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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第九章】
      程瑾步入花厅,便见两位锦衣公子闻声起身。
      左手边身着月白暗纹锦袍的是陆景渊,卫国公世子,眉目清雅,气质温润,颇有世家子弟的雍容气度。右手边穿着墨蓝色劲装的是秦烈,威远将军公子,身形挺拔,剑眉星目,眉宇间自带一股将门虎子的英武之气。
      “怀弈(陆景渊表字)兄,仪卿(秦烈表字)兄。”程瑾拱手,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如往常一般。
      “子玉!”“子玉”(程瑾表字)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快步迎了上来。陆景渊上下打量着她,眼中满是关切与欣喜:“你可算回来了!这些时日,我们多方打听,却只知你在宫中,真是急煞我等!”
      秦烈性子更急,一拳轻轻捶在程瑾肩头:“就是!你小子到底怎么回事?一声不响就在宫里待了这么久,我们还以为你……”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但眼中的后怕显而易见。
      程瑾心头一暖,勉强笑了笑:“劳二位兄长挂心了。我这不是好好的?”
      陆景渊细心,察觉她脸色较往日苍白,身形也清减了些,便温声问道:“家中事务可都安顿好了?若是无事,随我们去平康坊小酌几杯,正好为你接风洗尘,我们也好说说话。”
      程瑾闻言,面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难色:“不瞒二位兄长,前些日子不慎染了风寒,大夫特意叮嘱,需静养些时日,忌酒忌油腻。今日怕是无法奉陪了。”
      秦烈浓眉一皱,还想再劝:“区区风寒,一杯暖酒下肚,发发汗说不定就好了!”
      陆景渊却悄悄拉了他一下,他看出程瑾似有隐衷,便不再强求。
      程瑾见状,便对身旁侍立的小厮吩咐道:“去禀告父亲母亲一声,就说我随两位兄长出去走走,晚些便回,请他们不必担心。”
      小厮领命而去。程瑾这才对陆、秦二人道:“酒虽不能饮,但陪二位兄长出去透透气,说说话却是无妨的。”
      “如此甚好!”陆景渊含笑点头。
      秦烈也朗声笑道:“走走走,憋了这许多日,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三人正在这平康坊知名的“风流雅集”中闲谈,此处确是长安城中清流文官与世家子弟最爱的雅集之所。丝竹清越,墨香氤氲。
      三人入座后,陆景渊率先开口:“子玉,今日少逸兄(王砚之表字)未能前来,他随父拜访亲友,临行前还特意嘱托,若见到你,定要代为致意。”他顿了顿,关切询问:“这些时日,陛下召你入宫,究竟所为何事?可曾为难于你?”
      程瑾捧着温热的茶盏,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有劳怀弈兄挂心,也请代愚弟问承昭兄好。陛下……让我在御前侍奉。”
      她见两位好友面露疑惑,便说得更明白些:“具体就是擦拭御书房外的雕花廊柱,这样的活计,我做了半月有余。”
      秦烈闻言猛地瞪大眼睛,脱口而出:“让你去擦柱子?!”随即意识到失言,连忙压低声音,“我是说……陛下这……这分明是大材小用!”
      陆景渊也怔了怔,随即失笑摇头,温声道:“那你现在擦拭的本领很高咯。”
      程瑾见好友这般反应,也顺着话头笑道:“正是。改日若见哪位兄长家的梁柱不够光亮,尽管来寻弟。”
      秦烈在一旁忍不住插话,声音洪亮:“子玉你是不知道!为了打探你的消息,我可是把能托的关系都托遍了!可宫里口风紧得很,什么也问不出来,真是急死个人!”
      陆景渊接过话头,语气依旧沉稳,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家中长辈在朝堂上也为程伯父陈情多次。我……也曾设法托人带信入宫,你可曾收到?”
      程瑾闻言,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紧。那封最终导致她身份暴露的信……她心中百味杂陈,若非那封信引得皇上震怒,或许……但看着好友诚挚的目光,她终究压下复杂心绪,微微颔首:“收到了。多谢怀弈兄挂怀,宫中寂寥,见信如见故人,心下……确实安稳许多。”
      听他这么说,陆景渊脸上露出欣慰之色,秦烈更是抚掌笑道:“我就说嘛!咱们这么多人帮着奔走求情,陛下总会念及旧情,网开一面的!看来还是有效果的!”
      程瑾看着两位好友为自己高兴的模样,只能垂下眼睑,借着饮茶的动作掩去眼底的复杂神色。
      陆景渊轻叹一声,将话题引开:“说起来,前些时日听家中长辈提及,陛下曾有意要革除九品中正,全面推行科举取士,可是把我们都吓得不轻。”
      秦烈立刻心有戚戚焉地接话:“可不是!我弘文馆的课业考核都过得勉强,若真要我去参加科举,怕是多少年都考不中。”他拍了拍胸口,一副后怕的模样,“幸亏后来劝住了陛下。”
      陆景渊颔首,转而关切地看向程瑾:“子玉,你既已回府,何时回弘文馆?这些时日落下不少课业,若需笔记,我那里都还留着。”
      程瑾微微摇头:“陛下已授我门下省左补阙之职,不必再回弘文馆了。”
      “什么?!”秦烈惊得手中的茶盏都晃了晃,“门下省左补阙?”
      陆景渊也难掩讶色:“我们只听闻陛下对程家从轻发落,却不知还有这等恩典。”
      “是让吏部下文书,尚未正式到任。”程瑾解释道,“许是这两日就该到了。”
      秦烈回过神来,用力一拍程瑾的肩膀,朗声笑道:“好小子!这可是因祸得福啊!门下省左补阙,清要之职,不知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陆景渊也含笑举杯:“确实值得庆贺。子玉此番经历,倒真应了那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正说话间,邻座一位身着白色袍衫的年轻公子善意举杯:“那位莫不是程世子?素闻子玉兄诗才,今日既遇,何不即席一赋,让我等一饱耳福?”
      程瑾闻言,眼前瞬间闪过宫宴上被迫书写罪己诗的屈辱场景,指尖微凉,当即拱手推辞:“兄台谬赞,在下才疏学浅,岂敢献丑……”
      话音未落,斜里却传来一声嗤笑。但见另一席间有个微醺的华服公子扬声道:“程世子何必过谦?你那篇《罪己诗》可是陛下亲谕,抄送各家研习的范文,字字珠玑,我等受益匪浅啊!”
      这夹枪带棒的话语引得满堂一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程瑾身上。秦烈当场就要拍案而起,却被陆景渊按住。
      程瑾立在原地,她清晰地感受到四周那些目光——有关切,有好奇,更有毫不掩饰的讥诮。
      宫宴的屈辱记忆猛然刺袭,让她本能地想要逃离。但是。
      不能逃。
      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响起。
      若连此刻的目光都无法面对,又怎能走出过去的阴影,搏一个真正的未来。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竟浮起一抹云淡风轻的笑意,对那出言嘲讽之人温言道:“既然如此,在下便献丑了。只可惜……”
      她语气微顿,目光扫过全场,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弧度,“这次没有陛下旨意,不能传阅各家供诸位研习了。”
      这举重若轻的回应,让在座不少人露出会心的笑意,连那挑衅之人都一时语塞。
      她走向备好纸笔的案前,从容提笔,墨落素笺:
      《述怀》
      十载寒窗立松身,敢将赤胆许乾坤。
      今朝俯首承圣命,不负君恩不负民。
      这四句诗如金石坠地,铿锵作响。前两句以“松身”喻其风骨,以“赤胆许乾坤”明其志向,格局顿开;后两句“俯首承圣命”坦然直面过往与现在,而“不负君恩不负民”的结句,更是将个人抱负与臣子忠悃融为一体,堂堂正正,气度凛然。
      诗成,满堂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阵阵喝彩。
      最先邀诗的公子击节赞叹:“子玉兄果然气韵不改,抱负不凡!佩服!”
      方才出言嘲讽的那位公子,脸上的讥诮之色早已化为惭色,最终定格为由衷的叹服。他越众而出,对着程瑾郑重一揖:“程世子,是在下先前失言了。”
      他直起身,目光灼灼地望向案上诗笺,声音清朗:
      “好一个‘不负君恩不负民’!此等肺腑之言,何须陛下旨意?假以时日,必当传诵士林,成为天下学子明志之典范!”
      程瑾听着满堂赞誉,拱手还礼。
      然而,在一片喧嚣中,她感到的并非全然得意,只觉一道沉重的枷锁应声而碎。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程世子,历经淬炼,于此间真正归来,往昔的屈辱与锋芒,尽数内敛为此刻的沉静与风骨,宛若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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