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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完 ...
第一场雪融化后,城市进入了忙碌的岁末节奏。共享空间的工作室却比往常更加安静,顾晨和晨知许正在为他们的“年终档案”做最后的整理。
“这是我们今年记录的第七场雨,”晨知许指着电脑屏幕上复杂的声波图,“从四月持续到十一月,每场的频率和密度都不同。”
顾晨站在他身后,专注地看着那些起伏的线条:“四月的像细密的针脚,七月的像鼓点,十一月的...像叹息。”
他们正在准备一个特别的项目——将一年中采集的声音与纹理,制作成可以触摸和聆听的“时间地图”。这原本只是个人兴趣的记录,但随着素材积累,逐渐形成了完整的体系。
“年关展览的邀请函来了,”顾晨从桌上拿起一张素雅的信封,“‘城市记忆博物馆’想邀请我们参与跨年特展。”
晨知许接过邀请函,手指轻轻摩挲着特制纸张的纹理:“‘日常的神圣——两位艺术家的时间考古学’,这个主题很适合我们。”
“但展览时间是一月到三月,”顾晨若有所思,“意味着我们要在春节期间完成布展。”
“那就在工作室过年吧。”晨知许毫不犹豫,“就像去年一样,我们两个人的春节。”
顾晨微笑,手指无意识地卷着晨知许的一缕头发:“你爸妈那边...”
“他们理解,而且春节后会来住一周。”晨知许转头看他,“你父母呢?”
“妈妈说想来送些年货,但不住宿。”顾晨的目光变得柔软,“她知道我们需要空间。”
这样的对话每年都会发生,关于如何在家庭责任与个人生活间找到平衡。经过多年的磨合,两边的家庭都已理解并尊重他们独特的生活节奏——不是疏离,而是保持恰当的距离,让爱有呼吸的空间。
十二月的第三个周末,顾晨的母亲来了。她提着自己做的腊肉、香肠和年糕,一进门就带来家常饭菜的温暖气息。
“知许呢?”顾母放下东西,环顾工作室。
“在楼上调试设备,”顾晨帮母亲挂好外套,“他昨天采集了菜市场年前的声音,说要给您听听。”
顾母笑了,眼角的皱纹堆叠成温柔的弧度:“那孩子总是这么有心。”
顾晨的母亲是退休小学教师,性格温和开明。从最初得知儿子的性取向时的困惑,到逐渐理解,再到完全接纳晨知许成为家人,她走过了一段不短的心路历程。现在,她常对老同事说:“我有两个儿子,一个做黏土艺术,一个做声音艺术,都是捕捉美的。”
晨知许从楼上下来,看到顾母立刻展开笑容:“阿姨,您来了!我刚好在整理一段声音,您一定喜欢。”
他拉着顾母到工作台前,播放了一段录音。起初是嘈杂的背景音,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正是顾母去年在他们这里小住时,在厨房一边做饭一边哼歌的片段。
“这...这是我?”顾母惊讶地睁大眼睛。
“您哼的是《茉莉花》,但节奏比原曲慢,还自己加了几个转音。”晨知许调出频谱图,“看这些波纹,特别温柔。我把它和锅铲翻炒的声音叠在一起,成了一首‘厨房交响诗’。”
顾母的眼眶微微湿润:“我自己都不记得哼过歌...”
“但声音记得,”顾晨轻声说,“知许捕捉到了。”
那天下午,三人一起包了饺子。顾母教晨知许如何捏出完美的褶子,晨知许则录下了整个过程的声音——面团揉捏的沉闷声响,擀面杖滚动的规律节奏,馅料落入皮中的轻微啪嗒声。
“这些日常声音,在你们手中都成了艺术。”顾母感慨。
“因为日常本身就有艺术性,”顾晨将包好的饺子整齐排列,“只是需要被注意。”
顾母离开时,天色已暗。她拥抱了两个孩子,轻声说:“春节快乐,记得好好吃饭。”
“您也是,路上小心。”晨知许将一盒刚烤好的饼干放进她包里,“这是用顾晨挑的模具做的,每个形状都不一样。”
送走母亲后,工作室恢复了安静。两人站在窗前,看街灯渐次亮起。
“你妈妈哼歌时,总是微微晃动身体,”晨知许忽然说,“像在给旋律打拍子。”
顾晨微笑:“她以前是音乐老师,后来转教语文,但骨子里还是音乐老师。”
“遗传给你了,”晨知许靠在他肩上,“你对节奏的敏感,无论是黏土的纹理还是生活的韵律。”
随着春节临近,城市开始张灯结彩。共享空间所在的街区挂起了红灯笼,店铺播放着喜庆的音乐,空气中有一种集体性的期待感。
顾晨和晨知许却保持着他们独特的工作节奏——既不刻意回避节日氛围,也不完全融入其中。他们在工作室的窗户贴了手剪的窗花,是顾晨设计的抽象图案,远看像雪花,近看却是声波与黏土纹理的结合。
“今年想记录什么特别的春节声音?”顾晨问,手中正在整理一批黏土片。
“午夜时分,城市从喧嚣到寂静的转换过程。”晨知许正在检查录音设备,“从除夕下午开始,持续到初一清晨。我想捕捉那种...集体性的呼吸节奏变化。”
顾晨点头:“我可以配合做一组‘过渡时刻’的黏土板。从粗糙到光滑,从杂乱到有序,记录材料本身的状态变化。”
这是他们合作的美妙之处——总能从不同角度切入同一主题,最终作品既能独立存在,又能对话共鸣。
腊月二十八,晨知许的父母提前到访。与顾母的温和不同,晨父晨母更加外向热情。晨父曾是剧团音响师,晨母是图书管理员,两人都对儿子的工作充满好奇与支持。
“这个装置怎么互动?”晨父站在一个声波触感装置前,跃跃欲试。
“您把手放在这里,”晨知许指导着,“轻轻按压,它会根据力度播放不同声音。”
晨父小心地将手掌覆上,装置发出了风铃般清脆的声音。“神奇!这是怎么做到的?”
晨知许开始解释传感器原理,父子俩立刻陷入了专业讨论。另一边,晨母则在欣赏顾晨的黏土作品。
“这个纹理...像树年轮,又像水波纹。”她俯身细看。
“是同时模仿了两种自然纹理,”顾晨解释,“我想表达时间在不同介质中的流动痕迹。”
晨母直起身,认真地看着顾晨:“知许以前总是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们担心他太过孤独。现在看到他和你一起创造这些...谢谢你们彼此的陪伴。”
顾晨感到喉咙微紧:“应该是我谢谢他。他教会我如何聆听世界。”
当晚,两家人通过视频“云聚餐”——顾晨的母亲在家,晨知许的父母在工作室,四人隔着屏幕举杯。这种现代的团圆方式,起初有些笨拙,但很快变得自然。
“明年我们轮换,”顾母在屏幕里说,“我去知许父母家过年,你们俩来我家。”
“好主意!”晨父赞同,“这样每家都能热闹。”
晨知许与顾晨相视一笑。这种被理解、被接纳的感觉,是他们爱情最坚实的基底之一。
除夕当天,晨知许的父母午后就离开了,想让两个年轻人有独处的空间。工作室恢复了平日的宁静,但空气中弥漫着节日的特殊质感。
下午四点,晨知许开始布设录音设备。他在工作室不同位置放置了六个高灵敏度麦克风——窗边、门口、工作台、厨房、书架旁,以及院子中央。每个麦克风连接着独立的录音通道,可以同时捕捉不同空间的声音层次。
“我要记录声音的空间性,”他向顾晨解释,“同一个时刻,不同位置听到的世界是不同的。”
顾晨则在准备黏土材料。他调制了七种不同湿度的黏土,从几乎液态到完全干燥,准备在特定时刻制作印记。他的计划是:从除夕下午六点到初一早上六点,每小时制作一块黏土板,记录材料在不同时间状态下的质感。
傍晚六点,城市开始响起零星的鞭炮声——虽然城区禁放,但远郊和个别社区仍有断续的爆竹声。晨知许戴上耳机,开始监听各个通道的声音。
“东边的麦克风收到了孩子的笑声,”他轻声说,“西边的有电视节目的声音...厨房那个最安静,只有冰箱的轻微嗡鸣。”
顾晨开始制作第一块黏土板。他用的是中等湿度的黏土,在平滑的表面上用特制工具压出细密的横纹。“这是‘傍晚的等待’,”他说,“纹理整齐但有轻微的不规律,像期待的心跳。”
他们各自工作,偶尔交流观察:
“现在鞭炮声密集了,但都是远处的闷响,像云层后的雷声。”
“这块黏土干燥得比预期快,空气湿度在下降。”
晚上八点,央视春晚开始。他们没有看电视,但通过邻居家的电视声和偶尔传来的笑声,能够感知到节目的节奏。
“现在是歌舞节目,”晨知许闭着眼睛,“节奏强烈,鼓点清晰。”
顾晨对应制作了纹理更加动态的黏土板,用弯曲交错的线条表现音乐的流动性。
晚上十点,城市的声音开始变化。电视声依然断续传来,但多了洗碗声、洗漱声、关窗声——家庭内部活动的声音。
“人们在准备守夜,”晨知许记录着,“有一种从外向内的收缩感。”
顾晨换用了更干燥的黏土,制作了一块表面有龟裂纹理的板子。“从湿润到干涸的过程,像一天将尽时的疲惫。”
午夜临近,气氛变得微妙。十一点半,鞭炮声突然密集起来,远郊的爆竹汇成一片连绵的轰鸣。
“这是旧年的最后喧嚣,”晨知许调整着录音电平,“声音在告别。”
顾晨制作了一块特殊的黏土板——他用不同工具在表面创造了混乱交织的纹理,然后在中心压出一个深深的圆形凹陷。“混乱中的中心点,像漩涡,像归处。”
午夜十二点,钟声从各处电视中同时传来,混着鞭炮声、欢呼声、祝福声。这一刻,城市的声音达到了顶峰,然后,在接下来的十分钟内,迅速衰减。
“有意思,”晨知许专注地听着,“声音不是突然停止的,而是一层层褪去。先是鞭炮声,然后是欢呼声,最后是电视声...现在,只剩下零星的声音碎片。”
凌晨一点,城市进入了罕见的深度寂静。偶尔有汽车驶过,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听,”晨知许轻声说,“这个时间还在路上的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顾晨用几乎完全干燥的黏土制作了最简洁的一块板——只有三条平行线,间距相等,笔直而坚定。“深夜的路径,清晰而孤独。”
他们继续工作,每小时记录一次,直到天色微明。晨知许的声音档案里,城市从喧嚣到寂静再到苏醒的完整过程被细腻保存;顾晨的黏土板则像时间的横截面,十二个切片,十二种状态。
清晨六点,最后一块黏土板完成。顾晨用了最湿润的黏土,表面光滑如镜,只在边缘有细微的起伏。
“黎明前的宁静,充满可能性。”他解释。
晨知许摘下耳机,揉了揉发红的耳朵:“我听到了第一声鸟鸣,在五点四十七分。然后其他鸟陆续加入,像渐强的乐章。”
两人站在工作室中央,周围是他们共同创造的这个夜晚的见证。疲惫但满足。
“新年快乐。”顾晨轻声说。
“新年快乐。”晨知许微笑,握住他的手。
他们没有拥抱或亲吻,只是静静站着,感受彼此手掌的温度,以及共同完成一件重要作品后的默契。
按照传统,大年初一是访友拜年的日子。但顾晨和晨知许选择留在工作室,享受难得的清净。
上午十点,门铃响了。来的是楼上的邻居一家——夫妻俩带着七岁的女儿小樱。
“新年好!小樱说要给两位艺术家叔叔拜年。”邻居妈妈笑着说。
小樱害羞地递上一个手工制作的贺卡:“我自己画的。”
贺卡上是抽象的色彩涂抹,但在右下角仔细画了两个小人,一个在捏泥巴,一个在戴耳机。
“画得真好!”晨知许蹲下身,“这两个人是谁呀?”
“是顾叔叔和晨叔叔,”小樱认真地说,“你们总是在工作,但看起来很幸福。”
顾晨感到心头一暖:“谢谢小樱。我们有礼物给你。”
他拿出一个小黏土盒,里面是十二个微型黏土片,每个都刻有不同的简单图案——星星、月亮、花朵、小鸟。
“这是‘每月记忆盒’,”顾晨解释,“每个月你可以选一天,在这个月份的黏土片上按个手印或画个记号,记录那个月最开心的事。一年后,你就有了一整年的快乐记忆。”
小樱眼睛发亮:“像时间胶囊!”
晨知许则拿出一个U盘:“这里面是我录制的四季声音——春天的雨、夏天的蝉、秋天的风、冬天的雪。睡不着的时候可以听听。”
邻居夫妻感动地看着这一切:“你们真是...太用心了。”
送走邻居后,晨知许若有所思:“孩子对时间的感知和成人不同。对他们来说,一个月很漫长,一年像一辈子。”
“所以我们才要帮他们记录,”顾晨说,“等他们长大,这些记录会成为珍贵的坐标。”
下午,他们开始整理除夕夜的作品。晨知许将十二小时的录音剪辑成一段四十五分钟的声音作品,名为《岁末的呼吸》。他没有添加任何解释或音乐,只是让声音自己说话——从喧嚣到寂静再到苏醒的自然过渡。
顾晨则将十二块黏土板排列成一个圆形,从傍晚六点的第一块到清晨六点的最后一块,形成一个完整的时间循环。他给这个装置起名《时间的肤质》。
“如果我们办个微型展览呢?”晨知许突发奇想,“就在共享空间,邀请附近邻居来看。”
顾晨想了想:“只展示一晚。初五晚上,迎接开工。”
“就叫‘岁末年初的私人仪式’。”
接下来的三天,他们沉浸在这个临时展览的准备中。虽然没有大型展览的复杂流程,但他们依然认真对待每一个细节——灯光的角度、作品的排列顺序、参观路线的设计...
初四下午,晨知许的父母回来了,还带来了晨知许的姑姑和表妹。
“听说你们有展览,全家都想来。”晨母笑着说。
表妹小雨是美术系学生,一进展厅就惊呼:“这个声音装置...太棒了!我可以写进我的毕业论文吗?”
“当然可以,”晨知许有些不好意思,“但只是个小尝试。”
“不小,”小雨认真地说,“这种对日常时间的细腻捕捉,比很多宏大的主题更有力量。”
顾晨被年轻一代的理解所触动。他想起自己学生时代,总想创作“重要”的作品,却忽略了身边最丰富的素材。
展览当晚,共享空间来了二十多位客人——邻居、朋友、常客,甚至还有两位偶然路过被吸引进来的陌生人。
晨知许播放了《岁末的呼吸》。在特意营造的暗光环境中,人们闭上眼睛,聆听城市在特殊时刻的呼吸节奏。有人听到某段声音时微笑,有人听到另一段时眼眶湿润。
顾晨的《时间的肤质》则邀请观众触摸。每个黏土板下方有小标签说明制作时间,但顾晨鼓励大家先触摸,再猜时间。
“这块纹理最混乱,是午夜吗?”一位中年女士问。
“是十一点,新旧交替前的最后喧嚣。”顾晨解释。
“这块光滑得像镜子,是清晨?”
“是的,六点整,黎明前的宁静。”
一位老爷爷在装置前停留了很久,手指轻轻抚过每一块黏土板。“我七十岁了,”他缓缓说,“时间对我来说越来越快。但这些...这些让我想起了时间的质感。年轻时觉得时间粗糙,中年觉得它紧实,老了...老了觉得它脆弱易碎,但依然美丽。”
顾晨和晨知许对视,知道他们的作品触及了核心。
展览结束后的深夜,两人收拾着展厅。
“那位老先生的话,”晨知许轻声说,“让我想起了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些。”
“不是为了永恒,”顾晨接话,“而是为了证明存在过。就像这些黏土板,也许几十年后会碎裂,但它们此刻承载着时间和触摸的记忆。”
晨知许走到窗边,看城市的夜景:“有时我想,我们的爱情也是这样。不是追求永远不变,而是在变化中不断重新发现彼此。”
顾晨走到他身边:“像每年除夕的记录,看似重复,其实每次都是新的。因为我们都在变化,世界也在变化。”
初八,城市恢复了平日的节奏。共享空间重新对外开放,但多了一些新的访客——看过微型展览的人带来了朋友,朋友们又带来了更多的朋友。
顾晨和晨知许的生活节奏也恢复正常,但“岁末年初的私人仪式”展览的影响却像涟漪般扩散。
一家本地艺术杂志的记者前来采访,写了一篇题为《在共享空间里收藏时间的人》的专题报道。报道没有过度渲染他们的关系,而是聚焦于创作理念和方法。
“我们不是刻意要记录时间,”晨知许在采访中说,“只是恰好生活其中,而我们的工作方式让我们有能力捕捉它的片段。”
“就像鱼不需要刻意理解水,”顾晨补充,“但如果我们恰好有工具可以测量水的温度、流速、成分,为什么不呢?”
报道发表后,他们收到了几个合作邀请。最特别的一个来自一所特殊教育学校——校长希望他们能为视障学生开发一套通过触摸和声音感知世界的课程。
“孩子们用其他感官补偿视觉的缺失,”校长在邮件中写道,“但现有的教具大多仍然基于视觉思维设计。你们的作品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顾晨和晨知许立刻答应了。接下来的几周,他们频繁前往学校,与老师和学生交流,了解他们的需求和感知方式。
他们发现,视障学生对纹理和声音有着惊人的敏感度。一个十岁的小女孩能通过触摸区分五种不同树种的树皮纹理;一个十四岁的男孩能听出同一段录音中三个不同声源的方向和距离。
“我们一直在教他们适应我们的世界,”晨知许在回程的车上说,“但也许我们应该学习他们的感知方式。”
顾晨点头:“他们的世界不是缺失了视觉,而是强化了其他感官。这不是缺陷,是差异。”
基于这些观察,他们开始设计一套教学工具包。顾晨制作了二十四种不同纹理的黏土板,从光滑如镜到粗糙如石,每种纹理对应一种自然现象或情感状态。
晨知许则录制了“声音地图”——同一空间在不同时间、不同天气条件下的声音样本。比如公园的清晨、午后、夜晚;晴天、雨天、雪天。
三月初,工具包初步完成。他们在学校举办了一次工作坊。孩子们的反应出乎意料的热情。
“这个纹理像下雨前的空气!”一个女孩摸着某块黏土板。
“这个声音...是春天第一次融雪的声音!”一个男孩戴上耳机后惊呼。
最让顾晨和晨知许感动的,是一个名叫林晓的十二岁女孩。她在工作坊结束后悄悄找到他们。
“我三岁就看不见了,”林晓轻声说,“所以不记得颜色是什么样子。但今天摸到这些纹理,听到这些声音...我觉得我‘看见’了世界。”
晨知许蹲下身:“你用什么词形容那种‘看见’?”
林晓想了想:“就像...就像心里有一片海,平时很平静。但这些纹理和声音像石头投进去,泛起了涟漪。涟漪就是我的‘看见’。”
回工作室的路上,两人沉默了很久。
“我们一直在讨论如何让世界更包容,”顾晨终于开口,“但也许真正的包容不是让他们适应我们,而是我们拓展自己的感知边界。”
“林晓说的‘心里的涟漪’,”晨知许望着车窗外流动的城市,“那是比视觉更深的看见。”
这次经历改变了他们后续的创作方向。原定的“城市记忆博物馆”展览,他们决定大幅修改方案。
三月中旬,“城市记忆博物馆”的跨年特展“日常的神圣”开幕。顾晨和晨知许的展区在最里面的安静角落,题为《可触摸的时间,可聆听的纹理》。
展览由三部分组成。
第一部分是“岁末档案”——除夕夜记录的声音和黏土的完整呈现。但与之前的微型展览不同,这次他们增加了盲文说明和可触摸的复制品。
第二部分是“感官地图”——基于特殊教育学校工作坊的延伸。二十四种纹理黏土板排列成圆形,旁边是二十四段对应声音。参观者被鼓励先触摸,再聆听,然后写下或画出自己的联想。
第三部分最新,也最大胆。名为“交叉感知实验室”——一个完全黑暗的小房间,参观者进入后只能通过触摸和声音导航。房间里有七个站点,每个站点是一种日常体验的抽象表达:清晨醒来的瞬间,雨中等车的时刻,深夜无法入睡的思绪...
展览开幕当天,参观者反应各异。有人迅速通过,有人长时间停留,有人反复体验。
一位中年男性在黑暗房间里待了整整二十分钟。出来后,他眼含泪光。
“我母亲去年失明了,”他轻声对顾晨说,“我总觉得自己理解她的感受,但直到刚才...在那个黑暗里,我才真正体会到她每天面对的世界。谢谢你们创造这个空间。”
顾晨感到喉头一紧:“希望这个体验能帮助人们连接。”
晨知许则注意到一对年轻情侣的互动。女孩是视障者,男孩是视健者。在黑暗房间里,男孩原本想引导女孩,但很快发现女孩的感知更敏锐。
“往左一点,那里有声音源,”女孩轻声指导,“对,现在伸手,上面有悬挂的物体...”
出来后,男孩对晨知许说:“我认识她三年,但今天才真正理解她的世界不是‘黑暗’,而是充满了我看不到的细节。”
展览持续了两个月,观众留言簿写满了厚厚三本。许多人分享了类似的体验——通过拓展感官边界,重新理解了自己和他人。
四月的一个下午,顾晨和晨知许在撤展前最后一次来到博物馆。他们站在自己的展区前,看着那些即将被拆解的作品。
“我在想,”晨知许说,“这些作品最好的归宿不是被收藏,而是被继续使用。”
顾晨点头:“特殊教育学校想要其中一部分作为教具。其余的...也许我们可以捐给社区中心。”
“让它们继续产生涟漪。”
撤展那天,他们小心翼翼地打包作品。博物馆馆长走过来:“有个请求。我们想保留‘交叉感知实验室’的设计方案,作为常设展览轮流展出。”
“当然可以,”晨知许微笑,“我们本来就要分享。”
馆长犹豫了一下:“还有...国家残疾人艺术中心听说了你们的项目,想邀请你们参与一个更大的计划——开发全国性的多感官艺术教育课程。”
顾晨和晨知许对视。这不是他们计划中的方向,但感觉像河流自然的转弯。
接下来的几个月,他们的生活节奏再次改变。除了工作室的日常创作,还要频繁出差参加会议、培训教师、测试新教材。
压力很大,但意义感也很强。他们发现,自己的艺术理念在更广阔的领域中产生了实际的影响。
六月,他们前往北京参加全国特殊艺术教育论坛。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如此正式的场合分享自己的实践。
晨知许负责声音部分的演示。他播放了一段特别制作的音频——将视障学生的声音描述与他们描述的对象声音混合在一起。
“这是林晓描述‘风’的声音,”晨知许解释,“她说风像‘看不见的手在翻一本巨大的书’。我将她说话的声音与风吹书页的声音叠在一起。”
听众中有轻微的惊叹声。
顾晨展示了纹理教学的应用。他带来了一套简化版的黏土工具包,邀请听众闭眼触摸,然后描述感受。
“很多人以为触觉教学是关于区分粗糙光滑,”顾晨说,“但更重要的是连接触觉与情感、记忆、想象。触摸不是目的,是通过触摸开启的内在景观。”
论坛结束后,几位来自不同城市的特教老师围住他们,询问具体实施方法。一个来自西北的老师说:“我们的资源有限,但你们的理念给了我启发——不是需要昂贵的设备,而是改变观察和教学的角度。”
回程的飞机上,晨知许望着窗外的云海:“有时我觉得我们像信使,传递的不是答案,而是可能性。”
“每个人都要在自己的土壤上种自己的花,”顾晨握住他的手,“我们只是展示了种子可以长成什么样子。”
飞机穿过气流,轻微颠簸。晨知许靠向顾晨,闭上眼睛:“累了。”
“睡吧,”顾晨调整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到家我叫你。”
但晨知许没有立刻睡着。在引擎的背景音中,他轻声说:“这些年,我们从记录自己的小世界,到连接更大的世界...你觉得我们的创作核心变了吗?”
顾晨思考片刻:“没有。核心始终是‘关注’——关注瞬间,关注细节,关注通常被忽视的维度。只是关注的范围扩大了。”
“从关注彼此,到关注社区,到关注更广泛的群体...”
“但始终从我们自己的真实体验出发,”顾晨补充,“没有这个起点,所有的扩展都是空洞的。”
晨知许微笑,终于放松下来,沉入睡眠。顾晨看着他平静的侧脸,想起多年前那个下雨的下午,那个需要防水袋保护录音机的年轻人。那时的他们,不会想到这段关系会引领他们走到今天的地方。
但这就是爱情的奇妙——它不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而是通过两个人的连接,创造出一个可以容纳更多人的空间。
七月,他们刻意减少了外出,回到工作室的日常节奏。持续的奔波让他们渴望回归创作的本源——不是为项目,不是为教育,只是为自己。
“这个夏天,我们只做‘无用’的作品。”晨知许宣布。
顾晨赞同:“记录那些没有任何目的,只是让我们心动的瞬间。”
他们重新开始了清晨的记录仪式,但这次更加随意。晨知许不再刻意选择“有意义”的声音,而是录下任何引起注意的声响——空调的滴水声,远处工地隐约的敲击,甚至自己打哈欠的声音。
顾晨则制作“即时黏土印象”——快速捕捉一个瞬间的感受,不做任何修饰或解释。一块黏土板上可能只有三个指印,或一道随意的划痕。
这些作品不准备展示,只贴着小标签记录日期时间,堆在工作室一角。
七月中旬,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困住了他们。雨下得又急又猛,街道很快积水。
“听,”晨知许站在窗前,“雨敲打不同表面的声音——玻璃、铁皮、树叶、水泥地...每个都不同。”
顾晨拿来一块黏土,直接在窗户上按压,留下雨水流淌的痕迹。“雨的形状。”
暴雨持续了四十分钟,然后突然停止。阳光破云而出,在积水上反射出晃动的光斑。
“雨后时刻,”晨知许轻声说,“世界像被重新洗过,所有的声音都清晰了一个度。”
他们决定出去走走。积水的小巷映照着天空和建筑,形成上下颠倒的世界。晨知许录下踩水的声音,顾晨则收集了水面上的油彩纹理——雨水中混杂的杂质在水面形成短暂而美丽的花纹。
回到工作室,他们各自用不同方式表达这个下午。晨知许创作了一段声音拼贴,将暴雨的激烈与雨后的清澈并置。顾晨则制作了一组对比强烈的黏土板——一边是暴雨的混乱纹理,一边是积水倒影的平滑表面,中间是过渡的涟漪。
作品完成后,他们并排坐着,看窗外的晚霞。
“这个夏天,”晨知许说,“让我想起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那时我们也是这样,单纯地为世界的美而激动,急着要把它变成某种形式。”
“然后我们经历了想要‘有意义’的阶段,”顾晨接话,“想要作品有深度,有社会价值,有学术分量...”
“现在又回到了起点,但带着所有旅程的收获。”
顾晨握住他的手:“不是回到起点,是螺旋上升。看起来相似,但其实在不同高度。”
八月,他们把这些“无用之作”整理出来,办了一个只有两人参加的“私人回顾展”。他们一张张播放声音片段,一块块触摸黏土板,回忆每个作品背后的瞬间。
“这是七月九日清晨,我听到的鸟鸣中有一种新的节奏。”
“这是七月二十日,黏土在高温下干裂的纹理,像大地渴水时的嘴唇。”
“这是八月三日,远处婚礼的鞭炮声混着孩子的哭声——生之喜悦与不安并存。”
这些随意的记录,反而构成了最真实的生活图谱。没有宏大主题,只有日常的碎片,但碎片中映照着完整的世界。
九月,特殊教育课程的第一批试点结果出来了。参与学校的反馈非常积极,尤其是学生们的变化。
“林晓开始写诗了,”校长在电话里激动地说,“她说以前觉得世界是平的,现在觉得它是多维度的,像她摸到的那些纹理,一层又一层。”
顾晨和晨知许决定去学校看看。到达时,正好赶上艺术课。孩子们正在用简单材料创作“多感官日记”。
一个男孩用不同粗糙度的砂纸表现一天的心情变化;一个女孩用瓶盖、豆子和石子模拟雨声;林晓则创作了一首声音诗,将自己的朗读与自然声音交织。
“我写的是《触摸天空》,”林晓羞涩地分享,“虽然我看不见天空,但我知道它的颜色会变化。早晨是浅蓝色,像轻轻触摸;中午是深蓝色,像用力按压;傍晚是橙红色,像温暖的拥抱。”
晨知许录下了她的朗诵,决定为这首诗制作一个声音景观。
参观结束后,校长带他们看学生的作品集。“你们的项目不仅仅教会了他们新技能,更重要的是给了他们表达的新语言。”
回程路上,顾晨若有所思:“我们总想给世界什么,但世界给我们的更多。”
晨知许点头:“林晓的诗,那个男孩的砂纸日记,那个女孩的雨声模拟...这些都是我们永远不会想到的创作方式。他们教我们突破自己的局限。”
十月,城市记忆博物馆邀请他们参与一个长期项目——建立“城市多感官档案”。不只是视觉影像,还包括声音、气味、纹理的记录。
“这个想法其实来自你们的展览,”馆长说,“很多参观者反馈说,通过声音和触摸,他们对城市的记忆更加立体了。”
他们接受了邀请,但这次不是作为主要执行者,而是作为顾问和培训师。他们帮助博物馆组建了一个多元团队——包括视障人士、听障人士、老年人、儿童,确保档案的多元视角。
“档案不应该只是专家定义什么值得记录,”晨知许在第一次团队会议上说,“而是每个市民都有权决定自己生活中的珍贵瞬间。”
顾晨补充:“而且珍贵不一定壮观。可能是每天路过的面包店出炉的香气,可能是常坐的那把公园长椅的木纹,可能是特定时刻的特定光线。”
项目启动的第一个活动是“我的城市感官地图”工作坊。市民被邀请带来自己生活中的感官记忆——一段录音、一张触摸拓印、一种气味的描述。
工作坊上,一位老人带来了他收集了四十年的树叶,每片都来自他与妻子常去的公园。“她五年前去世了,但这些树叶上有我们共同走过的季节。”
一个年轻女孩带来了地铁站的声音记录:“这是我每天上下班的声音,以前觉得只是噪音,现在听出了节奏——开门的提示音、报站声、脚步声、翻书声...这是城市的心跳。”
一个母亲带来了孩子从小到大的手印黏土板:“我想记录的不是尺寸的变化,而是触摸质感的变化——从婴儿的柔软到现在的坚实。”
顾晨和晨知许在工作坊中没有太多发言,只是倾听和观察。活动结束后,他们站在博物馆的露台上,看城市的夜景。
“每个人都是自己生活的艺术家,”晨知许轻声说,“只是有些人没有工具或信心。”
“我们的工作不是替他们创作,”顾晨说,“而是提供工具,激发信心,然后让路。”
十一月,他们结婚周年纪念日。没有特别安排,只是像往常一样在工作室度过一天。
早晨,晨知许播放了去年今日的录音——他们简单的周年早餐,当时两人都有些感冒,声音带着鼻音,但笑声不断。
“记得那天我们差点取消一切,因为都觉得状态不好。”顾晨微笑。
“但后来你说,真正的纪念不是完美的时刻,而是真实的陪伴,即使是在打喷嚏和擤鼻涕中。”
顾晨拿出了对应那天的黏土板——上面有随意的指纹和划痕,边缘有点不规则。“当时觉得做得不好,但现在看,恰恰捕捉了那种不完美的真实。”
中午,他们去了初次相遇的咖啡馆。店面已经重新装修,老板也换了,但那个靠窗的位置还在。他们点了同样的咖啡,坐在同样的位置。
“那天你浑身湿透,但第一件事是检查录音机有没有坏。”顾晨回忆。
“而你递过来的防水袋是最普通的便利店货,但对我来说像诺亚方舟。”晨知许微笑。
他们安静地喝咖啡,看窗外行人。多年过去,城市在变,他们在变,但有些核心的东西更加坚固。
下午回到工作室,他们开始一个即兴合作。没有预先讨论主题,只是同时开始创作——晨知许录制当下工作室的声音,顾晨制作当下感受的黏土印记。
一小时后,他们交换“半成品”。晨知许得到一块有复杂纹理的黏土板,顾晨得到一段多层次的声音片段。
然后各自继续创作,但不是完成自己的作品,而是在对方的基础上添加。
晨知许根据黏土纹理创作了对应的声音层次;顾晨根据声音节奏在黏土板上添加了新的纹理。
最后产生的作品,无法区分谁创作了哪部分。它是一个完整的融合,像他们的关系本身。
晚上,他们整理了这些年所有周年纪念的记录——第一年的紧张与甜蜜,第二年的适应与磨合,第三年的稳定与探索,第四年的扩展与回归...
“每一年都不同,”晨知许说,“但每一年都更深。”
顾晨点头:“像树的年轮,看似重复的圆圈,但每圈都在扩大,都在记录不同的气候条件。”
他们并肩站在工作室中央,周围是多年的创作,是时间的物理存在。
“有时候我会想象老去的我们,”晨知许轻声说,“可能手不那么稳了,耳朵不那么灵了,但还是会在这里,用我们还能用的方式,记录世界,记录彼此。”
顾晨握住他的手,十指交扣:“而我会记得每一个阶段的你——年轻的、成熟的、未来年老的。每一个你,都是我创作中最珍贵的素材。”
他们没有说“永远”,因为知道那是不存在的概念。但他们知道,只要还能感受,还能创作,就会继续这样走下去——两个独立的个体,在各自的道路上,共享同一条河流的方向。
窗外,城市的灯光渐次亮起,每个窗户后面都有自己的故事。而在共享空间的工作室里,两个艺术家的故事还在继续书写,用声音,用黏土,用日常的每个瞬间。
时间会流逝,作品会变化,但那个核心——对世界的关注,对彼此的珍视,对生活的虔诚——会像河床上的石头,被水流冲刷得越来越光滑,越来越坚实。
又一个夜晚降临,他们关掉工作室的灯,只留下一盏小小的台灯。在温暖的光晕中,他们继续各自阅读,腿挨着腿,肩靠着肩,像过去的无数个夜晚,也像未来的无数个夜晚。
寂静中,只有翻书声,呼吸声,和远处隐约的城市脉搏。这些声音不会被录制,这些瞬间不会被固化,但它们是最真实的生活,最深刻的艺术,最持久的爱情——存在于每一次呼吸的间隙,每一次眼神的交汇,每一次无声的陪伴中。
而这,或许就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最完美的作品。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
直到所有瞬间都成为永恒的诗篇。
-全文完^_^-
顾许99
虽然他们的故事已完结,但是他们的爱情永远不会完结
-3-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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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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