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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   时光流转,转眼已是冬至。徐州城笼罩在湿冷的寒气中。
      “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
      裴寂云一边念叨着老话,一边在厨房里笨拙地和面调馅。
      项羽站在一旁,他早已换上了裴寂云给他买的现代衣物——
      深色的羊毛衫和一条合身的工装裤,这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古装的突兀,多了几分冷峻的现代感。
      然而,那头浓密微卷的长发,他始终坚持保留,只用一根简单的皮绳在脑后束起。这是他与过去最后的、固执的连接。
      他看着裴寂云手上脸上都沾满了面粉,擀出的饺子皮奇形怪状,眉头再次习惯性地蹙起。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
      “吾来。”
      裴寂云惊讶地抬头:“你还会这个?”
      “军中亦有庖厨,年节时分,吾亦曾旁观。”项羽接过擀面杖,他那双惯于挥舞兵刃的手,此刻握住小小的擀面杖,竟也有模有样。他力道均匀,动作流畅,擀出的饺子皮圆润中间厚边缘薄,远比裴寂云的专业。
      裴寂云乐得清闲,负责包馅。他包出的饺子软塌塌地趴在案板上,而项羽看不过去,也动手包了几个。他包的饺子个个挺立,褶子清晰有力,如同整装待发的士兵。
      两人一个擀皮,一个包馅,厨房里蒸汽氤氲,弥漫着面粉和馅料的香气。
      没有太多言语,只有默契的配合。裴寂云看着项羽专注擀皮的侧影,束起的长发有几缕垂落额前,柔和了过于硬朗的线条,再看看案板上泾渭分明的两种饺子,忽然觉得,这个寒冷的冬至,因为这顿一起动手的饺子,变得格外温暖。
      饺子出锅,裴寂云夹起一个项羽包的“将军饺”,吹了吹气,咬了一口,汁水丰盈。
      “嗯!好吃!项王,你还有这手艺!”
      项羽看着他那满足的样子,自己也尝了一个,评价依旧简洁:“尚可。”但目光在裴寂云沾了点醋汁的嘴角停留了一瞬,才缓缓移开。
      某天晚上,裴寂云一时兴起,开了场直播。这次,他提前跟项羽打了招呼,让他尽量待在镜头边缘的盲区,或者只露出部分身体。项羽依言坐在角落的老位置,束起的长发在肩头垂下几缕,他正专注地修复着一块老怀表,侧脸轮廓在台灯光下如同雕塑。
      直播到一半,裴寂云正拿起一个造型古怪的铜镇纸,准备开始他惯常的介绍,左腿突然一阵痉挛般的刺痛袭来,他毫无防备,疼得“嘶”了一声,身体下意识地歪了一下,手中的镇纸也差点脱手。
      几乎在他发出痛呼的同一瞬间,镜头边缘那道原本静止的身影动了!速度快得几乎带起残影!
      项羽瞬间就单膝跪蹲在裴寂云身边,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护在他可能撞到桌角的方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紧张与关切:
      “如何?”
      他那束起的长发因这剧烈的动作而有些散乱,几缕发丝垂落,更添了几分野性的焦急。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虽然项羽大部分身体仍在镜头边缘,但他迅捷的动作、担忧的神情,以及那头无法忽视的、与现代装扮形成强烈反差的束长发,完全暴露在了直播镜头下!
      弹幕瞬间炸了:
      【???】
      【卧槽!刚才什么东西闪过去了?!】
      【是那个长头发小哥哥!他他他……他怎么会在这?!还抱着云哥?!】
      【这反应速度是人类吗?!】
      长发!古风美男!这颜值是真实的吗?!
      【他看云哥的眼神!我没了!】
      【所以云哥金屋藏娇是真的?!还是个古风帅哥?!】
      裴寂云强忍着疼痛,赶紧对项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还在直播。项羽这才反应过来,但他并没有立刻退开,而是确认裴寂云自己能坐稳后,才沉默地起身,重新回到了镜头之外的阴影里,只是目光依旧锐利地关注着裴寂云,随手将散落的发丝重新拨回耳后。
      裴寂云忍着腿疼,强作镇定地对着镜头打了个哈哈:“没事没事,老毛病了,差点摔了宝贝……多谢我兄弟手快哈。”
      他试图将话题拉回镇纸上,但弹幕已经完全被那个惊鸿一瞥、长发束起、反应神速的“古风神秘男子”引爆,讨论热度久久不散。
      直播草草结束。裴寂云关掉设备,揉了揉额角,看向阴影里的项羽,语气带着点无奈,又有点说不清的暖意:“项王,你刚才……冲得太快了。”
      项羽走到光线下,眉头依旧微锁,仔细看了看他的腿:“汝之安危,重于直播。”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那头束起的长发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的散漫,多了几分沉稳的锐利。“腿?”
      “没事了,就抽了一下。”裴寂云摆摆手,他看着项羽重新束好的头发,忽然觉得,这头与时代格格不入的长发,此刻看来,竟如此顺眼,仿佛本就该属于他,属于这个画面。
      自从这次“直播事故”后,两人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界限,似乎变得更加模糊。项羽依旧沉默寡言,但他对裴寂云的照顾变得更加细致入微。而裴寂云,也渐渐习惯了这种无微不至的关怀,甚至开始下意识地依赖。
      有时,裴寂云在工作室忙碌到深夜,困极了会直接趴在桌上睡着。项羽不会叫醒他,只会轻轻拿走他手中可能握着的工具,然后,会小心翼翼地将他打横抱起,送回卧室床上。动作轻柔,仿佛对待易碎的珍宝。
      最初几次,裴寂云还会在半梦半醒间惊醒,后来,他甚至在迷糊中会无意识地往那温暖可靠的怀抱里靠一靠,脸颊无意识地蹭到项羽垂落胸前的发丝,带来微痒而独特的触感。
      这种无意识的亲近,比任何清醒时的言语都更能说明问题。项羽抱着怀中全然信任依赖着他的青年,感受着那细微的蹭动,心中那片因穿越和过往而荒芜的土地,仿佛正被一点点地注入生机,开出了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柔软的花。
      感情,便在这一点一滴的日常里,在这无声的守护与无意识的亲近中,如同藤蔓缠绕古树,愈发紧密,难以分割。而那头固执保留的长发,不再是隔阂的象征,反而成了连接彼此、独一无二的纽带。

      直播事故的余波并未完全平息。网络上关于“废墟主理人与其神秘古风男友”的讨论小火了一把,甚至有人扒出了之前项羽在修复望远镜时被偶然拍到的模糊侧影。裴寂云的网店流量莫名涨了一波,不少人是冲着“围观神仙爱情”(他们自以为的)来的。
      裴寂云对此有些哭笑不得,但看着店里增加的订单,也就随它去了。他只是更注意在直播时尽量不让项羽入镜。项羽本人对此则完全无感,外界喧嚣于他而言,不及手中一件待修复的旧物,或身边人一个舒展的笑容。
      天气晴好的周末,裴寂云腿脚利索了不少,决定带项羽去逛逛修复一新的回龙窝历史文化街区。他想让项羽看看,他记忆中的彭城,在保留了部分肌理的同时,是如何被现代文明重新诠释的。
      走在青石板路上,两旁是仿古建筑与现代文创店的混合体。项羽沉默地走着,目光掠过飞檐翘角,也掠过玻璃橱窗里的精致商品,眼神复杂。这里既有他熟悉的元素,又有太多陌生的冲击。
      在一个吹糖人的老手艺人摊前,项羽停下了脚步。他看着那老艺人将温热的糖稀吹捏成栩栩如生的生肖动物,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罕见的、属于孩童般的好奇。
      裴寂云看在眼里,心里软了一下,上前买了一个简单的糖画,递给他:“尝尝,现在的‘饴糖’。”
      项羽接过那透亮的、做成凤凰形状的糖画,迟疑地看了一眼,然后学着旁边小孩的样子,轻轻舔了一下。甜味在舌尖化开,与他记忆中任何贡品的滋味都不同,是一种纯粹的、市井的甜。
      “很甜。”他评价道,拿着那精致的糖画,有些笨拙,却又小心地没有弄碎它。
      就在这时,一个似乎是裴寂云直播间老粉的年轻女孩认出了他们,主要是认出了项羽那头标志性的束发和出众的身形。她激动地跑过来,先是跟裴寂云打了招呼,然后目光灼灼地看向项羽,小心翼翼地问:
      “云哥,这位……就是你直播里那个……朋友吗?可以合影吗?”
      裴寂云下意识地想开口替项羽拒绝,他知道项羽不喜与陌生人亲近。
      然而,项羽却先他一步开了口。他没有看那个女孩,而是将目光转向裴寂云,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确认:
      “吾乃其家属。”
      空气瞬间安静了一秒。
      女孩瞪大了眼睛,脸上瞬间爆发出“我磕的CP是真的!”的狂喜。裴寂云更是直接愣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家属”……这个词从项羽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古老而郑重的分量,远比“男朋友”更让他心悸。
      “啊……哦哦!家属!好的好的!打扰了打扰了!”女孩激动得语无伦次,红着脸跑开了,甚至忘了合影的事。
      等人走后,裴寂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结巴地看向面色如常的项羽:“你……你刚才说什么?”
      项羽转过头,看向他,那双重瞳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莫非不是?”
      他问得理所当然。同住一个屋檐下,共享一日三餐,守护彼此安危,知晓对方最深的伤痛与脆弱,不是家属,是什么?在他那套源于古老宗族和军营的认知体系里,这种超越了血缘、经由生死与共和生活点滴构筑的紧密联结,便是最牢固的“家属”。
      裴寂云被他这理直气壮的反问噎住了。他想反驳,想说“家属”通常指血缘亲人或法定伴侣,但他们之间……似乎又确实超越了普通的朋友、室友甚至合作伙伴。那种渗透到生活每一个角落的羁绊,那种无需言明的信任与依赖,除了“家属”,他竟也找不出更贴切的词。
      看着项羽那纯粹而认真的眼神,裴寂云忽然笑了,那点尴尬和羞涩褪去,心底涌上的是一片豁然开朗的暖意。他点了点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是。当然是。”
      “家属”这两个字,如同一个无声的印章,重重地烙在了他们的关系上。无需繁文缛节,无需世俗认定,在这间名为“废墟”的城池里,他们早已是彼此最亲密、最无可替代的“家属”。
      回去的路上,两人并肩而行,手里拿着那只吃了一点的糖画。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裴寂云看着项羽依旧有些笨拙地拿着那易碎的糖画,小心避让着行人,那专注的侧脸让他心头一片柔软。他忽然觉得,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似乎也不错。
      而项羽,感受着身边人放松愉悦的气息,以及那句“当然是”带来的、奇异的满足感,他觉得,这个光怪陆离的现代世界,似乎也因为身边这个“家属”的存在,变得可以忍受,甚至……值得期待起来。
      生活依旧按部就班地流淌,但有些东西,在静水深流之下,正悄然酝酿。
      项羽依旧会在深夜,对着窗外那轮亘古不变的明月出神。只是那眼神,不再总是沉溺于破碎的过往,有时会带上几分对这个时代的思索,或是在听到里间裴寂云翻身的细微声响时,悄然柔和。然而,这份柔和背后,是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更深沉的挣扎。
      某夜,裴寂云被一阵压抑的、仿佛困兽般的低喘和含糊的呓语惊醒。他起身,看到外间地铺上,项羽眉头紧锁,额角青筋隐现,冷汗浸湿了鬓角,身体紧绷,仿佛正与无形的敌人搏斗。
      裴寂云心中一紧,立刻跛着脚走过去,蹲下身,没有贸然触碰,只是低声唤他:
      “项籍?醒醒。”
      项羽猛地睁开眼,那双重瞳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戾气与未散的惊痛,仿佛还停留在乌江畔的修罗场。他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攥住了近在咫尺的手腕——
      裴寂云的手腕。力道之大,让裴寂云瞬间疼白了脸,却咬紧牙没有呼出声。
      “是……我。”裴寂云忍着痛,声音尽量平稳。
      项羽涣散的目光死死锁定在他脸上,呼吸粗重,胸膛剧烈起伏。那目光里充满了混乱——
      有兵败无路的不甘,有对虞姬自刎刻骨铭心的痛楚,有对自身无能的滔天愤怒,还有一丝……对眼前这张熟悉脸庞的、极其短暂的陌生与排斥。仿佛在责怪,为何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为何是这个陌生的时代、陌生的人,将他从与故人(哪怕是痛苦的回忆)相伴的梦境中强行拉回。
      这短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排斥,像一根细小的冰刺,扎进了裴寂云的心底。但他没有退缩,依旧稳稳地回视着项羽,任由他攥着自己的手腕,传递着无声的陪伴。
      渐渐地,项羽眼中的血色和混乱一点点褪去,焦距重新凝聚,清晰地映出了裴寂云因疼痛而微蹙的眉头,和他眼中那份不容错辨的担忧与坚持。
      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手。裴寂云白皙的手腕上,已然留下了一圈清晰的、泛着淤青的红痕。
      “……兵败,无解。”项羽极度干涩地吐出这四个字,声音破碎,带着浓重的愧悔,目光却无法从裴寂云手腕的淤青上移开。那痕迹,像是对他的一种无声控诉——
      他竟再次,未能控制住力量,伤到了……眼前这个想要守护的人。
      裴寂云活动了一下刺痛的手腕,没有去看那淤青,反而将另一只手轻轻覆在项羽依旧紧绷、微微颤抖的手臂上。
      “都过去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你现在在这里。”
      “吾……”项羽想说什么,是想解释那场梦魇?是想道歉这手腕的伤?还是想倾诉那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愧疚?千头万绪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整个人被一种深沉的、近乎绝望的无力感笼罩。对过去的无力,对刚刚失控伤人的自责,以及对这份日益清晰的新生情感的无所适从,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裴寂云没有再说话。他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只手轻覆着他的手臂,静静地陪伴着。月光流淌进来,照亮了项羽痛苦挣扎的侧脸,也照亮了裴寂云手腕上那圈刺目的淤青,和裴寂云眼中那片沉静而包容的海洋。
      接下来的几天,项羽变得异常沉默。他依旧会做好饭,会修复旧物,但眼神时常放空,与裴寂云之间的那种自然流动的默契仿佛凝滞了。
      他似乎在刻意保持一点距离,仿佛靠近裴寂云,就会提醒他自己那夜的失控,以及内心深处对虞姬那份无法磨灭、却又与新感情产生冲突的忠诚。他甚至不再主动为裴寂云按压腿部,即使看到裴寂云因腿不适而微微蹙眉,他也只是攥紧了拳,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裴寂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没有试图用言语去开解,那太苍白。他只是如常地生活,将做好的饭菜推到他面前,在他对着复杂图纸发呆时,递上一杯刚好温度适宜的水,在他深夜依旧枯坐时,默默将一条薄毯披在他肩上。行动,永远比语言更有力量。
      转折发生在一个午后。裴寂云在搬动一箱刚到的旧书时,左腿突然无力,箱子脱手,书本散落一地,他也踉跄着差点摔倒。一直沉默关注着他的项羽,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冲了过来,一把扶住了他,动作快得惊人。
      两人靠得极近,裴寂云能清晰地看到项羽眼中来不及掩饰的惊慌与后怕。
      他站稳后,没有立刻推开项羽扶着他的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抬起自己那只已经淡去不少、但痕迹犹在的手腕,轻声问:“还疼吗?”
      他问的是项羽的心。
      项羽身体猛地一僵,目光复杂地落在那个淤痕上,又猛地抬起,对上裴寂云清澈的、不带丝毫责备的眼睛。
      那里面只有全然的信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心疼他的挣扎。
      那一刻,横亘在项羽心中的、那堵由愧疚、自责和对过去忠诚感构筑的高墙,仿佛被这温柔的一问,轻轻推开了一道缝隙。
      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那个淡去的淤痕,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上的尘埃。然后,他抬起眼,深深地望进裴寂云的眼底,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往后……”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定,“断不会如此。”
      这不仅仅是对不再伤他的承诺,更是对他自己内心的宣告——他选择正视这份新的感情,接纳这个新的开始,不再让过去的阴影,笼罩和伤害现在这个重要的人。
      爱,从来不是轻易的覆盖,而是一场艰难的和解。是与过去的伤痛拉锯后,选择将那份沉重放入心底的某个角落珍藏,然后腾出双手,勇敢地拥抱眼前触手可及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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