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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绽放的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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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波散去之后,世界安静得像死了一样。
林序撑着剑站起来,后背疼得他想骂人。衣服从肩胛到腰侧全裂了,伤口翻着,血顺着脊梁往下淌,滴在地上积出一个小洼。但他没倒,只是喘,喘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沈酌坐在几步外,看着他,眼神里有种林序没见过的东西——像是被什么东西砸懵了,又像是突然看清了什么。
“你……”沈酌开口,声音哑得厉害,“你他妈……”
“没死。”林序说,然后咳了一声,嘴里有血腥味。
周围的地穴兽全倒了。不是死了,是瘫了,像被抽了筋,趴在地上抽搐,嘴里往外冒白沫。刚才那波光扫过去,好像把它们脑子里的什么东西给震碎了。
远处还活着的兽群停在百米外,不敢上前。它们盯着这边,喉咙里发出不安的呜咽,但爪子抠着地面,一步都不敢动。
“走。”林序说,伸手去拉沈酌。
沈酌没接他的手,自己撑着地站起来。他左肩的绷带全红了,血顺着胳膊往下滴,但他好像感觉不到疼,眼睛一直盯着林序的后背。
“你的伤——”
“回去再说。”林序打断他,转身往避难所走。
步子迈出去第一步,脚下一软。
沈酌一把捞住他胳膊。
“别动。”沈酌说,声音很沉。
“能走。”
“走个屁。”沈酌把他胳膊架到自己脖子上,右手绕过去揽住他腰,“靠着我。”
林序没再坚持。确实走不动了,后背的伤比他想的深,每动一下都像有刀子在刮骨头。他靠着沈酌,两人一步一步往避难所挪。
路上经过那些地穴兽的尸体。有些还没死透,爪子还在抽搐,但构不成威胁了。林序扫了一眼,发现这些畜牲的眼睛里都有细小的黑色丝状物在萎缩——是寄生菌。刚才那波共振,震死的是菌,不是兽。
难怪兽群不敢上前。寄生菌是它们的指挥系统,菌死了,兽就废了。
“刚才那光,”沈酌突然说,“是你弄出来的?”
“不知道。”林序说,“本能反应。”
“你扑过来的时候,我在想什么,你知道吗?”
“不知道。”
“我在想,”沈酌说,“你要是死了,我他妈就把这片废土炸平。”
林序侧头看了他一眼。
沈酌没看他,眼睛盯着前方,侧脸绷得很紧。
“然后你就扑过来了。”沈酌继续说,“像听见我在想什么一样。”
林序没说话。他确实听见了——不,不是听见,是感觉到。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像两个人的思维突然打通了,沈酌的念头直接撞进他脑子里,没有过程,没有延迟。
同步率。
而且不是普通的同步。是那种“你即是我,我即是你”的完全同步。他在那一瞬间,能感觉到沈酌的愤怒,沈酌的绝望,沈酌的……恐慌。
恐慌。沈酌这种人,也会有恐慌。
避难所门口,老人带着几个人冲出来。老陈也在,脸上都是血,但还能动。
“所长!”老陈喊,“兽群退了!全退了!”
老人没理他,快步走到林序和沈酌面前,独眼看着林序后背的伤,脸色沉下来。
“抬进去。”他对身后的人说。
几个年轻人过来,小心翼翼地把林序从沈酌身上接过去。林序被抬起来时眼前黑了一下,但没晕。他看见沈酌还站在原地,手保持着扶他的姿势,但手指在抖。
“沈酌。”林序喊了一声。
沈酌回过神,跟上来。
避难所里乱成一团。受伤的人被抬到大厅,女人们拿出最后的绷带和药品,但不够。惨叫声,哭声,压抑的呻吟,混在一起。
林序被放在一张临时搭起来的木板床上。后背朝上,伤口完全暴露出来。从右肩胛到左腰,三道深可见骨的抓痕,皮肉外翻,边缘发黑,是变异体的爪子带的辐射污染。
“得清创。”老人说,从旁边接过酒精和纱布,“没麻药,忍着。”
“嗯。”林序说。
酒精倒上去的瞬间,林序咬紧了牙,但没出声。疼,像有人拿烧红的烙铁烫他伤口。冷汗瞬间湿透了头发,一滴一滴往下掉。
沈酌站在床尾,看着。他左手垂着,血还在滴,但眼睛一直盯着林序的背,像要把那伤口刻进脑子里。
“你也坐下。”老人对沈酌说,“你的伤也得处理。”
沈酌没动。
“沈酌。”林序开口,声音发颤,“坐下。”
沈酌这才慢慢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一个年轻女人过来,给他解绷带。左肩的伤口比白天更糟了,脓血混在一起,皮肤发黑,辐射菌的菌丝已经爬到锁骨了。
“感染扩散了。”女人低声说。
沈酌“嗯”了一声,没再看伤口,眼睛还盯着林序。
清创很慢。老人用镊子一点一点夹出伤口里的碎肉和异物,再用酒精冲洗。每动一下,林序的肌肉就绷紧一次,但他始终没出声,只是呼吸越来越重。
“止不住血。”老人说,声音有点急,“伤口太深,血管破了。再这样流下去……”
他没说完,但意思都懂。
沈酌突然站起来。
“让开。”他说。
老人愣了愣,但让开了位置。沈酌蹲到床边,手按在林序背上——不是按伤口,是按伤口旁边的皮肤。他的手很烫,还在发烧,但很稳。
“你干什么?”林序问,声音很弱。
“别动。”沈酌说。
然后,林序感觉到一股热流从沈酌的手掌传过来。不是体温,是别的什么,像能量,但又不完全是。那股热流钻进他伤口,所过之处,流血的速度慢了下来。
“你在用精神力?”林序问。
“嗯。”
“你他妈疯了?”林序想扭头看他,但动不了,“你感染这么重,还用精神力,是想死吗?”
“死不了。”沈酌说,但额头上全是汗,脸色白得像纸。
精神力强行止血,消耗极大。沈酌本来就在发烧,感染扩散,这么一耗,等于在透支生命。但他没停,手掌一直按在林序背上,那股热流源源不断传过去。
血慢慢止住了。
但沈酌的手开始抖。
“够了。”林序说,“停手。”
沈酌没停。
“沈酌!”
“闭嘴。”沈酌声音发哑,“流这么多血,还他妈废话。”
林序不说话了。他能感觉到沈酌的状态在变差,呼吸越来越急,体温越来越高。但按在他背上的手一直没松。
大厅里突然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这边。看着沈酌用自己当止血带,看着林序背上的伤口慢慢不再流血,看着沈酌的脸色一点点灰败下去。
“够了。”老人突然说,“再这样下去,你先死。”
沈酌像没听见。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人群里挤出来。
是那个给林序种子的小女孩。她走到床边,仰头看着沈酌,又看看林序,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
布包里是那颗种子,脏兮兮的种子。
小女孩把种子放在林序手心。
“漂亮哥哥,”她说,“妈妈说,种子要种在土里才会开花。”
林序想说话,但没力气。
小女孩看着种子,又看看林序手心里的血——刚才清创时流的血,还没干,沾在手掌上。她伸出小手指,蘸了点血,抹在种子上。
“妈妈说,要用有生命的东西浇灌。”
血渗进种子的壳。
一秒,两秒。
然后,种子裂开了。
不是普通的裂开,是那种……苏醒的裂开。壳从中间分开,一根嫩绿色的芽钻出来,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抽叶,长高。芽尖上冒出一个小小的花苞,花苞缓缓打开,花瓣一片片舒展。
是淡蓝色的花。很浅的蓝,像废土天空偶尔会出现的、那种稀薄的天蓝色。花瓣很薄,近乎透明,在昏暗的应急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花开了。
而且,花香散发出来。不是普通的花香,是一种很干净、很清新的味道,像雨后空气,像……像希望。
花香飘散开,整个大厅都能闻到。受伤的人闻到花香,痛苦的呻吟慢慢停了。流血的伤口,血慢慢止住了。感染的伤口,黑色在褪去。
林序背上的伤,疼痛在减轻。他能感觉到伤口在愈合——不是瞬间愈合,是那种缓慢但坚定的愈合。新肉在长,伤口边缘在收拢。
沈酌手上的热流停了。他低头看着那朵花,眼神有点空。
“明日之花。”老人喃喃道,独眼里有光在闪,“传说……是真的。当有人愿意为他人牺牲时,当人类的善意纯粹到极致时……花会开。”
小女孩看着花,笑了。
“开花了。”她说。
花还在长。从林序手心长出来,根须扎进他皮肤,但没伤害他,反而像在给他输送什么。淡蓝色的光从花里散发出来,笼罩着林序,也笼罩着旁边的沈酌。
沈酌左肩的伤口,黑色的菌丝在枯萎,脱落。脓血不再流,红肿在消退。他脸上的灰败在褪去,呼吸慢慢平稳。
“你的烧……”林序说,声音还是很弱,但能听清了。
沈酌抬手摸了摸自己额头。
温度在降。
“退了。”他说。
花的光笼罩着整个大厅。受伤的人,无论轻重,伤口都在好转。感染的,辐射病发作的,症状在减轻。连空气中那股血腥味和霉味,都被花香取代了。
“这花……”老陈走过来,看着那朵花,眼睛瞪得老大,“能治伤?”
“能治的不仅是伤。”老人说,声音有些发颤,“是人心。”
花在盛开。从一朵,变成一小丛。根须从林序手心蔓延出来,扎进地板缝隙,然后继续生长,蔓延。很快,大厅地面上长出了一小片淡蓝色的花丛。
花丛中间,林序躺着,沈酌蹲在旁边,两人都笼罩在淡蓝色的光里。
“疼吗?”沈酌问,看着林序后背。伤口已经愈合了大半,只剩三道浅浅的疤。
“不疼了。”林序说。
“那就好。”
沈酌伸出手,似乎想碰碰那些花,但手停在半空,没碰下去。他低头看着花,看了很久,然后说:“林序。”
“嗯?”
“如果时间奇点真的来了,”沈酌说,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楚,“如果我们俩必须死一个,你选谁死?”
林序没说话。
沈酌继续说:“我选我死。不是牺牲,不是伟大,是理智。你的脑子比我好使,你活着,能救更多人。我活着,只能杀人。”
“沈酌——”
“听我说完。”沈酌打断他,“但我知道你不会同意。你会选你死,因为你觉得你欠我的,因为你觉得你的命没我的值钱,因为你觉得你该还。”
他顿了顿,看着林序的眼睛。
“但林序,我们都错了。我们不欠任何人,我们的命一样值钱。所以,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刻,我们谁都别选。我们一起活,或者一起死。行吗?”
林序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点了点头。
“行。”
沈酌笑了。很淡的笑,但很真实。
“那就这么说定了。”他说。
花还在盛开。淡蓝色的光越来越亮,最后充满了整个大厅。受伤的人陆续站起来,惊讶地看着自己愈合的伤口。感染的,退烧了。垂死的,缓过来了。
奇迹。
但花也在凋谢。盛开到极致后,花瓣开始一片片脱落,飘散在空中,化成光点,消失。根须从林序手心抽离,没留下任何痕迹,就像从来没存在过。
最后,只剩下林序手心那一点淡蓝色的印记,像胎记,也像某种烙印。
“花呢?”小女孩问,有点失望。
“开过了。”老人摸摸她的头,“开过了,就够了。”
林序从床上坐起来。后背的伤完全好了,只剩三道浅浅的白印。沈酌的左肩也好了,绷带拆了,伤口愈合,连疤都很淡。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站起来。
“感觉怎么样?”老人问。
“好了。”林序说。
“那就好。”老人点头,然后看向外面,“兽群退了,但没走远。天亮前,它们可能会再回来。但有了这花……我们撑得住了。”
“我们要走了。”沈酌突然说。
老人看着他,没说话。
“时间不多了。”林序说,“我们得去找我们要找的人。”
“找谁?”
“一个疯子。”沈酌说,“一个想用我们的命换他老婆命的疯子。”
老人沉默了几秒,然后点头。
“行。但走之前,吃点东西。你们救了这里所有人,一顿饭,我们还是请得起的。”
这顿饭很简单。压缩饼干煮的糊糊,加了点从废墟里找到的罐头肉,味道不怎么样,但能吃饱。大厅里,所有人都坐着,安静地吃。孩子们不哭了,大人们不呻吟了,气氛有种劫后余生的平静。
吃完饭,林序和沈酌收拾东西。武器,弹药,医疗包,还有那颗种子留下的印记。
小女孩跑过来,又递给林序一个小布包。
“给。”她说。
林序打开,里面是几颗新的种子,普通种子,不是明日之花。
“妈妈说,要怀着希望。”小女孩说,“这些种子,你们带着。到了别的地方,种下去,也许能开花。”
林序接过布包,蹲下来,看着小女孩的眼睛。
“谢谢你。”他说。
小女孩笑了,转身跑开。
老人送他们到门口。外面天快亮了,暗红色的天空开始泛灰。兽群退了,远处的地平线很安静。
“还会回来吗?”老人问。
“不知道。”林序说。
“那就不说再见。”老人说,“活着就行。”
“活着。”沈酌说。
两人走出避难所。门在身后关上。
外面空气很冷,辐射尘小了些。林序从背包里拿出剑,握在手里。沈酌站在他旁边,能量手枪握在右手。
“同步率够了。”林序说,“我能感觉到亚伯的位置了。”
“在哪儿?”
“还在暗礁星云,但不在之前那个设施了。他在移动,往时间奇点发生的地点移动。”林序顿了顿,“距离时间奇点,还有……三十七小时。”
“够吗?”
“够。”
林序握住剑柄,沈酌也伸手,握住另一端。两人闭上眼睛,同步呼吸,同步心跳,同步思维。
剑身开始发光。
这次的光和之前不一样。不再是那种稳定的微光,是流动的,像水,又像火。光在剑身上流转,最后汇聚到那两颗因果印记上。
印记亮了。
然后,剑身在前方撕开一道裂缝。裂缝里是旋转的星云,颜色是暗紫色,像凝固的血。
是去暗礁星云的路。
“走。”林序说。
两人同时迈步,走进裂缝。
在踏入裂缝的瞬间,林序回头看了一眼。
避难所的门还关着,但在门缝底下,他看见了几点淡蓝色的光——是花,明日之花,从门缝里长出来了。
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