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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潜流涌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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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晨在处理北城管网项目□□事件中展现出的沉稳与高效，像一块投入督查组这潭死水中的石子，虽然未能掀起滔天巨浪，但那扩散开的涟漪，却足以让某些人感到不适，甚至隐隐的威胁。他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只能被动承受的年轻新人，他开始展现出一种基于事实、遵循规则却又异常坚韧的反击能力。这无疑触动了某些人敏感的神经。
严组长对他的态度愈发微妙。表面上，他肯定了陈晨的工作，但分配任务时，却更加“物尽其用”，将组里最繁琐、最耗时、最不容易出彩的核查任务，比如核对某个历史遗留项目的海量票据凭证，或者梳理某个单位长达数年的会议纪要寻找程序瑕疵，几乎都堆到了陈晨的案头。这些工作如同无形的泥沼，旨在消耗他宝贵的时间和精力，让他陷入事务主义的汪洋大海，无暇他顾，最终被慢慢同化或拖垮。
赵老同志和钱大姐的孤立也更加明显。他们形成了一个小圈子，午餐、午休甚至下班后偶尔的小聚，都心照不宣地将陈晨排除在外。办公室里常常出现一种诡异的场景：那三人围在一起低声交谈，时而发出心领神会的笑声，而陈晨则独自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对着堆积如山的材料，仿佛一个透明的异类。这种精神上的孤立和冷暴力，比公开的刁难更让人压抑，它无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你不属于我们，你不懂这里的“规矩”。
然而，陈晨并没有被这种氛围压垮。相反，他将这些视为一种磨砺。他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对交办的每一项工作都做到极致。在核对票据时，他不仅关注金额和事由是否合规，甚至会留意经办人的签字习惯和票据的连号情况，试图从中发现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在梳理会议纪要时，他不仅关注决议本身，还会研究讨论过程，分析不同意见的博弈，从中学习体制内决策的复杂逻辑。
他知道，这些看似无用功的积累，都是在为他未来可能面对的、更加复杂的局面打基础。同时，他也没有放弃对新兴产业园区等重点项目的关注，只是变得更加策略。他不再轻易提交正式的书面报告，而是将发现的问题和疑点，以工作笔记、核查底稿等内部资料的形式留存，并寻找合适的时机，向严组长做口头汇报，既履行了职责，又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直接冲突，为自己赢得了些许喘息的空间。
他像一株在岩缝中生长的植物，将外界施加的压力，都化作了向下扎根、向内生长的动力。他的眼神愈发沉静，气质中也褪去了最后一丝青涩，增添了几分不动声色的力量。他偶尔会想起李振邦，想起那封决定未来的邮件，内心便会涌起一股暖流和无穷的勇气。他知道，自己必须变得更加强大，才能在未来，真正成为那个人的倚靠和臂助。
而李振邦这边，则在一个周末的下午，进行了一场至关重要的谈话。他没有选择在家里，那里冰冷的气氛只会增加谈话的难度。他约了儿子明睿，去了一家他们以前常去的、安静的书咖。
明睿到来时，穿着一身运动装，脸上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混合着叛逆和迷茫的神情。他坐在李振邦对面，低着头，用吸管搅动着杯子里的果汁，沉默着。
“明睿，”李振邦看着儿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而坦诚，“爸爸今天找你，是想跟你好好聊聊。关于……我和你妈妈之间的事情，还有……关于未来的一些想法。”
明睿抬起头，看了父亲一眼，眼神复杂，又迅速低下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首先，爸爸要向你道歉。”李振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这段时间，家里发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情，让你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和困扰。这是爸爸没有处理好，是爸爸的责任。”
明睿搅动吸管的动作停了一下，但没有说话。
“我和你妈妈之间，确实存在一些问题。”李振邦斟酌着词句，他不能将成人世界的复杂和不堪完全展露在儿子面前，但又必须让他理解，“这些问题是长期积累下来的，很复杂，一时半会儿很难说清楚。但有一点爸爸可以向你保证，无论我和你妈妈之间怎么样，我们对你的爱，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明睿依旧沉默着，但紧绷的肩膀似乎放松了一些。
“关于抚养权的问题，”李振邦深吸一口气，切入最核心的话题，“你妈妈提出了她的想法。但爸爸认为，你已经十六岁了，是一个有独立思想、能为自己负责的大孩子了。在这件事上，你的意愿非常重要。爸爸想知道，你自己是怎么想的？你希望和谁一起生活？或者，你对未来的生活，有什么样的期待？”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正式、平等地将选择权交到儿子手中。他有些紧张地看着明睿，等待着他的回答。
明睿沉默了许久，书咖里轻柔的音乐仿佛被无限拉长。终于，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李振邦，那双酷似他的眼睛里，带着超越年龄的认真和一丝挣扎。
“爸，”明睿的声音有些低，但很清晰，“我知道你和妈妈……可能过不下去了。我也知道，妈妈她……有时候说话比较冲动，可能做了一些让你难过的事情。”
李振邦心中一紧，没想到儿子如此敏感。
“我……我不想你们因为我吵架，更不想去法庭。”明睿的语速加快了些，带着这个年纪少有的沉重，“我知道妈妈爱我，她可能只是……太担心了。但是……”他顿了顿，似乎在鼓起巨大的勇气，“但是我不想离开家，不想离开你。我知道你工作忙，经常加班，有时候还出差，但……这里才是我的家。”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而且……我觉得妈妈她，并不真的理解我。她总是希望我按照她设定的路去走，考什么样的大学，学什么样的专业，以后做什么样的工作……她很少问过我，我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李振邦静静地听着，心中百感交集。他既为儿子的成熟和理智感到欣慰，又为他小小年纪就要面对家庭裂变的痛苦而感到心疼和内疚。
“爸，”明睿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如果你问我，我愿意跟你一起生活。但是……我也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李振邦的声音异常柔和。
“不要再和妈妈吵架了，好吗？”明睿的眼神带着恳求，“无论最后怎么样，都尽量……好好的，可以吗？还有……”他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了，“陈晨哥……他是个好人。在青峦镇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是真的关心你，也是真的在努力做事。你们……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脸微微涨红。
李振邦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他没想到儿子会主动提起陈晨，而且是以这样一种……近乎理解和支持的态度。他看着儿子那双清澈而真诚的眼睛，忽然明白，这个看似懵懂的少年，其实早已洞察了许多成人世界试图隐藏的秘密，并且用他自己单纯而善良的方式，给出了他的答案。
一股巨大的暖流和如释重负的感觉涌上李振邦的心头，他甚至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他伸出手，越过桌面，轻轻握了握儿子放在桌上的手，郑重地点了点头：“爸爸答应你，不会再和你妈妈吵架，会尽量妥善处理好所有事情。谢谢你，明睿。谢谢你的理解。”
这次开诚布公的谈话，极大地缓解了李振邦在家庭问题上的压力。虽然与孙莉的法律纠纷仍在，但获得了儿子的理解和支持，让他有了更足的底气和更明确的目标——他必须为明睿，也为自己和陈晨，创造一个更好的未来。
几乎就在与明睿谈话的同一时间，李振邦通过郑远东的安排，在一个极其私密的私人会所里，见到了另一位即将在他未来蓝图中扮演关键角色的人物——周峻。
周峻看起来不到三十岁，身材瘦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简单的格子衬衫和牛仔裤，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技术宅的气息。但他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却异常明亮，闪烁着对技术和逻辑近乎偏执的光芒。他是郑远东公司里的技术骨干，也是郑远东极为欣赏和信任的年轻才俊。
“振邦，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周峻，我们公司的技术大拿，你别看他年纪轻，在软件架构和企业信息化解决方案方面，绝对是这个！”郑远东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地夸奖道。
周峻有些腼腆地推了推眼镜，向李振邦点了点头：“李处长，您好。”语气平淡，没有太多寒暄。
李振邦微笑着与他握手，他能感觉到对方手上因长期敲击键盘而形成的老茧。“周工，久仰。远东经常在我面前夸你，说你是他公司的宝贝。”
周峻笑了笑，没有接话，似乎并不擅长这种社交辞令。
三人落座后，郑远东直接切入主题：“振邦，你不是一直对企业运作和市场感兴趣吗？今天没外人，我就让周峻给你讲讲，我们现在正在攻克的一个方向，也是未来大有可为的一个领域——基于云技术的企业协同管理与供应链优化系统。”
周峻听到自己熟悉的领域，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之前的腼腆一扫而空。他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连接上会所的投影仪，开始讲解。他没有使用华丽的PPT，而是直接打开了代码界面和系统架构图。
“李处长，郑总，”周峻的声音变得沉稳而充满自信，“目前国内大多数企业，尤其是中小型企业，内部管理还处于非常原始的状态。各个部门信息孤岛现象严重，采购、生产、库存、销售、财务等环节脱节，导致效率低下，成本高昂，决策缺乏数据支持。我们设想开发的这套系统，就是要打通这些环节……”
他侃侃而谈，从技术架构到算法逻辑，从用户体验到市场前景，分析得深入浅出，逻辑严密。李振邦虽然对具体的技术细节不甚了解，但他能清晰地把握住周峻话语中的核心——效率、价值、痛点、解决方案。这些词语，与他这些天思考的“平台逻辑”、“价值创造”不谋而合。
“……传统的管理软件往往笨重、昂贵、实施周期长，很多企业用不起，或者用不好。”周峻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一种对现有产品的不满和对自身技术的骄傲，“我们的目标是，利用最新的云技术，开发一套轻量化、模块化、按需付费的系统，降低企业使用门槛，让他们能真正享受到信息化带来的管理红利。这里面涉及到的数据挖掘、智能算法、安全加密，都是技术壁垒，也是我们的核心竞争力。”
李振邦听得入了神。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用代码和逻辑构建起来的、追求极致效率和价值的世界。这与他在机关里面对的那些模糊的、讲究平衡和妥协的文件，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周工，按照你的设想，这套系统如果研发成功，市场空间有多大？”李振邦忍不住问道。
周峻推了推眼镜，认真地回答：“非常大。光是长三角、珠三角地区的中小型制造企业、贸易公司，就是一个海量的市场。而且，这只是一个切入点。一旦占据了企业管理的入口，后续可以衍生出供应链金融、数据服务等更多的商业模式。关键是要把产品做好，真正解决用户的痛点。”
郑远东在一旁补充道：“振邦，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创造价值。我们做的，不是关系生意，不是资源倒卖，而是实实在在地用技术提升社会运行的效率。这里面有巨大的商业机会，但也需要真本事，需要沉下心来做研发，需要理解市场需求。周峻和他的团队，就是我们的‘真本事’。”
李振邦看着眼前这个沉浸在技术世界里的年轻人，看着他眼中那种纯粹的对攻克难题的热爱和自信，心中感慨万千。在体制内，他见过太多精于算计、长于权术的人，却很少见到如此专注于事情本身、以技术和能力为傲的灵魂。周峻的存在，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外面的世界，确实有更值得追逐的星辰大海。
这次会面，让李振邦对未来“下海”后的具体方向，有了一个模糊但极具吸引力的轮廓。他似乎看到，自己和陈晨，或许可以和郑远东、周峻这样的人一起，在那个充满挑战也充满机遇的商业世界里，开辟出一片属于他们的天地。
潜流，在各自的轨道下加速涌动。陈晨在体制的夹缝中顽强生长，磨砺心志；李振邦则在家庭和未来的筹划中，一步步厘清方向，聚集力量。他们都站在命运的转折点上，感受着风暴来临前的低气压，以及内心深处那不可抑制的、破土而出的渴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