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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疑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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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一品的小区有两重门禁,大门处一道,平日由安保值守,迎来送往的有个保障。
过了这关往里走,不管是去地下车库,还是步行进小区,都会经过人体感应识别带,红外电信号纵深十米,环绕小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管理。
但凡没有提前在安保系统录入身份的人员,进入该区域后都会自动触发警报、标记形象、追踪位置,同时将这些信息打包发至业主群,提醒大家防范,并调派专管人员前往处理。
当然,除非是业主提前报备过的客人,或经业主允许后增录的新成员。
姜拾就属于后者。
“——麻烦站这边录一下形象信息,很快哈。”
在值班人员的示意下,姜拾站进4d扫描装置范围内,一旁电子屏随即显示“录入中”。
安保站在林一品旁边,紧张兮兮地看了眼窗外,见有其他业主路过,赶紧伸手将智能窗透明度调低了些,这才松了口气。
——毕竟他正在滥用职权,可不能让别人看见。
转头见录入进度条还没走完,安保抽空跟林一品确认道:
“按您说的,特殊型号的项圈因未上市没有商品编码,所以只能帮您把他的形象单独录入安保系统,作为日后出入小区的唯一指标。”
“麻烦你了,王老师。”
林一品点头道谢,极有礼貌。他清楚这种操作并不符合小区规定,属于安保员看在他“高级研究员”的社会身份,和每年缴纳高额物业费的面子上,给单独行的方便。
“客气,您客气,”
安保连连摆手辞谢,又转头看了眼姜拾,满目感慨,
“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啊,您们所出来的这位,感觉气质都跟以前那些不一样……”
“嗯……怎么说呢,”
他挠挠头思索片刻,一拍大腿,继续道,
“感觉更个性、更有活人味了!怪不得特批您带出来进行居家生活实验,您们真是造福大众,劳苦功高啊!”
“分内工作而已,”
面对吹捧,林一品谦虚以对,况且对方夸的还是他为带姜拾进门,而虚构出的借口……但人情世故仍需顺便做足,遂继续道,
“今后如果你有基因药剂方面的需求,记得找我,走渠道价。”
“哎呦!您太客气了!这不举手之劳吗?”
话虽如此,王安保脸上却已喜笑颜开。毕竟他妻子患有脏器方面的慢性病,要是能拿到更便宜的基因药剂,就可以更低成本地帮她减少痛苦、延长生命了。
这个忙,帮的值啊!王安保心里美滋滋,转脸见屏幕显示录入成功,随即热情招呼姜拾:
“好了,小伙,你可以跟他走了。”
“哦。”
姜拾转身跳下扫描台时,脑袋还有点懵——这晕车后遗症太持久,他自己都难受得有点烦了。
比起这种折磨,他宁愿是身体哪里受伤了,痛一会儿而已,好的还快点,总比现在想吐吐不出,晕到浑身使不上劲的感觉强。
他慢悠悠踱了两步,背身倚靠在办公桌旁,意图再缓缓,林一品也不催他。
桌上有一大袋物资,是刚才他俩在旁边商超选购的。
挑选时,林一品一直在询问他的喜好,奈何他晕到无心说话,只闷着头指,指哪个对方拿哪个,结账时才发现选了那么一大堆东西。
好在大多都是日用品,并不算重,他们拿起来还算轻松。
歇了一会儿后,姜拾有了点精神,转身将桌上那一大袋物资揽进怀中,抱了起来。
他抬头,勉强从包装袋后面露出眼睛,看向林一品,问他:
“走不走?”
……
五分钟后。
姜拾站在复古雕花的路灯底下,举目望向小径尽头——
两层的小洋楼白墙绿瓦,明净窗户里映出百叶窗的影子,整体外表看起来干净利落又不失温馨。
这就是林一品的家吗?
姜拾歪头,觉得这住所跟想象中有点差别,再就是,对方竟然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
不过相比来说,姜拾默默腹诽,还是自己更厉害一点,一个人住在那么大的山里!
嘿嘿。
他眨眨眼,一边往里走,一边继续观摩环境:
门口台阶两侧的草皮修剪得当,种着他说不上名字的蓝色花丛,半人高的一簇,在临近暮色的天光里安静地支楞着。
迈上台阶时,花香变得明显,姜拾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看林一品空出手开门,心里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一种因即将进入他人“私人领域”,而生出的好奇心和紧张感。
他从不知道正常的“人类”都是怎么生活,平时住的地方什么样子,他这个“外来者”要怎样住、做什么才算合适。
这个问题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这一路上经历的种种,令他对自己的身份也逐渐感到模糊。
他一直以来因为吸血怕光,很有作为一只“小僵尸”的自觉,对此身份深信不疑。
但进城后的所有人,好吧,林一品除外,似乎都在将自己认成“基因造物”。甚至林一品带他进入小区找的借口,都是“未上市的基因造物”。
他知道一切皆因脖子上的金属圈,但这东西也不可能自动挂谁脖子上吧?
所以即使是“小僵尸”,他也绝不可能是野生的小僵尸。
……那他到底是怎么来的?他之前是谁?他过往的记忆呢?
以前根本没深入想过的事情,如今化作诸多疑问,让他愈发为此苦恼。
也越来越有想要弄清楚的欲望了。
房门已被打开,姜拾抬脚跟对方走进去时,一股冷调松香扑面而来。他耸耸鼻子,觉得这像雨后树梢浸透的松针味道。
林一品轻触墙上的智能面板,暖光随即映亮玄关,他回身从姜拾怀中接过物资,取出最上方的拖鞋递出去,示意少年换上。
姜拾低头,盯着拖鞋上凸起的卡通小猫看了几秒,才俯身照做,与此同时,门锁在他身后自动合死,咔哒一声,很轻微。
“……人类很喜欢小猫,对不对?”
起身时,他若有所思道,
“不只是服装店招牌和鞋子上,咱们一路走来,哪里都能看见小猫形状的东西。”
他看向林一品,试图求证:“你也喜欢小猫吗?”
此时的客厅里,最后一缕夕阳残辉从窗外扫射进来,勾勒出各式家具隐约的轮廓。
林一品没急着回话,随手将室内灯全部打开,屋里瞬间明亮通透,衬得窗外一下子天就黑了。
他对小猫其实无感,刚想答话,抬眼却对上一道期待的眼神,遂临时改变答案,回道:
“还可以。”
随后又追问:
“你是想要养一只吗?”
“……养一只?”
姜拾眼睛一亮,对饲养这种萌物有点心动,但很快便考虑到现实问题,只好叹道:
“算了,山里没法养,但是可以看到野猫,也挺可爱的……就是不让摸。”
看着少年露出遗憾表情,林一品微微挑眉,轻笑道:
“不让摸,那有什么意思?”
他说着,抬手轻轻揉了揉姜拾柔软的头发,继续道:
“真喜欢的话,可以在我这里养一只,你之后要离开也没关系,想它的话随时回来看看,我都欢迎。”
“??”
姜拾闻言瞪圆眼睛,不可思议道:
“你也太客气了吧!”
做好事能做到这个程度,姜拾内心不由感慨:真乃大好人哉!
林一品不清楚他心中所想,只随手提起物资,朝客厅中央的茶几走去,顺便接话:
“不是客气,是我本身也想过养一只。”
“……”
客厅内家具不多,零星艺术品充当摆件,但宽敞的空间仍显空旷,水晶吊灯高悬,倒影反射在灰色大理石地板砖上,明晃晃地。
二人的进入给屋子添了点人气。
姜拾抬脚跟上去,站在茶几旁边,看林一品有条不紊地将袋中物资一件件拿出来,灯光下的手骨节分明。
少年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还是对刚才的话题耿耿于怀,于是问道:
“那我如果在你这里养猫,算你的还是我的猫?”
“算你的,”
林一品答的很快,将手里的毛巾摆放在拆开的牙刷杯子旁,语气坦然,
“但在你拥有一只需要对它负责的小动物前,需要先学习下怎么照顾自己。”
“?”
姜拾眉毛一抬,看着林一品将整理好的洗化用品推到自己面前,心中除了被勾起的、对“养猫”的兴趣外,还感觉有点不对劲:
怎么又多出个“照顾自己”的课题来?他之前站门口时想的事情,还没解决呢!
姜拾从卫衣口袋里掏出揣了一路的手机,摞在一旁的平板上,表情惆怅:
为何自从有电吃之后,自己想的东西反而越来越多?
而且都是无法自主解答、需要问出口的话。
原来可以吃饱饭之后,也没有他设想的那么幸福……这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姜拾有些落寞地看向林一品,觉得对方应该也很难回答“自己到底是谁”这个问题。
毕竟刚认识半天,对方不可能了解自己,更不会知晓自己的过去。
而对方说过的“欢迎提问”和“乐意回答更多”里,有几分是礼貌,几分是真心呢?姜拾也搞不懂。
其实此前,他已不止一次觉得对方好过了头,好到他都开始怀疑对方凭什么对他那么温和、接近纵容。
他脑回路尚且单纯,承载不了太多怀疑,既然问题产生,姜拾直接开口问道:
“林一品?”
收整物资的男人停止动作,扭头看他,目光沉凝。
姜拾直视他,眼睛水汪汪的:
“——你为什么要对我做那么多额外的事?”
想起之前在山脚的对话,少年搬出对方的逻辑,继续发问:
“你说过,遇见你不在我们的交易范围内,问我要怎么谢你,可是,带我回家、洗澡、养猫,这些事也不在我们的交易范围内……”
姜拾拧紧眉头,掰着手指想把账算明白:
“这些,你希望让我怎么谢你呢?”
闻言,林一品表情有些古怪,沉默几秒后,他抬手扶额,遮住眼中笑意,回道:
“要不,你再乖一点?就当谢我了。”
“……哦。”
姜拾侧耳聆听,神色认真:要求不难,他应该能做到!
而问题一旦开了闸,就有点停不下来了。姜拾摸摸脖子上的金属圈,这个所谓“揭不下来的标签”,准备拿它作为搞清身份的突破口。
——之前在电子城里,林一品曾说终端和项圈本质上没区别,但他如今回想,觉得这话安抚成分更多,毕竟他当时有情绪在。
现在仔细想想,二者在现实层面的区别,并非单纯调整心态就能改变的事情。
如果他想弄清楚自己是谁,就必须知道将“人类”和“基因造物”二者区分开来的更多细节。
哪怕了解这些大概率会让自己非常不适。
——没人乐意主动去听自己为何“低人一等”,但对于姜拾而言,他并不缺聆听这些的勇气,就像先前不缺少进城的勇气一样。
于是乎,姜拾转身面对林一品,表情严肃地问:
“——你知不知道终端和金属圈,是哪个家伙给我们打的标签?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林一品挑眉道:
“具体是谁不重要,之所以做这些,是为了管理和谋利。”
姜拾似懂非懂:
“……啊?管理你,谋利我吗?”
林一品纠正:
“管理人类、区分商品,售卖服务和优越感,以此谋利。”
姜拾摸摸下巴:“听起来好奇怪。”
又摇头补充道:“我不想是商品。”
“嗯,你不是。”
林一品点头,顺便引导,
“不管世界规则如何,起码在这里,你可以试着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样子。”
姜拾闻言心中一动,紧接着就是迟疑:
“那明天离开之后呢?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想成为什么样子,我没有记忆,没有盼头……好像吃饱之后,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他打开了话匣子,继续输出道:
“我总感觉,有电充了之后,心却像悬在钢丝上,比挨饿还难受,又不知道怎么解决……或许回山里去,就不会再想这些了,就会好受些。”
“不会的,”
林一品语气平淡地否定,却莫名有种信服力,
“回头路没有那么好走。你的心之所以空着、悬着,实际是想催你往前走,所以,别让胆怯扯后腿。”
他揉揉姜拾头发,捕捉到对方迷茫又动摇的神色,唇角微勾,火上浇油道:
“已经开放的花朵,该怎么再回到花骨朵呢?”
——没机会,也不可能再变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