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5.08.18 - 景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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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过了最热闹的时间，但鬼市依旧充满了人来人往的游客，为了不走散，钟烃相当自然的牵起了林遇真的手腕。
白皙的皮肤下是一道将骨与血分明开来的一道隘口，再往下看不见的是一跳一跳的脉搏。
钟烃的掌心带着些许干松的热气，只会让人想起午后晒过的被子，但这干松的热却整个地圈住了那微凉的腕子，像是抓住什么小动物一样妥帖地使着劲，让人挑不出半分毛病。
那从腕上传来的属于另一人的热让林遇真有些不自在，他下意识地想要往回缩，但那人的指节只是不动声色地又紧了紧，那指节扣着凸出的腕骨，像是合乎天生一对的拼图。
林遇真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个荒谬的念头，难道人的骨骼生来就是为了与另一人的指节相契合？
钟烃只觉得这一紧使得那脉搏的跳动愈发清晰，一下下跃在他的掌心，仿佛要隔着这皮肉一路跳进他的心里。
两人在拥挤的人潮里有些跌跌撞撞，远远飘来的早餐香味还有清脆的车铃声就这样将人拉入一个标准的清晨。
他们在一个卖碎瓷的摊位前停了下来，这个小摊的摊主是个抄着手的老头，他面前铺着五颜六色的蛇皮袋，而蛇皮袋上则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碎瓷片。
有青花有粉彩，但大多都脏兮兮的，甚至有几片还带着些许泥土。
钟烃像个行家一样蹲下身，打着个手机自带的手电像模像样的看了起来，他看这些旧物就好像看失散多年的亲戚一样自然。
林遇真也拾了几个瓷片，不过他显然不太懂这个，捡起一片青白色的瓷片看了一会后又放了回去。
“宋代的影青。”钟烃捡起方才他放回去的瓷片介绍了一下。
随后他又凑近，轻声地说：“你把手伸出来。”
声音很低很低的压在耳边，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却分外清晰，林遇真听话地伸出了手，钟烃轻拉过他的手指，引着他的指腹去抚摸那块残瓷。
“闭上眼睛。”
视觉被切断后其他的知觉便变得格外敏锐，有温热的大拇指压在他的指节上施着一股奇妙的力，带着他的手指在冰凉的釉面上滑动着。
指尖触碰到了一处凹凸不平的地方，那是一条带着些许顿挫感的纹路。
“一道很小的跳刀纹，这是要工匠手执坯刀，然后以同样的角度和力度对泥坯进行跳切，随后留下的痕迹。不过这在最开始并不是有意为之，而是工匠偶尔出现的失误，最开始那些工匠或许是那天的窑口太热，又或者是想起来家中的琐事，手里的刀就这么跳动了一下，最后被人发现适用于装饰以后才保留了下来。”钟烃解释。
林遇真闭上双眼认真听着这番话，心思却不在那千年前的窑口上，身旁那人的存在感大得吓人，心跳或者呼吸就在身边，一下一下的比那跳刀纹还有顿挫感。
他只觉得自己好像是那被拾起的素胎，身后的钟烃是那个手抖的工匠，心跳就是那跳动的刀，直至他被那双手彻底重新塑形。
天色逐渐亮起，人群开始逐渐稀疏，摆摊的摊主们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林遇真想睁开眼睛，但却被一双手按住。
“再等一会……”
手中的东西被拿去，又有一小片微凉回到手中。
钟烃无声收回自己的视线，眼睛顺着那洁白的瓷一路看到那皓白的腕上，脑海中回忆着那处滑腻的触感。
“猜猜这是什么？”
“也是一块跳刀纹瓷片？”
“不。”
林遇真乖巧地继续阖着眼，手指又被牵引着抚摸，顺着那冰凉的触感一路向上，是几道被岁月吻过的流畅弧度，沁着水一般润，他从那弧度的最边缘离去，一点尖锐的锋骤然消失在指腹。
四下的声息旧戏散场一样被风抽了去，零星的叫卖声和还价声好似潮水一样悄然退远。
远处的车声隔了毛玻璃一样变得隐约，近处的呼吸却一起一伏的有些骇人，手上的物件反而冰凉的沉默着。
一个朦胧的猜想水一样在他黑暗的视野里晕开，又迅速地收拢，聚成了个模糊的轮廓。
他睁开了眼。
太阳白晃晃的有些欺生。他眯了眯眼睛，过了一会才定下神看清手上的物事。
掌心妥贴地开着一朵花。瓷的，白山茶。
那花有他手掌宽，象牙般的暖白由陈年旧岁染就，边缘自然的缺损像极了花瓣凋零的痕迹。
心头那悬了许久的猜测就这样一下子落了地，好像是落进了一摊温热的热红酒里，有些甜蜜的熏人。
钟烃伸出手，连同那花和林遇真捧着花的手一起拢进了掌中，又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的合在那朵冰凉的花上。
“拿好了。”
林遇真紧握着这朵花，沁了水的润也在他的掌心中温热起来。
指尖是冰凉的旧瓷，身上是毒辣的太阳，地上的影子被蒸发着，一路直直的赶进了人的脚底下。
他仔细收起了这朵花，贴着腰侧的衣袋放着，带来一片沁人的凉。
两人一路逛到了收摊，日头已经升到了头顶。
他们在街角找了个找了家沙县坐下。这家店在大树底下随意支着个塑料棚子，靠着树荫还有些许凉意。
菜很快就上了，白瓷碗里盛着扁食，葱花的香气霸道地顺着热气直往鼻子里钻。
几个扁食像是丰腴的小鱼一样浮沉在汤底，半透明的面皮薄如绉纱，隐隐约约地透出里头那粉嫩饱满的肉馅，边缘挤出的褶子挺匀称，像是一个飘散的小花苞。
可能是因为逛了太久的原因，简单的一顿饭吃得两人食指大动。
吃过饭，钟烃找着那辆停了一会的电动车，长腿一跨稳稳支着地，又回身拍拍后座那块座椅。
林遇真坐了上去，手停在空中半秒，最终还是不得不虚虚地扶在身前人的腰侧。
车一下窜了出去，风开始在耳边呼啸，周遭的人声都被拉得很长很长。
他们像鱼儿一样穿过正在拆迁的工地，围挡上贴着有些褪色的宣传话，又穿过晾着衣服的小巷，有湿衣服滴在干燥的水泥地上，浓密的树荫遮蔽着蝉鸣，行色匆匆的游客混杂在居民之中。
这一路谁也没有说话，可能是因为风太大，开口就会被吹散。
直到一抹绿意撞进眼中。
玉田湖不是什么名胜，只是一片保留下来的水域，湖边有几颗落羽杉，夏季的杉树绿的几乎要滴出水来，几面斑驳的红砖墙藏在树影中若隐若现。
钟烃非常兴奋地吆喝着林遇真拍照留念。
林遇真不算很喜欢拍照，他有些恐惧被定格，那一张张照片就像证据一样把人从流动的时空中突兀的剥离出来，把这一刻显影出来任人审视。
但是钟烃明显是一个霸道的摄影师，他借着服务内包括帮甲方拍摄记录这个借口一次次地举着相机，通过镜头肆无忌惮的记录。
林遇真刚想躲，钟烃就放下相机大步走到林遇真跟前，开始认真地调整他的姿势，手指触碰着肩膀，板正；指尖轻轻点着下巴，下意识的停留片刻后又托起。
林遇真只能随着他的摆弄迎向光线较好的那个角度。
“看着镜头。”
他只能看向那深黑的镜头，镜头反着光，一个小小的倒影在玻璃上摇晃着。
钟烃的眼睛躲在取景器后，被机械结构遮蔽了，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镜头。一次快门的起落，此时此刻眼前的一切就这样被从时空中截取。
两双眼睛隔着玻璃和透镜在空中交汇，原本那些不敢直视的欲望又退回了安全的位置。
快门声响起，镜头低了下来，某种开关又被合上。
拍完照，两人沿着湖边的旧砖墙慢慢散着步，红砖墙的墙体爬满了暗绿的苔藓，有些砖块已经脱落了，透过空置的孔洞能看见静静的玉田湖。
天倒影在乎吗，湖面上，云彩和蓝天一道被笼上了一层湖绿色的滤镜。
他们一路从旧砖墙走到湖边的树林里。
钟烃忽然问：“你知道从前的人，如果有秘密不想让人知道的话会怎么做吗？”
林遇真摇摇头。
“他们会跑到山上去，找一棵树，然后对着树洞把所有的秘密都对着树洞说出来。这样秘密就会永远的留在树里，谁也不知道了。”
周围很安静，只有风顺着广阔的湖面一路吹来，发出阵阵温柔的呜咽。
“你先来吧。”钟烃非常礼貌地做了个绅士礼。
林遇真犹豫地上前，看向那黑洞洞的树洞，轻声开口。
散落的语句被风吹散，他回头看向身后的人，发现钟烃的眼神一直长久的看向着他。
钟烃也走上前来，找到了另一棵树。
他转过头，把双手拢上合在嘴边，林遇真能看到他的嘴唇一开一合，似乎是在说着什么很长的句子。
又或是只是在念一个名字。
但他听不见声音。
他忍不住问：“你说了什么？”
钟烃转过身逆着光，脸上又带着那漫不经心的笑了。
“说了是只能说给树听的。怎么能告诉你？”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25.08.18 - 景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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