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玻璃纸(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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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型纸碗漂浮在海面上，犹如《圣经》中的诺亚方舟般，在激荡的波涛中屹立不倒、缓缓靠岸。
如果仔细辨认，会发现这片所谓的“大陆”，实则是一栋微微露出水面的高楼，而在肉眼可及的范围内，还排布着许多高矮不一的大厦。
纸碗徐徐展开，变为弧度更为平缓的纸盘，与建筑的天台大致齐平。
身形高大的蒋归和胡贰肆率先跳上岸，伸出手将芥子一一接过去后，其余人才跨过纸盘与天台间不算小的空隙陆续上岸。
然而，垫底的001回头看了眼身后，以为要和纸盘一起沉没而手足无措的小弟们，蓦地收回了踩在天台上的脚，冲倾身过来准备拉住自己的胡贰肆摆摆手。
“……001？”仿生人有些慌乱地叫住他。
“他们帮了我不少忙，”少年这么说道，半眯着眼挑了栋高出海面不少，大概率不会被海浪打上房顶的高楼，留下一句“我去去就回”，便挨个安置好激动不已的小弟们，操控纸盘变为两头稍尖的梭形舰船，驾驶着它直直朝那儿去了。
胡贰肆注视着那只纸船，一直到它成为一个微渺的白点，被海雾彻底掩住，才后知后觉地收回目光。
“别担心，”蒋归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太熟练地安慰道，“001比我们强得多，这种程度的菩提对他构不成威胁。”
这个他当然清楚。
准确来说，任何见识过001使用异能的人都不会否认这一点，因为那实在是太过强大的力量，叫人难以想象，拥有它的竟是一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少年。
仿生人跟着往天台中央走去，心里悄然想着——
只是，他好像在某一瞬间，看到了一个很不一样的，无关实力却仍旧吸引人的【君临】。
“破译进度怎么样？”蒋归动作自然地凑到小彗身边，替他捏了捏酸疼的脖颈。
“98%，”小彗忙里偷闲地抬头对他温和一笑，发现胡贰肆身边空荡荡的，便疑惑地问道，“——001呢？”
“……给纸人找能落脚的地方去了。”在众人投来的关切的目光中，仿生人淡然地回答道。
果然，此话一出，其余人顿时面露钦佩，对君大佬岌岌可危的滤镜再度变得坚不可摧。
胡贰肆意味不明地抿了抿唇，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就好像旧纪元的铲屎官，发现自家不修边幅、调皮捣蛋的主子，实际上是全小区的梦中情猫一般，又自豪、又……别扭。
*
直到落日将天空与大海烧红之时，001才终于背对霞光，乘着“水龙”向众人游来。
见他们注视着自己，少年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臂遮了遮自己赤裸的上身，问道：“……看、看啥呢？”
大喇喇地岔着腿坐在地上的沈寄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往旁边走两步：“君大佬，你能让一让吗，挡到我们看落日了。”
屈膝而坐、托着腮的小卷毛，以及把手臂搭在他肩上的乐不全也点点头应和。
001羞恼地皱了皱鼻，提步朝一旁站着的三人走去。
“让他们看吧，”与小彗并肩而立的蒋归眼中带着怀念，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停战期，倒是少有机会看到这样的景色了。”
大部分日日重复着工作轨迹的仿生人，也许终其一生都未曾见过大厦外的世界。
就算是异能者，也少有离开这些庞大的钢筋建筑的机会，更何况是直面如此广阔无垠的天地。
但话音刚落，蒋归便想起来，001在海上的战区待了八年，独自执行任务无数次，这样的景象，兴许早已看腻了。
少年没多说什么，只是闲聊般问他们：“坐标破译出来了？”
“嗯，”一旁的小彗点点头，轻松地笑着回答，“我们随时可以回去。”
“再等等嘛，”不远处坐着的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沈寄盯着海平线上缓缓下坠的光球，情不自禁地劝道，“等到太阳沉入大海就好。”
“……”行叭。001转身走到胡贰肆身边，没骨头般往他身上一靠，又突发奇想地转头盯着他看。
被少年注目的仿生人也向他看去，面露疑惑，001冲前方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别回头——
“你应该没见过落日吧，多看看。”
胡贰肆遂移开视线，尽量不去在意少年滚烫的目光，良久之后，才开口纠正：“……在模拟训练中见过。”
那是一轮悬于战场之上的、浸满鲜血的落日，最终被黑暗吞没。
少年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看着他被霞光眷顾的脸，眼眸中染着陌生的情绪。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将纸人们送上高楼后。
“好了，你们就待这儿吧，”以防万一，少年顺手将纸建筑群塞入玻璃大厦内部，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确认滴水不漏后，放心地点点头，“行吧，就这样，我走了哈。”
001潇洒地冲它们摆摆手，刚准备抬脚，白社会的老大便突然站出来，示意少年跟着它。
以为还有啥需要自己帮忙的，001十分大爷地背着手，慢悠悠地踱到一栋很不起眼的矮房外。
但不起眼的只是它四四方方的形状，少年定睛一看，这建筑竟然和某类仿生人的工作间一模一样。
尽管有许多猜测，但当他推开门，看见眼前的景象后，仍旧震撼地睁大眼睛——
随着气流涌入，满屋墨宝如挂着雪凇的垂柳般，轻轻摇曳。
宽窄不同、长短不一的纸卷上，行、草、隶、篆、楷，或工整、或肆意，龙飞凤舞、颜筋柳骨，洋洋洒洒地随白瀑坠下。
山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水是“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花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月是“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
这是一个负责整理古文献的仿生人。
001小心翼翼地拨开纸卷，往深处走去，他有种莫名的直觉，在这些晦涩难懂的诗词背后，藏着比坐标更重要的东西。
*
在一台款式老旧的电脑上，记录着这样一段文字——
【有一天，墙上出现了一道裂缝。
我不知道它是何时出现的，也不知道它为何出现。
我的程序中并没有写应该如何解决这样的情况，也许，我是第一个遇到它的人。
隐隐约约的，有水声从另一侧传来。
那是一种即便被钢筋水泥削弱数倍，也难掩磅礴的声音。
“哗——哗——哗——”
一连数日，我都忍不住裹着毯子靠在墙上，伴着那规律的水声入睡。
我已经很久没有进入休眠仓了，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工作时我会偶尔走神，忍不住想象另一侧的景象。
一墙之隔的地方，是“海”吗？
我从未离开过第十六区的大厦，未曾见过大海，但我在整理古文献的时候读到过——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浪涛拍打山崖的声音，也许就是我通过裂缝听到的声音吧。
它成为了我的一个秘密。
与那些虽从未见过，却因文辞斐然的描述得以窥见一角的花鸟虫鱼、日月山河，以及无比遥远、恍如隔世的王朝旧代一起。
随着时间推移，它似乎越来越大了。
有一天，很普通的一天，我结束工作回到居所时，发现一道橙黄色的光穿过它，映到空白的墙上，形成一个野蛮的光斑。
那是我第一次触摸到日光，原来它是滚烫的，从掌心、手臂、肩膀，直直地烧到心口。
墙的另一侧，是海。
被落日点燃，波浪翻涌，火光被涟漪舞动，载去很远的地方。
太阳沉入海平面后，幽邃静谧的深蓝将橘红吞噬殆尽，却留下点点星火，与一轮弯钩样的明月。
诗里说，“月有阴晴圆缺”，还说“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我又想起那首历史格外久远的短诗——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诗歌种在人类的灵魂里，即便血肉被遗弃，文明重铸——
文字不死，浪漫永存。】
*
【B2654944号悬赏完成通告
【完成时间：N.2896.07.24.16.06
【队伍成员：A001、A025、B0549、C02279、C02311
【辅助人员：E8426926、F2494983
【……】
一则公告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中央军发布悬赏的网站上，不过在极短的沉寂后，它便迅速地引来了大批异能者的关注与讨论。
话题中心无非是它被完成的速度之快，毕竟大部分菩提都会经过好几支队伍的探索，总结出一大堆经验教训后，才会由某支幸运儿们踩着前人的血汗完成。
不过由于队伍成员那一栏赫然写着的，无论何时出现都会引起大规模讨论的传奇代号，这个结果毫无疑义地显得无比合理。
人们先是猜测了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佬为何突然出现，还悄然地完成了一个坐标悬赏。
然后如同惯常对他的讨论那般，人们从卓绝的天赋、顶尖的评级，说到长胜不败的战绩，其中不免有对他过于独特的性格的尖锐评价。
当然最终，激烈的争论往往会停在一段因为太过久远，以至于有些模糊不清的视频下方。
视频中的少年身着纯白色医疗服，那双纯良无害的杏眼微弯，笑容明朗地轻声安慰着身前的伤员，同时动作娴熟地替人处理伤口，偶尔还会停下来笑着鼓励几句。
发视频的匿名用户在留言中写道——
怎么会有人忍心指责这样的小天使呢？
妈粉滤镜可谓是很厚了……
“啊啊啊啊啊！！！”在客厅瘫着，无所事事地逛网站的少年突然咆哮一声，吓得胡贰肆差点抖飞手中的锅铲。
“woc那群老不死的又在发老子的黑历史！！！”在撕心裂肺的嚎叫后，001又羞又恼地骂了好几句，才开始疯狂call那些有可能发出视频的嫌疑人们。
“删掉！给老子删掉！！不然我就到你家里乱爬！！！”
“——不是你？！”
“你发誓！”
……
出于好奇，胡贰肆实在没忍住，点开那个让少年如此破防的视频看了起来。
许久后，他抬起头，看着满客厅阴暗爬行，一边发出尖锐爆鸣，一边疯狂撕咬懒人沙发的奇行种，惊疑地想——
这俩是一个物种？！！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玻璃纸(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