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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相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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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府-
镇国老将军陈中原在自己院子那棵柳树下,聚精会神观察着此刻的战局。
手中一子被摩挲不停,迟迟没有落子想法。
身着素白锦袍的少年放下手中白子,端起一侧的茶盏不紧不慢的抿了一口,脸上是对平淡寻常日子的享受。
让人光是听到名号就闻风丧胆的镇国老将军,此时此刻抓耳挠腮的,对于这棋盘上的小小棋子竟然也有用不出法子的时候。
“祖父,再过一会儿安儿回来,您都走不出这步棋子了。”
陈青衍话语夹杂着笑意,嘴角上扬的弧度久久不曾消失。手中茶盏的温度渐渐消散,只剩下这个小老头还在执着。
“你小子,调侃起我了。”陈中原将棋子随手棋盘一扔,“不玩了,不玩了。”
“和你这种商人玩不过。”
这话说得,陈青衍听着有几分哭笑不得。才几年,竟然已经被嫌弃到这种地步。
他也不恼,只是笑着将散落的棋子一一捡回白玉所制的棋碗。棋子触手温润,是他去江南谈商时寻来的上品。
每一次对弈,祖父摩挲棋子的动作都像极了当年政变前一晚,在月色下不停擦拭自己佩剑的样子。
让陈青衍为之怀念,自己曾在月色下谈论对之后日子的向往。
如今所向往的已经实现,哪怕再无缘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他陈青衍也不后悔。
“商贾之道如同战场,归根结底讲究不过是步步为营。”陈青衍将最后一枚黑子放入碗中,抬头看向自己因为悔棋有些心虚喝茶的祖父,“当年在军营,您便是这么教我的。”
陈中原哼一声,花白的眉毛微微颤动。
但不得不否认,陈青衍的棋艺长进飞快,已经到了他这个老头子有些头疼的程度。
当初在军营,这个混小子赢不了便一直挑战。不只是棋艺,武艺更是如此。
打不过,便继续请教。哪怕鼻青脸肿,被打趴下多少次,便重新站起来多少次。
只是,如今......
没等陈中原继续回忆,廊下传来脚步声,轻快又熟悉。
“祖父!!!”
陈锦安出现在院中,几乎是跑着扑进自己祖父怀里。
“哎!!我的好安儿!!!”陈中原的嘴角从见到自家小孙女就下不来。
才松开自己的祖父,转身就又扑进自家哥哥陈青衍怀里。
“兄长,有没有想念我?!”
陈青衍稳稳接住扑来的小妹,抬手轻揉着她的发顶,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纵容,“整日没个正型,军中部下如何看你?”
“哼,他们想要教我什么,也要想想自己能不能!”陈锦安余光看到未放置一子的棋盘,“祖父,你不会又悔棋了吧?”
这语气,一看就是这个老顽固长干这样的事情。
陈中原被这么水灵灵戳破,吹胡子瞪眼的,“胡说!我堂堂一个将军,还能悔棋不成?!”
听到这话,兄妹俩默契的摇摇头。
陈锦安起身伸了伸懒腰,带着些许敷衍,“是是是,您老可是威风凛凛的将军,怎么会做悔棋这种事情呢~”
为了哄老小孩,陈锦安从自己的腰间摸出一个小锦囊。
“祖父,快看。我出宫特意去街上逛了逛,给您买的新出的梅子糖。”
“好好好~”
陈中原顿时就眉开眼笑,果然还得是孙女啊,暖!
陈青衍看着两人凑一起分着糖,忽然想起什么,“此次去边关,可有什么异动?”
异动?
陈锦安嘴里吃着一颗梅子糖,低头思索,“没有,鲁鲁国十分胆怯。之前的言论,不过是他们为了宽慰自己编纂的。”
“只是他们没想到,我们竟真的派了兵马。”
“没什么难度,上午抵达,打完天都没黑呢。”
她忽然收声,小心翼翼打量自己兄长表情,“兄长会不会觉得我太鲁莽?”
毕竟是到那里就直接打,根本就没有什么谋略可言。
陈青衍淡淡一笑,“安儿,我知没有人比你更看重大虞的一切。”
鲁莽吗?
可他认为自己的小妹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既然选择直接开战,那必然是有自己的考量。
陈锦安睫毛微颤,一些尘封许久的记忆在慢慢破封。
当今皇帝未即位时,民不聊生,又频频有异国来犯。
长姐成婚第二年,边关即便有祖父和父亲,却也频频传来并不好的消息。作为将军府一员,陈青衍他又怎么甘心缩在京城。于是便请愿前往边关,支援一二。
却不想这一切都是那些奸邪之人的阴狠手段,将士们在前冲锋陷阵,粮草却迟迟未有消息。
是陈锦安察觉不对,在贪官小人蛊惑的皇命施压下,毅然决然的选择一同护送粮草。
粮草到时,护送幸存之人寥寥无几。
马背上陈锦安的身后贴着早已经没有生息的暗卫,暗卫将她死死护在怀中,攥紧缰绳直达边关。
陈锦安身上伤痕遍布,脸颊双手沾满的鲜血早已凝固。
见到自己的亲人,她并没有哭。撑着受伤的身体,汇报着一路发生的那些听着就窒息的情况。
闵戈借皇命下令所有人不得援助边关,献祭边关将士可保皇帝永生。
无人敢送粮草,也无人敢出粮草。
日子不好过,没银子哪来的粮草;是祖母变卖嫁妆,换成粮草,才得以解燃眉之急。
闵戈言,锦安尚小,便派出朱尚书同行。
半路上,朱尚书欲夺粮灭口;他们身后藏着杀手,混乱中陈锦安亲手杀了朱尚书,血液喷洒飞溅到脸颊,只觉得冰凉。
是陈锦安自小跟随的暗卫以死保护,带着幸存之人突出重围。
“若非锦安,我们都要折在那些奸邪的算计。”当初征战的老将每每提到,都难藏哽咽。
陈中原重重放下茶盏,“过去的事还提做甚?”
“安儿此次没做错,祖父知道。”
陈青衍收敛起眼底情绪,起身捏了捏她的小脸,“好了~这次是兄长的错,让安儿想到了不好的事情。”
“今晚兄长亲自做些我们安儿爱吃的,如何?”
陈锦安点点头,露出一个笑。
“回去换身衣裳,你祖母和你娘知道你要回来,特意出府想要寻些你喜欢的。”
陈中原说这话的时候,里面夹杂着酸酸的东西。
都一把年纪了,还又争又抢的,让两个小辈都无奈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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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厨房内,烛火摇曳,一个身影独自在里面忙的不停奔走。
陈锦安早已经换下那身戎装,穿着与自己兄长近乎无差的锦袍,腰间挂着由云纹玉佩和一些红色占大多数的彩珠组成的禁步,银色发冠将马尾高高束起,发冠两侧吹落下纤细的红色飘带。
月光下,她站在小院中,看着那个忙碌的身影,心头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陈青衍用瓷勺搅动着即将要煮好的糖水,转身就看到自家小妹趴着门板,微眯眼睛像只小狸子猫嗅来嗅去。
不禁失笑,“看来小馋猫已经等不及了。”
陈锦安歪着头,唇角不自觉的上扬。
被看穿丝毫不怕,反而摸到锅子边缘深深吸了一口,“兄长手艺我可是想念了许久。”
陈青衍将瓷勺搁在一旁,朝着门外守着的仆从招手,示意来看着火候。
自己则是推着小妹往外走去,“好了,吃饭。不要让祖父祖母还有娘等久了。”
两人有说有笑的朝着正厅走,禁步上的彩珠随着步伐与云纹玉佩发生碰撞发出细碎的声音,在月色下光泽流转。
“兄长,你有没有多做几份......”
脚步微顿,拽住自己兄长的衣袖。
“当然,怎么会忘呢?”陈青衍笑着为她理了下被吹起的碎发。
正厅里早已经摆放好碗筷和菜肴,祖父祖母正坐在一起聊着什么。
见到两人进来,祖母立刻朝着陈锦安招手,“来~安儿坐祖母旁边。”
陈锦安快步走上前,乖巧的抱了抱自己的祖母,又转过身抱了抱自己的娘亲。
就像个小孩子,靠在自己娘亲肩头不停撒娇。
“娘~有没有想我,有没有想我~”
“想了,想了~”
祖母马上就接上话,“我和你娘啊,给你买了好多东西,回房记得瞧瞧有没有喜欢的。”
陈青衍在一旁看着一幕,心头泛起暖意,嘴角是止不住的上扬。
正厅的欢声笑语持续了很久,月亮过头顶才散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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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锦安和陈青衍并肩朝着后园走去,月光将两人的身影越拉越长。
陈锦安拿着一盏提灯,为二人照亮前行的路。陈青衍手上拎着一个很大的食盒,里面都是今晚他亲自做的一些饭菜。
园角处种着几棵榆树,树旁长出了些许并未曾见过的花,它们背脊挺拔,渴望向上不断生长。
陈青衍将食盒中的饭菜取出,一一摆放。最前方放着四碗糖水,借着提灯微弱的光还可以看到上升的热气。
兄妹两人背对背靠着,提灯放在糖水前。
借着光看着那些饭菜,陈锦安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指甲死死嵌入掌心,她强忍着不想让眼泪掉出来。
“十四,小祁,竹影,糖葫芦。这一次我又打了胜仗,你们......也很为我高兴吧。”
“这一次,战役结束很快,也没有伤亡。”
“我还去看了长姐,虞舟衍那小子的性子简直就和你不相上下,糖葫芦。”
月色无声流淌,将榆树的影子印在二人身上。那些不止名的花儿在夜色下微微摇曳,像是在回应着。
陈锦安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嵌入掌心的指甲,留下一排深红的印记。
“兄长。”她的声音有些哑,“十四的手真的很巧,你瞧......这禁步跟我这么久还.......”
陈青衍没回头,静静地听着小妹分享。
他们四个说是暗卫,不如说是师父,是家人。
从小就跟在陈锦安身边,不论是偷鸡摸狗,还是恶作剧,他们都在为她兜底。
竹影很严厉,对待练武从来不会因为小小的陈锦安一撒娇就任其轻易过去;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时候,竹影不说,但眼里满是心疼。
小祁善于策略,但人很温柔;在陈锦安亲人都忙的没时间陪她时,是小祁耐心陪伴;衣服破了,玩具坏了,他就坐在门前略显笨拙的帮忙修补。
糖葫芦,他其实不叫糖葫芦。
因为买了糖葫芦不停勾引,所以在陈锦安这里含泪失去曾经的名字。
一个性格跳脱的暗卫,一天到晚就知道戏弄小小不知道如何反抗的陈锦安。有了他的刺激,小小的陈锦安练武都有了使不完牛劲,发誓一定要将他打倒在地。
十四是四人中武功最好的,也是最疼爱陈锦安的。
明明四人遇见在襁褓中的这个未来主子不过才十几岁,却心甘情愿年纪轻轻做着奶娘的事情,陪伴陈锦安从咿咿呀呀到勇敢去为边关将士运送粮草。
“明知粮草之行凶险万分,可是他们听到我要去,就直直点头。”
“只要是我想做的,他们就会义无反顾。”
夜风扑面,陈锦安仰起头,任由那微凉的触感拂过发烫的眼睑。
她清楚地记得,小祁,糖葫芦没有生息的躺在地上。竹影带着重伤浑身是血,就像是一面牢固的墙拦在那里,让十四带着自己带着幸存者,带着粮草逃离的场景。
十四将自己揽入怀中,引导着那双沾满鲜血的小手握紧缰绳。
若有若无的气音在耳边萦绕,“往前......一直往前走。”
“公子在等你......带他们回家,我的...小姐最勇敢了。”
小小的自己感受着身后人的体温慢慢消失,微弱的呼吸声随着耳边的风被吹散的彻底。
关外的星星真的很亮,我替你们看到了......
提灯的光渐渐微弱,月光却越发的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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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给的?”沈岚安接过自己副将递过来的酒,坐在训练场最高处看着天上的月亮。
陈锦安请客?
这又是什么情况?
听着自己的副将叽里咕噜说着,沈岚安下意识摸向腰间的鎏金匕。
这陈锦安怕不是回京路上被谁踢到脑子了?
又是买单,又是请喝酒的。
辛辣的感觉划过喉咙,沈岚安颠了下酒坛子,确实是不错的酒。
“陈小将军说辛苦将士们赶路,明天休憩,今天放开了吃,放开了喝。”
裴烨犹犹豫豫又说出一句,“小将军人其实......还算不错。”
沈岚安猛灌一口酒,余光瞥了眼。
说起话来漫不经心的,似乎带着几分醉意,“怎么?喜欢?”
嚯!
什么话!
吓得裴烨否认三连,这是能随便说喜欢的吗?
别说镇国公府了。
这军营里的一些老将,就能把他碾死。
“我的意思是,老大你没必要跟人家一直针锋相对。”
裴烨真是怕了。
哪天被自己将军这张嘴害死。
“谁跟她过不去了,我俩挺好的。”沈岚安举起酒坛子咕嘟咕嘟喝着,些许酒液顺着下巴滴落。
真的吗?
他不信。
见沈岚安抱着酒坛子昏昏欲睡,裴烨将自己提早拿出来的披肩盖在她的身上。这酒可是浓缩的,裴烨特意申请带回来的一坛子。
月亮
这次就好好睡吧,只有军营才是我们的家,沈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