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排斥反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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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姜拾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在软床上过夜。
怀里是香喷喷的手机，身上是暖乎乎的被子，身下的睡垫也很有弹性。
旁边还亮着一盏小夜灯，柔和不刺眼的暖光持续驱散着周边的黑暗。
他几乎是在躺上床的瞬间，就生出了睡意，这放在从前是不可想象的。
——野外没什么好睡的地方，他试过在不会被野兽骚扰的树上过夜，试过在能勉强挡风的灌木丛里睡觉，山洞里也是不错的选择，就是有点过于阴冷潮湿了。
虽说他体质特殊，很难被冻死，但身体还是会觉得冷的，再加上缺少保暖的衣物，每次都要酝酿很久才能睡着，睡得还很浅。
姜拾怀疑自己眼下浅淡的黑眼圈，就跟之前不过关的睡眠质量有关。
但也是因为习惯了那样的生活，所以当一切突然间天翻地覆、食宿无忧时，他反而产生了一种很不真实的违和感。
姜拾按开手机屏幕看了眼，电子时钟显示为晚上9点08分。
——距离早上遇见林一品到现在，不过才短短十几小时而已，但他所感受到的事物，却比过去两个月都要多。
原来城里是这个样子，原来人与基因造物间是这种关系，原来住在“家里”是这样的感觉。
原来……会有人去尝试关心他、尊重他，哪怕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
对方还说，不图他什么，帮他是因为他本身就很好。
姜拾翻了个身，拢紧身上的小被子，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被人好好对待原本是件好事，他也很感谢林一品，对方说过的那些温柔的话，不可否认有在治愈他。
尤其是当他明白自己脖子上的项圈意味着什么，和了解到有关“基因造物”的处境之后。
可一想到自己目前帮不上对方什么忙，只是在一味享受对方的好，他心里又有点难受。
这应该算不上“平等”的相处模式，更像单方面的包容和迁就，对此他没办法自欺欺人。
正思考着，门外忽然隐约传来动静。
姜拾听力很好，尤其现在电量吃得半饱，听觉比上午敏锐许多，他竖起耳朵，辨别出那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看来林一品已经洗漱完毕，正从楼梯上来，逐渐靠近这边。
在对方到达这间房门口时，姜拾感觉自己的心跟着地板一起，轻轻震颤了下。
对方却没停留，经过此处渐行渐远了，最后传入耳中一声房门开合的轻响。
应该是尽头那间。姜拾精准听声辨位。
……明明是自己家，怎么住得那么偏？别墅这么大，他却跑到二楼最角落的房间位置睡觉。
姜拾不太理解，但尊重。
他挠挠头：不知道对方此前是否一直独居，如果是的话，那他的到来一定会让对方不习惯的吧。
即使如此，对方依然保证“不会赶他走”。
姜拾拉起被子蒙住脑袋，瞬间被布料上薰衣草洗衣液的味道包围。
——他觉得林一品这个交易做的好亏。
明明看着那么精明厉害的一个人，怎么还会跟自己做赔本买卖？嗯……说不定根本没看上去那么聪明。
姜拾埋在被子里偷笑：好像也有道理，真那么聪明的话，又怎么会在山里迷路？
不过——他可是个厚道的小僵尸！所以从明天开始，他要试着找找自己能帮上林一品的事！争取不让对方在这场交易里太吃亏！
……等报答得差不多之后，再离开好了，总不能一直赖着不走，蹭吃蹭喝蹭保护，再好的人也会觉得烦的。
而他也要努力找办法变强，到时好适应外面的生活，即使外面很难混，嗯……最不济也可以回山里待着嘛。
姜拾为自己懂事的想法感到心安。
但不妨碍他暗搓搓羡慕林一品是个有家的人。
自己往后如果真的离开这里，大概会戒断很长时间吧。
睡意在思考中渐重，姜拾闭上眼睛，逐渐进入梦乡。
一夜安眠。
这是姜拾记忆里睡的最舒服的一觉，尤其是当他醒来后，发现肚子饱饱的，并且浑身有劲的时候。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身来。
阳光从百叶窗斜斜扫射进来，映在床脚，看角度大概在上午八九点钟。
零星悦耳鸟鸣传音入室，姜拾感到精神前所未有地清爽，拿起手机想看一眼时间，却发现屏幕怎么按都没反应。
“……”
什么情况？
很快，他便明白过来：大概……是电量被他吸干了。
嗯，为了让自己吃饱饭，小桃果在夜里默默付出了太多。
姜拾心疼地将自动关机的小家伙抱在怀里，又拿起平板看了一眼，见电量还剩26，也是岌岌可危的状态。
他回想起买手机时，导购曾说过要记得及时充电，否则它们长时间电量欠缺，也会“饿死”，对续航很不好。
深知挨饿是什么滋味的姜拾立马着急了，然而充电器还在一楼。
于是乎，他下床、穿鞋、拉开屋门，一气呵成地往下跑去，“啪嗒啪嗒”的拖鞋声一路延续至客厅。
巨型屏幕旁，矮柜上的插座还连着充电线，看来昨晚林一品拔下手机后就没动过它。
一缕饭香自厨房飘出，姜拾耸耸鼻子，觉得这味道很熟悉很亲切，闻起来不错。
虽然勾不起他的食欲。
他将手机连上充电线时，林一品恰好端着盘菜从厨房中走出。
姜拾转头，二人对上视线，各自愣了一瞬。
姜拾愣的原因是，对方此刻穿了件淡蓝色的网格围裙，相比昨天似乎多出点不一样的气质，高智感被冲淡些许，显得整个人更好亲近了。
而林一品愣的原因，是因为姜拾的头发此刻乱得像鸟窝，而对方浑然不觉，还一脸呆萌地看着自己。
“……”
他压住想要勾起的嘴角，尽量平稳语气，明知故问道：
“手机没电了？”
姜拾点点头，又举起平板补充道：
“这个还有二十六点，也快吃光了。”
林一品将餐盘放上餐桌，夸赞道：“饭量不错。”
姜拾：“……谢谢。”
餐桌上已有两盘小菜和一碗汤，林一品刚刚摆上去的是最后一碟。
由于昨天各种缘由睡得晚，外加已申请过居家办公，所以他今天起的晚了些。
放在平时，他早饭会随便吃一点，但今天心情不错，便多做了几个小菜，还煮了些甜汤。
饭摆好了，林一品却没有立刻入座，而是转头招呼姜拾：
“过来试试？味道应该不错。”
姜拾也觉得很香，虽然他电量满满、一点不饿，但还是很好奇对方做饭什么味道，于是没有拒绝，上桌坐好。
林一品将面前晾好的甜汤推到少年面前，自己则转身重新去盛了一碗，顺便拿了个梳子过来。
他没有解释，而是立起桌上的平板，调整角度对准少年，光洁屏幕如镜子般立刻映出倒影。
姜拾被自己倒影里的发型吓了一跳，本能地捂住脑袋，想把鸟窝般的爆炸头压下去。
林一品屈起指节轻轻敲了两下他手背：
“放手。”
姜拾听话地松开了自己。
在男人帮自己梳理头发时，他不好意思地反省：
自己的睡相竟然有这么差，睡着了完全没感觉到，出来丢人丢了半天，唉，下次出门前真得照照镜子！
林一品见他一脸别扭，随口问道：
“电吃饱了吗？感觉怎么样？”
姜拾回过神，摸了摸肚子，诚实道：
“醒过来就饱了，甚至有点撑，但不知道能撑多久。”
林一品点点头，摸了摸已被梳顺的柔软银色发丝，将额前几缕碎发别到姜拾耳后，叮嘱道：
“这两天先观察、感受一下，了解自己的身体状态、进食机制，对今后的生活还是很重要的。”
他收起梳子走回座位，同时默默梳理了下姜拾的已知状况：
电量吸收方式—等量渗透（或直充）；吸收速度—较慢、平缓（直充较快）；充电感受—温暖舒适（直充有痛感）。
最后在“消耗速度”和“稳定性”方面打上标记：有待观察。
姜拾点头应好，摸了摸自己被理顺的头发，觉得林一品的动手能力真不是盖的。
随后，他将注意力移回餐桌：
雅黑色磨砂岩板桌面上，淡黄精致瓷碟盛着颜色鲜艳的小菜，鸡蛋煎成半面溏心，培根和彩椒上的油花亮亮的，散发出肉类的焦香和蔬菜的清香。
面前的汤碗中，细腻白色糊糊散发出果仁清香，上方撒着一小撮干桂花，充当点缀的同时又丰富了香气。
许是见他盯着汤碗看，对面传来介绍的声音：
“桂花杏仁露，尝一尝？”
姜拾好奇地拿起瓷勺，在林一品的注视下舀起一勺，试探地放入口中。
瞬间，杏仁的浓香混着桂花的清香充斥口腔，甜度适中，温热不烫，好吃到姜拾睁大了眼，哪怕没有食欲，也想多吃两口！
然而，就在他开心地咽下杏仁露时，一股难以遏制的反胃感忽然涌上。
瓷勺坠落桌面，在黑色桌面上溅上白点，姜拾捂住嘴弯腰干呕，对面传来椅子摩擦地板的锐响，很快，一只手开始轻轻拍打他背部，伴随着关切的询问：
“没事吧？来，先吐出来。”
姜拾在示意下俯身凑近垃圾桶，将杏仁露悉数吐了进去，喉间泛上奇怪的腥甜。
他扶着桌沿缓了好一会儿，难受干呕的体感才渐渐淡去，呼吸也从急促慢慢缓和下来。
林一品一直在轻拍他背部帮助舒缓，见他好些了，才停下动作，将那碗始作俑者甜汤推远了些，安慰他道：
“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后不吃了。”
姜拾轻咳几声，勉强冲他笑笑：
“你做的很好吃，可惜了，被我浪费掉。”
他第一次出现这种身体上的“排斥反应”，不清楚为什么会这么严重，明明这些食物闻起来是香的，进嘴也是好吃的，但身体却把食物判定成不能吃的东西。
感觉味蕾和身体在打架。
熟悉的违和感再次攀附而上，像暗自破土的藤蔓，柔软的触须一根接一根攀上心脏，缓慢而不容抗拒地向他施压。
林一品还在安慰他：
“没有浪费，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你的进食机制是单一型，应该更谨慎些的。”
姜拾没回话。他当然不怪林一品，只是定定地看着桌上的美食，像是在思考什么。
两秒后，他决定坦诚一点，将自己的疑惑展露给对方，随即开口：
“其实……我总觉得，自己以前也是吃过饭的。因为饭菜的香味，很熟悉。”
林一品看向他，目光深邃，神色有些严肃，似乎并不期待讨论这个话题，但也并不打断他。
姜拾停顿片刻，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我昨天洗澡不小心溺水，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画面，虽然不记得去过那地方，但又知道这些记忆属于我。”
他皱眉想了想，问道：
“你能不能告诉我，研究所里有没有浴室，它长什么样子？”
林一品沉默两秒，答道：
“有的。环境干净，简约，智能，装潢主色为白色。”
姜拾点点头，做出判断：
“那我看见的，不是研究所的浴室，那环境很暗、很旧，也不干净。”
他抬头，眼神疑惑中带着强烈求知欲，想从林一品那里得到准确答案，问道：
“我不是基因造物吗？为什么会有不属于研究所的记忆？如果我曾经在人类社会里待过，又为什么会到后来那种境地？”
问题每多一个，姜拾眉头就拧紧一分，作晚未思考清楚的细节，重新回归、占据脑海：
如果他曾经在人类社会待过，那么，那些理应拥有的认知、珍贵的记忆和生存经验的丢失，实在是太亏太亏。
但是，从一开始就渴望鲜血的话，他是怎么在人类社会里待下去的？
有记忆的那两个月里，他对鲜血的渴望、对自我嗜血的厌恶，和强忍食欲下刻骨的饥饿，是现在回想时依然会战栗的程度。
……他是从一开始就这样，还是后来发生了什么，又或者有什么人造成了这一切？
姜拾越想越觉得心里闷着一团小火苗，烧得人难受。
他先前对于自己的处境，虽然心里知道不好，可从不怨尤，但现在知道有意外的、甚至人为的可能性，就像隔了一层看不清的雾罩，心里突然多了不痛快的东西。
甚至让他想要毁灭些什么。
对面传来一声轻叹。
桌上的菜有些凉了，但林一品一直没有动筷子，他瞳孔映出姜拾的表情，那是一种他未曾见过的不安、无助和迷茫。
外加厌恶。
或者说，是迷茫无助下滋生出的不安和厌恶。
他观察到现在，终于轻叹一声开口：
“姜拾，过于敏锐有时不是件好事，在拥有稳定的自我前，就感受太多负面的东西，反而会压缩你成长的可能性。”
“……什么意思？”
姜拾眨了眨眼，不太理解。
“意思就是，你所好奇的记忆、迷茫的身世，对现阶段你的成长帮助不大，我不建议你现在去探寻它们，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林一品拿起勺子，搅了搅面前渐渐变凉的甜汤，继续道：
“我理解丢失记忆带来的迷茫和无助感，但据我推测，你的身世并不轻松。失忆对你来说，反而是重头开始、构建更稳定自我的机会。”
姜拾沉默地听着，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你自己也能感受到吧，负面情绪所带来的能量，对你正在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林一品道。
姜拾微微低头，没有否认。
林一品看着他，继续道：
“复杂的记忆，是需要强大的心力去驾驭的，我话说直白一点，现在的你，还没有这个心力。”
姜拾沉默半晌，忽然仰头轻叹一声，向后倚靠在真皮椅背上，是一种认同、信任，又对自己有些无奈的姿态。
他对视上林一品的目光：
“那你的建议是？”
林一品手中瓷勺轻轻敲了敲碗边，指导道：
“不如打开手机，随机刷一百个短视频，找找自己想做的事。”
“……一遍充电一边找事做，听起来确实惬意多了。”
姜拾瘫在椅背上，轻叹道。
林一品看出他状态其实比之前好些了，追加条件道：
“另外，姜拾，之后如果再有什么不好的记忆出现……”
他思索了下，温和笑着，语气却不容置喙：
“记得先稳住心态，然后第一时间来找我。”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排斥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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