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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迟来的道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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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到惊吓时恐惧可以盖过一切的情绪。
楼渝捧着脸抬起头,蒋达还没缓过来,低头盯看着地上的眼珠。
“发什么呆,给我捡起来。”
蒋达猛地回神,在看到楼渝干瘪的右眼时,现实和猜想终于对接成功,当想清楚的瞬间大脑轰的一声随机又断线,只剩下激烈跳动的心脏和脑中的嗡鸣声。
他的嘴无意识地张了张,但不知道说什么,人像是生锈的机器咯吱咯吱地往下降,哆嗦的手在地上摸了摸,碰到了那颗冷透了大眼珠子。
手里的东西分明就是一颗玻璃球。
很重,很冰。
蒋达没收回目光,而是从楼渝干瘪凹陷的右眼慢慢转移到了左眼。
那颗眼球和真的没什么区别,眼球在转动,瞳孔跟随着楼渝的情绪也在变化,只是那只眼睛似乎更加的透亮深邃,蒋达离得不算近,但是那只眼睛里的投影异常清晰。
楼渝多半是没了耐心,伸手夺走了蒋达手里的眼珠,对着光查验了一下破损。
眼球材质特殊,在佩戴时内部模拟瞳孔要连接视神经,所以虽然外表十分坚硬,但材质层不厚,内部还是类似于液体的状态,这一摔,眼球内部的分层膜明显有了裂缝。
“现在好了,你倒欠我一百万,赔死你。”
说是眼珠子贵,可楼渝将这一百万拿在手里抛了抛,语气轻盈像逗着玩,他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歇了火,他也知道自己理亏。
蒋达没出声,楼渝以为是被眼球吓到了,顿了顿又说:“我这算是复眼,你来之前本就打算取下来,不是你的问题。”
蒋达还是没说话,紧紧盯着楼渝的另一只眼睛看,只剩一只眼睛的楼渝实在是有些头晕,和蒋达对视实在困难。
“你出去吧,我接下来要取另一只眼睛了。”
显然,蒋达没有要走的打算。
楼渝叹了一口气,绕开蒋达走到办公桌的保险柜旁边,伸手去指纹认证。
身后渐渐罩上来一个人影,楼渝由着他去,反正保险柜里没什么重要的东西,直到冷不丁的声音忽然想起来。
“你的手怎么回事?”
楼渝的动作一滞,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右手脱了手套。
即使光线昏暗,可手背上蜿蜒曲折的可怖伤痕依旧清晰可见,像是一条条血红色的毒蛇,从手指开始,爬上手背,一条又一条沿着血管爬向手背,然后粗暴地窜进衣袖里面。
淡青色的血管和扭曲的伤痕相互纠缠,拥挤在苍白的皮肤上,共同吸食着楼渝的血液,蒋达的声音都有些颤动,他难得的慌乱。
“你到底怎么回事!”
楼渝没时间回应他,他替换了右眼球,又将左眼球松了下来,疼痛和失明产生的不安接踵而至,蒋达的质问声全成了不同频率的嗡鸣,一遍又一遍,起起伏伏的,带着愤怒,恐怖,悲痛。
直到他意识回笼,睁开眼才发现蒋达正抓着他的胳膊。
等人呼吸逐渐平稳下来蒋达才放开手,看着楼渝弯弯绕绕地走到沙发边倒下去。
“楼渝。”
沙发那边嘟囔了一声,听起来人很不舒服。
“你出去之后,过得不好吗?”
楼渝没回答,安安静静的。
保险箱楼渝没来得及锁,半张开的小箱子一眼望到头,全是刚才楼渝取出眼球的白盒子。
换做以前,蒋达肯定会先想,这到底是多少个一百万。
可是现在,他看着这个保险箱,脑袋里面只是不停地往出涌。
楼渝的眼球没了,这些都是楼渝的眼睛。
“你在护卫队那么厉害,一言不合就要捅人刀子,你的眼睛怎么回事?你叫别人欺负了吗?你不是很厉害吗?”
沙发上的人动了动,拾起身靠坐在沙发上。
“蒋达,这里不是护卫队。”
疲惫拖累了心,楼渝真的有些累,他揉了揉眉心,“说到底,我该向你道声歉。”
“蒋达,对不起,当年是我食言了,我没想回去。”
“我没想跟你要道歉。”
“可我只能跟你道歉。”
楼渝撑手站起来,蒋达的目光也接踵而至,在对视时楼渝能感受到,这人想将他和他的眼球分开看待。
可现在分不开了,这就是他的眼球。
“如果是关于段野的事,那我也只能向你道歉,你也别再劝我了。”
“我们都已经不小了,我不会再伤害到他,我也没想过要再伤害他。”
“那你想怎么办?你知道段野现在失忆了。”
失忆了,很好隔断没事发生。
也很好伪装重新再来。
“我给过机会了,你会开车,但你不走。”
“段野也没走。”
蒋达靠了一声,但这一声显然更多的是无奈。
“我们连夜就走。”
楼渝瘪嘴,心想刚才就应该用眼球砸晕蒋达。
“别这样,蒋达,你给我点时间,我只是还没想清楚,等我缓过来,我走。”
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楼渝最后的话都像是迷障一样绕着蒋达,他没听明白,但人累了,也没力气再去解读。
小别川很久没住人了。
今晚留用的人只有一个楚大,纵使这人精力充沛手脚并用也没办法做到面面俱到。
屋子里没有楼渝熟悉的茉莉香,他瘫在沙发上用风衣包裹着自己,直到身上闷出一层薄汗,楼渝才在不安中昏睡了过去。
意识沉沦之际,耳边忽然炸出一声闷响,随即楼渝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滑向地面。
他感受到身体异常迟钝,立马警觉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扑倒在不属于小别川的地毯上。
血红色的绒面像极了流动着的血液,烫金玫瑰扎满毯面,却在灰黄的灯光下诡谲云涌,像是正准备吞噬楼渝的某种符咒。
没人会比楼渝更熟悉这张地毯,这是周家。
在察觉猜想成立的瞬间,刺鼻的水沉香味争先恐后窜进鼻孔,他像是破除了某种隔阂,在咳出声的同时,缥缈迷茫的灵魂才才真正地撞进这个身体里。
楼渝能感受到自己在颤抖,是意识无法控制的肌肉战栗,那种感觉在双腿麻木后更加的强烈。
他知道,宫阿南给他打了麻药,意识在即将崩溃的边缘,但因为他知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所以神经在疯狂运作,越害怕越清醒。
血红色的地毯上有个影子一直在动,慢条斯理,优雅绅士。
周藩坐在餐桌前,拿着刀叉,极其有耐心地将牛排切成两份,随即又是一刀。
“小渝,我在宴会收到你和小况的照片时,你知道我是什么感受吗?”
周藩没想着有回应,自顾自地说:“我有点生气,但只有一点,更多的是失望。”
“我明明才给了你权利,是外养子这个称号你还不满意吗?可别人就算死在床上都爬不动你现在这个位置。所以你现在是想踩着小况再上一层了?”
屋子里的喘息声越来越大,周藩皱着眉头,下敛着眼皮打量着地上的楼渝。
“你是看上了温祈心留给周况的财产?你知道有遗嘱我动不了周况,所以想求周况庇护你是吗?”
“没……没有。”
楼渝艰难出声,可周藩倒没了声音,餐具落在瓷盘上发出一声脆响,紧接着皮鞋踢踏声慢慢爬了过来,踩上了红色地毯,更像是一条隐秘的毒蛇。
“你倒是维护小况,还想着为他说话。”
“不……”
“周况!”
屋里走进第四个人,宫阿南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的周况,继续藏匿在黑暗之中,重新低下了脑袋接着配药水。
“父亲……好。”
周藩重新拉开一张椅子,坐在离两人更近的位置,他抽出别在胸口的方巾开始擦拭手里的刀叉。
“你的小渝哥一向不喜欢出门,小况怎么有魔法,让你的小渝哥乖乖和你出门了。”
周藩的声线平和,灯光磨钝了人脸上的棱角,周况放松了警惕。
“因为今天是小渝哥哥的生日,过生日就要买生日礼物,所以我带着小渝哥哥去买礼物了。”
一块蓝色的方巾掉在楼渝面前,隐约还有一股淡淡的水沉香,这种味道在楼渝的印象里,一直和周藩挂着钩,让人厌恶,想吐,很多次自己身上全是这种味道,他几乎每天都在洗澡。
可这里是他逃不出去的周家,每处空间里的气体里都是这种味道,久而久之,楼渝恶心这个地方,恶心周藩,也恶心自己。
刀叉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割出了细小的破风声,地上的楼渝颤了颤。
“原来小渝的生日在今天。”
“难道小渝有两个生日吗?今年明明陪你办过一次。”
周况今天过得并不算坏,他今天陪着楼渝一起过了生日,还给楼渝买了生日礼物,喜悦的情绪还没消解,他只以为楼渝倒在地上是因为惹怒了周藩。
因为他也这样,犯错就要挨打。
但是他不想让楼渝再躺在地上,楼渝不聪明,回答不出来问题,那他就替楼渝回答。
“父亲,每个人只有一个生日,你有一个,我也只有一个,小渝哥当然也只有一个,小渝哥哥是今天的生日。”
周藩看着喜气洋洋的周况,嗤笑一声,非常赞同地点了脑袋。
“小况是不是很喜欢小渝哥哥。”
周况点头,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回答让父亲很满意,那小渝哥哥马上就能起来了。
“喜欢,小渝哥哥很好,我很喜欢。”
“父亲也喜欢小渝,也很喜欢。”
周藩弯起嘴,将手伸向地上的楼渝,扯起他的头发,将趴在地上的人半扯着拽了起来,周况的笑容也随即僵在了脸上。
“可是小况,这么好的小渝哥哥只有一个。”
看着楼渝露出痛苦的表情,周况不知所措地摆手,他睁大眼睛看着周藩,恐惧和不安随着眼泪一起流了下来。
“不喜欢了,父亲!我不喜欢小渝哥,我不喜欢楼渝!”
周藩脸上还是带着温和的笑,尽管手里还拉着一个人,声音依旧不费力气,“没关系的小况,楼渝虽然只有一个,但是他的眼睛有两个。”
“你喜欢,还给你哥哥买了眼镜,那就分一个楼渝哥哥的眼睛给你吧。”
“不要!父亲不要!不要!!”
撕心裂肺的叫喊声逃出来阴暗的房间,血红色的地毯上砸下来一个人,呻吟声一股又一股地渗透进地毯,痛苦带着血红色的波浪一齐从楼渝的眼眶里流了出来。
角落里的宫阿南收到周藩的示意,上前开始给楼渝注射药剂。
楼渝的痛觉从没像现在这么敏锐,他清晰地感受到,除了一股液体贴着太阳穴慢慢注入大脑之外,还有两股液体在慢慢从身体里流出。
一股是他左眼眶阻不断的血,流得汹涌。
一股是他右眼睛断不了的泪,已经要干涸了。
随后,周况伴随着惊惧的叫喊声盖过了楼渝的声音,周况盯着那刀叉上的东西,没有想逃,而是直接跪在地上,毫无缘由地将脑袋往淌满血的地板上砸。
沾着血的蓝色方巾又被周藩拾起来,包裹住了刀叉上的东西。
“小况,这个是我的,现在你要去拿你的了。”
刀叉扔在周况的脑袋前面,像是一枚生死签断了周况所有的挣扎。
周藩看着发愣的人,思索片刻,又说,“你如果死了,你楼渝哥会马上陪你去死,宫阿姨已经给小渝打了麻药,你如果不快点,药效过去了,你的小渝哥就又要开始疼了。”
“小况,没办法,你的小渝哥做错了事,就是要受到惩罚的。”
楼渝的眼睛里倒过来一个人,颤颤巍巍,模模糊糊,但是手里的刀叉倒是森森寒光。
“小渝哥哥,对不起。”
“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