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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寂寞如雪的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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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时候很喜欢画画,坐在二楼的窗台前,眺望着底下的风景。
我从小也很惆怅,有点嫉恶如仇的性子,我讨厌世界上的不公,可小小的我没有改变的能力,只能握着笔沉思。
在很多人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时候,我已经到了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境界里。
但我一点都没有自豪感,我讨厌自己的性子,比如正常人站在一条结满葫芦的藤蔓下,不会想着葫芦摘下来还要留着刷碗,小葫芦会慢慢变成大葫芦,然后变成七个葫芦娃,正常人看葫芦就是葫芦,而我会产生上面的联想。
路上遇到一条蛇蜕皮,我都会想这条蛇是不是就在周围埋伏,等我抬头的时候它是不是要准备伏击我,然后钻进我的衣服里,我被毒液感染,就此死去。
这时候,脆就会摊开手,说我想太多,就算有蛇伏击我,一时半会我也死不了。
我抖了抖,问她电视剧里大侠都会给另一个大侠吸毒血,到时候你会不会这样救我。
脆肯定的点了点头,说她一定会。
真好,我生还的几率又多了一成。
暑假的时候,我躺在床上,说我梦到了三四岁的时候发生的事情,脆坐在电视机旁边,问我梦到了什么。
我一时间没回答,只站起身,探头看电视上的影像。
脆在放美人鱼公主的故事,这也是我喜欢的电影,但我和脆最喜欢的说十二公主的故事,她们会迈着轻缓的步伐,开启去往地下通道的台阶,那一切既梦幻又华美。
“你刚才梦到啥了?”脆又问了一遍。
“梦到小时候了。”
我和脆都有个模糊的记忆,那是在渡口,河水滔滔,声音盖过了两人的对话声,我和脆还很小,对那件事的印象并不深刻,只记得妈妈声嘶力竭的样子,还有那个男人绝情的背影。
后来,妈妈找到了新的父亲,他是个爱酗酒,爱夸夸其谈,却毫无真本事的男人,他会因为一时的恼怒把桌上的菜全部掀翻,把我和脆抓起来一顿训斥,
会把拳头落在三个女人的脸上、鼻子上、腿上,却毫不痛斥自己的儿子。
我和脆从小就明白,他是个只会对弱小的女人挥拳的混蛋。
每当吵架声响起,我和脆就会靠在墙上,听着两人的争辩,好几次我们都想冲出去,挥拳打在男人脸上,可是我们还小。
我们发誓要为妈妈报仇,一定要快快长大,不让妈妈受欺负。
可妈妈大多时候会说“他是你们的爸爸,生你们养你们的爸爸”,我和脆打心底厌恶“爸爸”两个字,想大喊一句他才不是什么所谓的爸爸。
到现在我的身上都很痛,那他又算哪门子爸爸?
但我和脆已经习惯了,伤口很快就会愈合。接着,我和脆因为某个计划成了超生儿,我们会趁着月色,带上一两件小衣服,低着头,耷拉着腰,灰头土脸的走在田埂上。
我们要去的是外婆家,只有那里可以稍稍休息一下。
月夜,让我想到了书本里的月亮公公,其实,是月亮婆婆也可以吧,毕竟太阳和月亮都是公公的话,好像就没有婆婆的存在了。
小小的我们瑟缩在一起,头靠着头,泪从脸颊上往下落,我们颤抖着,尚不明白“孤独感”是什么意思。
只觉得,哪天继父心情好了,说不定会从外面带一两张碟片,买一点打折零食。
可等到你吃他的东西都成了一种恶心的时候,也不在意他带什么东西回来了。
又是一个寂寞如雪的夜。
我和脆挤在一个小小的,由钻头堆砌而成的平台上,平台摇摇欲坠,我和脆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我们眺望着街上来回穿梭的灯火,感觉那些灯火很美丽,我们不知道它们会去往何处,可知道它会去远方。
我和脆经常在这个平台上眺望,想着某一天可以像这些灯火一样漂流,随着这漫漫长夜流向远方。
冬去春来,桃花开了,这水泥屋的拐角,有两颗树,旁边则是小小的田地,只有一米左右,这是继父为了尽可能扩展空间开垦的。
我和脆站在这颗桃树下,看着树上不大不小的青色小桃子,好奇的问妈妈它什么时候会长大。
妈妈说要等很久,一两个月,我和脆等不及了,我们摘下两个青桃,粗粗的洗了一下之后就放在嘴里。
一股强大的涩感充斥在我们的口腔中,我一下子吐了出来,然后看着脆布满黑线的侧脸。
脆伸出舌头,一脸嫌弃,她的舌苔上还残留着一抹绿色,就像中毒一样。
等到下午,村子里的小伙伴来了,他们都是小学里的伙伴,这时候我们已经不在那个破旧的小泥屋了,有人盖了一座小学,我们就去了那个小学里读书,谁也不知道那个小泥屋最后怎么了。
就连那颗硕大的古树,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被不知道从哪来的施工队伐倒,它大大的身躯躺在冰冷的货车上,随着车子发动,不知要运往何处。
它走的那一天,我感到很忧伤,好像一个好朋友突然消失了,它不会再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永远都不会。
我也只能走在那个小路上,拿着自制的线杆,跟着小伙伴走向高高的草坡。
草坡上到处都是花,有蒲公英,有野菊,还有……剩下的我也叫不出名字,除非去查百科全书,否则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我刚想坐下来,一阵痛感传入我的脊髓,我叫了一声,捂着我的某个部位弹了起来。
乡间里的草不应该叫草,应该叫剑,每一根小草都是一把锐利的剑。
我崩溃了。
只能坐在桥上的水泥台上钓鱼。
我钓了半天,钓上来一只龙虾,在我聚精会神垂钓的时候,其他小伙伴已经撸起袖子下河了。
看着他们活跃的身影,我也有点跃跃欲试,这时,脆从河里蹦起来,招手让我下去。
我被吓了一跳,刚想提醒脆注意脚下,就发现她滑了下去,还好旁边有人搀扶,不然她就会重蹈我溺水那次的覆辙,那感觉可真是不好受。
“下来呀!下来呀!”
她还在招手,我感到头上冒出了冷汗。
她不说还好,一说我反而不好意思下去了,心想她可真是个十足的蠢蛋,这让我怎么好意思下去。
“下来呀!你下来呀!”
我抿了抿嘴,下定了决心,我要模仿垂钓老翁,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就是不下去。
我闭上眼睛,坐在水泥台上,认真的垂钓,看着底下活跃的身影。
渐渐的,夕阳的余晖洒在草坡上,将地面铺成金色,见小伙伴都回家了,我才从水泥台上下来,看着脆坐在坡上,我撸起裤腿,走下了那条浑浊的河。
我在河里摸索了很久,摸到了很多田螺,有的小伙伴会摸到河蚌,可我就算摸到也不会把它捞上去,并不是因为我怕被夹,而是因为它一点也不好吃。
不管怎么处理,我无法品尝它的美味,偏偏妈妈很喜欢做。
这东西处理起来既费功夫口感又差,还不如煮一点田螺。
我把捞上来的田螺放在草地上,等到村里的大姨喊我们,说妈妈让我们回去吃饭,我和脆才捧着一堆田螺回去,还有我的一只小龙虾。
回去的时候,妈妈看着我们带回去的东西,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有我带回去的那只小龙虾,妈妈把它涮了又涮,好像在处理什么珍稀食材。
吃饭的时候,桌上有一盘豆角,一只被剁碎了的龙虾炒芹菜,还有一锅米饭,我和脆只敢夹那盘豆角。
妈妈说龙虾是个好东西,边说边把那盘龙虾炒芹菜端起来,把它拨在我和脆的碗里。
脆的脸色一变,突然有点想吐,我看着她,问它怎么了。
脆捂着嘴巴,嘟囔着说她好像吃到虫子了,我大吃一惊,说你吃到虫子还不吐出来,脆好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捂着嘴巴把豆角吐了出来。
这么一来,她也没心思继续吃饭了,放下筷子就去了楼上。
我打开门的时候,脆正在看书,我好奇她为什么会想起来看书,她指了指书上的画像,说她以后想做明星,或者做模特。
我不感到奇怪,因为她本就是高挑挺拔的身材,五官长得也很紧凑,所以我觉得,她一定会做明星或模特。
然后,她问我想做什么。
我想了想,说自己想做摄影师,她问我为什么,我说喜欢拍摄风景,并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就是单纯觉得风景很漂亮,还能去很多地方。
我们一起翻看着那本杂志书,沉浸在书本里的世界,好像什么也听不到。
这时候,我听见楼下的吵架声,声音很大,想忽略也忽略不了,我和脆的情绪瞬间低沉下来。
我们走向楼梯,站在拐角偷听他们说话。
我们听不太清,只能听到模糊几句,大概就是往常重复的那些话。
你带着两个孩子,我还没计较呢,你就是个……诸如此类的话。
我和脆笼罩在无力感下,感到了深深的无助,可我们却什么也做不了。
有时候妈妈也会说“他也是个不错的人”,“他对我也挺好的”,“他也只是偶尔这样”,可是,妈妈,如果他真的对你很好的话,你为什么会坐在床边偷偷抹眼泪呢?
你为什么要咬着牙,颤抖着系上围裙,然后继续拿着菜刀做饭呢?
我和脆很小就明白了,妈妈这么做大概是为了我们,她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受到了别人的流言蜚语,她找到那个男人,或许也只是想找一个避风港。
可是,妈妈,我不想你因为我们受苦啊。
我和脆有时会深深的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的弱小,厌恶自己的快乐,厌恶自己的一切。
我们觉得自己不该快乐,因为妈妈已经这么痛苦了,我们必须要快快长大。
时光过的真的好慢,你为什么不能变快一点呢?
如果真的有神的话,那你真的好薄情,为什么我的妈妈要受到这种痛苦,为什么她没有和睦的家庭,为什么她要遇到那样的男人。
我和脆痛恨那个男人,因为妈妈憎恨着他,那个男人让一切都变了,他只需要拍拍袖子就走了,丝毫不顾自己身上的责任。
他又有什么责任感?
一个连妈妈唯一的三万工资都要骗走的人,又有什么好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