶尔扫过来的视线,那种审视的、评估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偶尔有鱼咬钩的细微动静,也很快归于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莫老爷子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君泽。”
“爷爷。”莫君泽立刻应声。
“你最近,心思好像不太集中。”莫老爷子依旧闭着眼,像是随意闲聊,“学校里,还是……别的地方,有什么事分心?”
莫君泽握着鱼竿的手指收紧了一瞬:“没有,爷爷。课业和竞赛都按计划进行。”
“是吗。”莫老爷子不置可否,“我看未必。人一旦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就容易看不清前路,也……容易做出错误的选择。”
这话意有所指,几乎是指着鼻子说莫君泽因为别的事而“分心”。
江泽遇的心提了起来,他担心地看向莫君泽。莫君泽侧脸线条紧绷,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我会注意。”
“注意?”莫老爷子终于睁开了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孙子,然后又若有似无地扫过江泽遇,“有些事,不是注意就够的。身份,责任,未来要走的路……这些都是清清楚楚摆在那里的。一时迷惑可以理解,但要及时醒悟,别让些不必要的人和事,成了你的绊脚石。”
空气仿佛凝固了。水面的波纹都似乎静止了。
莫君泽猛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爷爷,那双总是平静的桃花眼里,第一次在爷爷面前,露出了清晰而冰冷的光芒,像冰层下的暗流涌动。他没有看江泽遇,只是直视着爷爷,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锋利的坚持:
“爷爷,什么是‘必要’,什么是‘绊脚石’,我自有判断。”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我的路,我会自己走,不需要别人来替我定义,哪些是‘迷惑’。”
他没有激烈反驳,但这却是他在爷爷面前,罕有的、明确的顶撞。
莫老爷子看着孙子眼中那份几乎破冰而出的锐气,沉默了片刻,脸上没有怒气,反而露出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解读的神情。
他没有再说什么,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段充满火药味的对话从未发生。然而,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如投入水中的石子,再也无法收回涟漪。下午剩下的时间,气氛比之前更加凝滞。江泽遇如坐针毡,莫君泽则彻底沉静下来,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意。
直到傍晚返回庄园,莫老爷子没再多留,径直离开了。
送走莫老爷子的车,莫君泽站在暮色渐浓的庭院里,没有立刻进屋。江泽遇走到他身边,想说什么,喉咙却有些发干。下午那些话,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阿泽,我……”他迟疑着开口。
“不关你的事。” 莫君泽打断了他,声音比平时更低哑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但语气斩钉截铁。他甚至侧过身,正对着江泽遇,目光直视着他,试图驱散对方眼中那份显而易见的无措和担忧。“那是我和我爷爷之间的问题。”他强调着归属,将江泽遇从这场无形的家族角力中明确地摘出去,“他那套想法,很多年前就有了。不是因为你,也不会因为你改变。”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眼底未散的冷意与一份清晰的、近乎执拗的保护欲交织在一起。“你不用在意他说什么。他……只是习惯用他的方式衡量一切。”
暮色四合,庭院里的路灯次第亮起,在莫君泽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周身那股在鱼塘边散发的生人勿近的冷意,在面对江泽遇时,正努力地收敛、融化。
江泽遇看着莫君泽的脸,想起他的忙碌,他的疲惫,他的悲伤,他的迷茫。从未有这么一个人,只是微微蹙眉都让江泽遇感到心疼。
“阿泽,你愿意跟我去一个地方吗?”江泽遇忽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