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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吞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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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如同浓稠的墨汁，一点点浸染了天际最后一抹亮色，最终彻底吞噬了白昼。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编织着一张虚假而繁华的网。
苏温将车缓缓驶入公寓地下停车场，停稳后却没有立刻下车。
他靠在驾驶座上，额头抵着冰凉的方向盘，闭着眼，深深地呼吸。
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他自己略显粗重的喘息声在狭小空间里回荡。与王院长交谈时强撑的精神、面对同事关切时维持的镇定，在独处的这一刻，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干瘪下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深入骨髓的疲惫。
白天那场惊心动魄的冲突，每一个细节都像用刻刀凿在他的神经上——男人赤红的双眼、尖锐的嘶吼、笔尖划破空气的寒意，以及……那瞬间将他淹没的、源自遥远过去的冰冷恐惧。
这恐惧与连日来积压的高强度手术、疑难病例的讨论、家属永无止境的焦虑追问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沉重的泥沼，拖拽着他的意识不断下坠。
不知过了多久，苏温才直起身，推开车门。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电梯缓缓上升，冰冷的金属轿厢壁映出他模糊而苍白的身影。靠着厢壁，闭着眼，感受着失重感带来的轻微眩晕，仿佛这样就能暂时逃离现实的重压。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到达他居住的楼层。走廊里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投下冷白而毫无温度的光线，将脸上无法掩饰的倦容照得清清楚楚。
输入指纹，打开门。
一股独居公寓特有的、缺乏人气流动的清冷气息，混杂着淡淡的家具木材和清洁剂的味道，扑面而来，将他整个人包裹。
这套公寓，是当初确认工作后，为了能更方便上下班买的，平时也都是住这。
公寓空间不大，装修是时下流行的极简现代风格，以高级灰和白色为主色调，一切物品都摆放得井然有序，只是缺乏太多带有个人温度的生活痕迹。
苏温将回家路上顺手买的速食沙拉和面包，随手扔在餐厅岛台上。塑料包装袋相互摩擦，发出窸窣而寂寞的轻响，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被放大，显得格外刺耳。
没有开灯。
他借着窗外城市霓虹广告牌透进来的、微弱而变幻不定的斑斓光线，踉跄着穿过客厅，将自己如同失去提线的木偶般，重重地摔进那张宽大而柔软的沙发里。
身体陷进柔软垫子的瞬间，仿佛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也被彻底抽空。
抬起沉重的手臂，横亘在紧闭的双眼之上，挡住了所有微弱而扰人的光源，也将自己彻底隔绝在纯粹的黑暗与寂静之中。白日里在人前永远挺得笔直、仿佛无坚不摧的背脊，此刻在无人窥见的暗处，难以自控地微微蜷缩起来，流露出一种寻求自我保护的脆弱姿态。
宽敞的客厅里，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的车水马龙、灯火辉煌，但那一切喧嚣与光亮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玻璃隔绝开来，传到苏温耳中只剩下模糊不清的、遥远的嗡鸣。
室内，只有他自己清浅而压抑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感，如同冰冷的海水，无声无息地涨潮，淹没了这方空间，紧紧包裹住他仿佛随时会碎裂的身体和灵魂。所有的职业伪装、所有的温和坚韧、所有必须维持的表象，在此刻都被彻底卸下，随手丢弃在地。暴露出来的，是最原始、最真实的疲惫、空洞，以及一种难以言说的……迷茫。
然而，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疲惫与孤寂中，一个与冰冷现实截然相反的触感，却顽固地、清晰地从苏温记忆深处浮了上来——那个坚实、宽阔、带着不容置疑力道的怀抱。
陆烬的怀抱。
冰冷的雪松气息仿佛再次萦绕在鼻尖，驱散了消毒水的味道。
那只紧紧箍在他腰侧的手臂，强横而稳定，几乎要将他揉碎般的力道，此刻在回忆中，却奇异地转化成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那瞬间，所有外界的危险、嘈杂、恶意，都被那个怀抱彻底隔绝在外。
他能回忆起自己脸颊紧贴着的、对方衬衫布料下温热而坚实的胸膛，甚至能回忆起隔着衣料传来的、对方同样有些失序的、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这回忆带来一阵短暂而虚幻的暖意，像寒夜里擦亮又旋即熄灭的一根火柴。但这丝暖意却与苏温此刻身处的冰冷孤寂形成了尖锐的对比，反而更加深刻地反衬出眼前的空旷与寒冷。他下意识地蜷缩得更紧了些，手臂下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陆烬，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疲惫混乱的心绪中，漾开了一圈圈复杂难言的涟漪。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俯瞰着中央公园的顶级公寓顶层。
陆烬站在占据整面墙壁的巨大落地窗前，如同一位孤独的君王，审视着自己脚下的王国。窗外是流光溢彩、永不眠歇的都市夜景，霓虹灯勾勒出摩天楼的轮廓，车流如同一条条发光的河流。
然而，这片璀璨繁华似乎无法在他眼中留下任何温度。
他手中端着一杯刚冲好的黑咖啡，没有加糖，也没有奶精，浓郁的苦涩香气在空旷的客厅里静静弥漫。
从医院回到研究所，他高效地处理完了因下午外出而积压的事务，审核了B-739项目的最终数据，一切都有条不紊，精准得如同精密仪器。然后，他回到这个位于市中心、象征着地位与财富，却同样缺乏生活气息的大平层。
他的表情似乎与离开研究所时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疏离、掌控一切、不容置疑的模样。巨大的公寓内部是极简的装修风格，黑白灰的色调，线条冷硬的高级家具，随处可见的智能控制面板，更像一个充满未来感的、冰冷的设计展厅，或者一个运作良好的实验室延伸空间，而非一个充满烟火气的家。
然而，只有陆烬自己知道，某种陌生的、不在他精密计算范围内的余波，仍在体内隐秘地震荡着。
他的指尖在无人看见的时候，会无意识地微微收拢，仿佛还在回味着下午将那个清瘦身体紧紧揽入怀中时，那纤细腰肢不堪一握的触感，以及隔着薄薄衣料传来的、对方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和温热的体温。
鼻尖甚至偶尔还会产生一种错觉般的、萦绕不散的干净气息——那是混合了淡淡消毒水和一种独特的、仿佛阳光下青草与暖玉的温和香气，与苏温办公室、白大褂上如出一辙的味道。
陆烬将深邃如寒潭般的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夜色，眼神却并未真正聚焦在那些璀璨迷离的光点上，而是穿透了这片虚假的热闹，仿佛在精准定位着城市某个特定方向的坐标，又仿佛只是在冷静地回味、分析着下午那场意外中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苏温在他怀中时，那瞬间的僵硬、随后的放松、以及那细微的、向着他颈窝依赖般地埋入的动作。
但这一次，理性的分析似乎遇到了障碍。
一种陌生的、燥热的、完全超出他掌控范围的感觉，如同暗流般在他冷静自持的躯壳下涌动。
那不仅仅是评估猎物落入网中的满意，也不仅仅是对其脆弱产生的保护欲。那是一种更为原始、更具冲击力的欲念。
他清晰地记得苏温苍白的脸颊紧贴他颈侧皮肤时，那细腻而微凉的触感。
回忆起那截脆弱的、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掉的脖颈线条；回忆起他闭着眼，长睫如同受惊蝶翼般颤抖的模样……。
这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反复闪现，每一次闪现，都像是在陆烬严密冰封的心湖上投下一颗烧红的炭，激起一阵危险的、带着灼痛感的涟漪。
握着咖啡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杯中的黑色液体晃动了一下，映出陆烬眼中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暗沉光芒。
他试图用惯常的理性去剖析、去归类这种异常反应，将其定义为“实验观察中产生的非必要生理干扰因素”，但那股躁动却如同藤蔓，顽固地缠绕上来，挑战着他引以为傲的自控力。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用咖啡的苦涩压下喉咙间莫名升起的干渴，却发现效果甚微。
苏温……这个名字，这个存在，似乎正在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方式，侵蚀着他的边界，搅乱他精密有序的世界。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不悦，但奇异的是，在那不悦的深处，竟隐隐夹杂着一丝……被引诱般的兴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