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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   新“乌有之乡”在潮宗街的巷子里安静地度过了第一个月。生意比在化龙池时还要清淡,偶尔有几个推门进来的客人,看到简陋的装修和手写的酒单,大多转身就走。
      黄作粱坐在吧台后,看着窗外对面酒吧门口排队等位的年轻人。那家店装修成时下流行的工业风,门口挂着闪亮的霓虹灯牌,穿着时髦的年轻男女在寒风中搓着手,却依然兴致勃勃地等着入场。
      “要不我们也搞点促销活动?”黄作粱转过头,看向正在擦拭唱片机的别经年,“比如买一送一,或者弄个抖音账号宣传一下?”
      别经年头也不抬,专注地清理着唱针上的灰尘:“没钱搞促销。”
      “那至少把灯光调亮一些?”黄作粱指了指头顶那盏昏黄的吊灯,“这么暗,外面的人都看不清里面有没有营业。”
      “费电。”别经年言简意赅。
      黄作粱被这两个字噎得说不出话。他想起自己当房产经纪时那些娴熟的营销手段——精致的宣传册、精准的客户定位、精心设计的话术。可这些在别经年面前全都失了效,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这天下午,雨刚停,街道上弥漫着潮湿的寒气。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黄作粱正蹲在地上整理刚送来的啤酒,门上的铃铛突然响了。
      进来的是个女人。
      她穿着一件剪裁精良的驼色大衣,手里拎着只爱马仕包,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店里格外清晰。她一进门就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目光从斑驳的墙面扫到简陋的吧台,最后落在别经年身上。
      “经年?”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别经年从吧台后抬起头。午后的光线从窗外斜射进来,照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他看到来人,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
      “夏总。”他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黄作粱觉得这女人有些眼熟,很快想起来是夏苒,某知名地产公司的副总裁。他在一次行业峰会上见过她做演讲,风格犀利,观点独到。据说她离异后一直单身,是业内出了名的女强人。
      夏苒走到吧台前,目光在别经年沾着油漆点的旧T恤上停留了片刻:“听说你店搬到这里了,特意来看看。”
      她轻轻摇头,“你这是......越活越回去了?”
      “混口饭吃。”别经年继续擦拭着那台老唱片机,仿佛那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夏苒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坐下,将昂贵的皮包随意放在一旁:“给我来杯马天尼,要金酒底的,不要伏特加。”
      “没有马天尼。”别经年头也不抬,“有啤酒,白沙的。”
      夏苒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记得吗?你专门去上海学过调酒,说要做长沙最好的鸡尾酒吧。那时候你多认真啊,连冰块都要自己雕。”
      “以前是以前。”别经年的声音依然平淡。
      夏苒盯着他看了会儿,突然笑了:“还在生我的气?当年我说的话是直接了点,但都是为你好。以你的能力,不该困在这种小地方。”她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店面,“你看看现在,连个像样的酒都拿不出来。”
      黄作粱站在角落的阴影里,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旁观者。他看见别经年擦唱片机的手微微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我很好。”别经年说。
      “好?”夏苒轻笑一声,从包里取出一支细长的香烟,却没有点燃,“守着这么个破店,每天为几瓶啤酒的生意发愁,这就叫好?”她站起身,将一张名片放在吧台上,“我公司还有个项目总监的位置空着,年薪是你现在的十倍。考虑一下。”
      她说完,目光不经意地瞥向站在暗处的黄作粱,眼神带着审视和些许好奇,然后转身离开了。高跟鞋的声音渐行渐远,门上的铃铛再次响起,店里恢复了先前的寂静。
      别经年继续擦拭着唱片机,动作比刚才用力了些,仿佛要将那些陈年污渍连同某些不请自来的回忆一并擦去。
      黄作粱走过去,拿起那张名片。质感很好的卡纸上,烫金的字体在昏暗光线下反着冷光。
      “她说的对,”黄作粱轻声说,“以你的能力,确实不该困在这里。”
      别经年终于停下动作,抬眼看他,目光深邃:“那你呢?以你的能力,不该在这里擦杯子、搬啤酒。”
      这话像根针,扎得黄作粱心头一紧。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是啊,他曾经是公司的金牌经纪人,月入数万,如今却在这个偏僻的小酒吧里打杂。这种落差,他何尝没有在深夜反复咀嚼过。
      那天晚上,别经年罕见地没有在打烊后立刻休息,而是打开了那台老唱片机。黑胶唱片缓缓转动,流淌出沙哑而富有磁性的爵士乐。他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坐在窗边的阴影里,一口一口地喝着,目光投向窗外流动的车灯。
      黄作粱在吧台后清洗最后几个杯子,透过玻璃的反光,能看见别经年沉默的侧影。他知道夏苒的出现搅动了什么——那些被别经年深埋的、关于“另一种可能”的记忆。那些记忆如同沉睡的火山,表面平静,内里却涌动着滚烫的岩浆。
      洗完杯子,黄作粱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隔间,而是走到别经年对面坐下。老旧的本板在他身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她说的那个职位,”黄作粱斟酌着用词,“听起来确实不错。”
      别经年晃着酒杯,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是不错。”他承认,“钱多,体面,符合所有人对'成功'的定义。每天穿着昂贵的西装,出入高档写字楼,做着听起来很厉害的项目。”
      “那为什么......”
      “因为我试过。”别经年打断他,目光依然停留在窗外,“西装革履,朝九晚五,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做着不痛不痒的项目。很好,很正确,也很......”他寻找着合适的词,“没意思。”
      黄作粱想起自己曾经的生活——
      每天早晨精心搭配的西装领带,没完没了的应酬和业绩压力,那些虚伪的笑容和言不由衷的奉承。他曾经以为那是成功的必要代价,现在听别经年如此直白地说出来,才意识到那是一种多么深刻的消耗。
      “至少,”黄作粱艰难地说,“不会为下个月的房租发愁。”
      别经年终于转过头来看他,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黄作粱,你当初为什么留下来?”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黄作粱一时语塞。他有很多现成的答案:没地方去、欠别经年人情、暂时找不到工作。但这些答案在别经年的注视下都显得苍白无力。
      “因为没地方去?因为我对你好?”别经年摇头,“都不是。你留下来,是因为在这里,你不需要扮演那个'金牌经纪人黄作粱'。你可以搞砸,可以脆弱,可以只是一个......人。”
      黄作粱怔住了。他一直以为自己的选择是出于无奈,是被动接受命运的安排。直到此刻被别经年一语点破,他才恍然明白,那其实是一种主动的逃离——逃离那个光鲜却虚假的自我,逃离那些永无止境的表演和伪装。
      “我也是。”
      别经年喝尽杯中最后一口酒,冰块在空杯中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在那个世界里,我必须是个成功者,是个体面的生意人。但在这里,我可以是个失败的运动员,是个不懂经营的酒吧老板,是个与社会脱节的怪人。至少,我是真实的。”
      唱片机里的音乐到了尾声,唱针划过唱片,发出规律的沙沙声,如同岁月的叹息。
      两人在昏暗中对视,某种无需言说的理解在空气中流动,比任何语言都更加有力。
      就在这时,黄作粱的手机响了。是他母亲发来的微信,问他最近怎么样,钱够不够用,又说老家有个亲戚在事业单位,可以帮他安排个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稳定清闲。
      他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一行行关切的话语,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没有回复。那些话语背后,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期望——期望他回到“正轨”,过一种被社会认可的生活。
      别经年站起身,关掉唱片机。
      “睡吧,”他说,“明天还要去进货。”
      黄作粱看着他走向隔间的背影,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店里格外清晰:
      “我不会走的。”
      别经年的脚步在隔间门口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随即消失在门后。
      黄作粱独自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关掉店里最后一盏灯。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映照着这个不起眼的角落,也映照着他内心那份愈发坚定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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