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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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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再来镇,大雨。
风萤正在药铺买大黄,忽听外头一声尖叫:“兔崽子!拿过来!给我喝!”
她探出头,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张大了嘴,对着天,接那一滴滴落下的雨水,接到后一口咽下,欢欣道:“喝到咯!喝到咯!”
欢欣完又惆怅:“哎,老太婆想投胎。”
药铺伙计解释道:“那是木婆婆,疯了二十多年,一下雨就喊投胎,姑娘别担心,她身子骨硬朗着呢。”
风萤终归不忍,撑伞过去,拉住木婆婆,问:“婆婆,您家在哪?我送您回家。”
雨声哗哗,木婆婆望向风萤,眼神一亮:“我认得你!你是来送我投胎的!”
风萤师承万花谷,行医救人,即便说不上妙手回春也绝不至于烂手索命,但木婆婆不管,拉着风萤回了家。
木婆婆献宝似的捧出一块通体墨绿的玉石,玉石布满苔藓般的纹路,闪烁着隐隐幽光。
风萤屏住呼吸。
苍苔玉!
苍苔玉为万花谷工圣僧一行所有,因水月宫动乱而遗失,工圣及门下弟子找寻数年。
“小姑娘,你替老太婆完成三件事,这宝贝就归你了!”
“什么事?”
“第一件事,你去又来客栈,买两坛酒,要四个碗,守着一楼最中间那张桌子,守到子时,给碗里倒酒,再等一炷香的功夫,把酒倒了,把碗摔了,带酒坛子和碎碗回来,就算完成。”
好古怪的要求……
但为了苍苔玉,风萤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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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来客栈。
掌柜的听风萤说完,眼神都不对了,问:“姑娘,你要在我店里招鬼啊?”
风萤再三保证自己是正经人,不会招鬼,又塞了几块银子,掌柜的才同意。
子时。
客栈一楼最中间的桌上燃着半截残烛,风萤依次向四个碗里倒酒,倒完酒,她默默等着。
雨很大,客栈冷冷清清,街上也冷冷清清。
一炷香后,她将酒泼了,酒香与雨气混合,她深嗅一口,举起四只碗,用力砸下。
“哎哟!”
“谁?!”
风萤转头。
拐角处,掌柜的四仰八叉跌坐在地,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拍自己胸口:“吓死我了!”
“掌柜的?你怎么还在?”
掌柜的吹胡子瞪眼:“我不在,你把我店砸了怎么办?”
风萤歉然:“是我考虑不周。”
她扶掌柜的坐下,掌柜的顺了气,看看满地碎碗,又看看窗外倾注而下的雨,忽道:“店里真的闹过鬼。”
“二十多年前,店里总莫名其妙地丢东西,有四位侠士听说了,主动上门捉鬼。”
“两男两女,有背着剑的,有提着枪的,还有腰间别着一支笔的。”
风萤眸光一亮。
“他们也坐的这张桌子,说来惭愧,我当年也像防你一般防着他们,躲在那儿。”
“四人坐着坐着,忽然吵了起来。”
“提枪的军爷说,管他什么妖魔鬼怪,来了先揍一顿,再押送官府。”
“背两把剑的姑娘说,军爷好没耐心,万一那贼有什么苦衷,总得给人说话的机会吧?”
“背一把剑的姑娘说,是人是鬼,有无苦衷,来了便知,争什么?浪费口舌。”
“最后,腰间别着笔的公子打圆场说,那么大火气,等会儿一人一碗清火茶。”
“三人同时摇头,说不喝。”
“等到子时,背一把剑的姑娘动了,起了一个蓝色法阵,嚯,整个店都被法阵圈住了,那鬼现了形,脚步越走越慢。”
“军爷一枪把鬼挑飞了起来。”
“背两把剑的姑娘刷刷刷挽出一朵剑花,把鬼定在空中。”
“拿笔的公子笑吟吟地问那鬼,你是想下来聊,还是就这么聊?”
“然后那鬼,呸,那小贼,乖乖地把偷店里的东西全还回来了,我分了四份银两答谢他们,谁知方才还吵吵闹闹的四人异口同声说不要,只讨了几坛酒。”
“喝完酒,四人义结金兰,把碗摔了。”
“那是我这辈子离江湖最近的一次,哎?姑娘,莫非你是四位大侠的传人?”
风萤摇头。
掌柜的不胜唏嘘:“真想再见见四位大侠。”
风萤回到木婆婆的家。
木婆婆伸手拨弄碎碗,眼里亮晶晶的:“好孩子,来,第二件事,我要你去万花谷,上三星望月看一场烟花。”
风萤没有立即答应,道:“去万花谷的路很难找。”
木婆婆:“是难找,他们都找不到,你来了就好了。”
风萤:“为什么?”
木婆婆望向她腰间别着的笔,咧嘴笑道:“你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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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花谷。
僧一行告诉风萤,二十多年前,他门下弟子逸玄因偶然得知苍苔玉为红衣教所夺,动身去了荻花宫。
“然后呢?”
僧一行长叹一声:“他们再没回来。”
“他们?”
“嗯,与逸玄同去的还有他的三位伙伴,临行前夜正巧碰上谷主在三星望月设宴。”
风萤找到当年负责设宴事宜的师姐,师姐听闻来意,亦是长叹一声,领她上了三星望月。
师姐指向一处长廊,道:“谷主开宴时,逸玄几人便在那儿席地而坐,蹭了些宴席的酒菜,那日正巧为宾客们备了烟花,我想着,烟花送行,是个好兆头,便让他们看了烟花再走。”
风萤问师姐,谷中何时再放烟花,师姐为难道:“这得问谷主。”
“问我什么?”
二人说着,竟没发觉东方宇轩已然站在二人身后。
东方宇轩听了前因后果,不禁感叹:“我倒不知那日还有如此机缘,烟花是吗?放吧,照那日的样式放一场。”
师姐掰着指头数了数,道:“谷主,那样式的烟花向来是宾客众多才放的,不若少安排一些,婆婆总归没有来,看不见,咱们心意到了便好。”
“傻话,”东方宇轩摇头,“烟花不一样,心意如何一样?她来或不来都是我花谷贵客,一人与十人,又有何分别?放吧。不过,小风萤,你就只替她看一场烟花吗?”
风萤不解。
东方宇轩:“我记得你是白轩门下弟子,让我看看你的画技吧,看看白轩这老小子是不是整日只顾着夫妻恩爱,忘了教徒弟。”
入夜后无风无雨,密云遮住了明月繁星。
烟花绽放,华光漫天,三星望月上看烟花果真美极。
东方宇轩坐在风萤身边,看她一笔一划将烟花画上画纸,还时不时回忆指点,当年宾客穿着如何,舞者舞姿如何。
爬满长廊的紫藤花也入了画,风萤想,或许它也记得当年坐在花下的四位年轻人。
画作完成,风萤忍不住问东方宇轩:“谷主,您说那木婆婆……那几位侠士,他们……”
东方宇轩笑了笑,答:“浮生如寄,你有你的故事,他们有他们的故事,不必太过执着,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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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萤快马加鞭赶回再来镇。
木婆婆坐在家门口的小凳子上晒太阳,她今日有些糊涂,眯眼看了风萤好一会儿,开口道:“找谁啊?”
风萤小心翼翼展开画纸。
木婆婆呆住了,她呼吸渐轻,嘴唇翕动,一滴泪落到画纸右下角,右下角是四位侠士举杯共饮的手,四只衣袖,墨色的,胭红的,水蓝的,覆着银甲的。
她如梦初醒,收好画纸,冲风萤笑了笑:“好!好孩子!有心了!最后一件事,马上,马上老太婆就能投胎了!”
“我要你去枫华谷。”
二十年前,红衣教占据枫华谷,如今虽已式微,但仍有遗众,风萤不擅打斗,此去恐怕凶多吉少。
“不行,你一个人去不行,”木婆婆来回踱步,最后站定,“我也去。”
风萤无奈:“婆婆,那还不如我一个人去呢,我功夫不好,逃命时顾不上你。”
木婆婆压根不听:“就这么定了,我收拾衣裳,你等着,很快。”
木婆婆说的很快是真的很快,一杯茶的功夫,她便背着包袱招呼风萤:“上路!”
她疯癫糊涂了二十多年,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全靠好心的邻居大婶帮衬,临行前,她对大婶说:“老太婆走了!以后再也不麻烦你了!”
车夫大叔听说二人要去枫华谷,很是担忧,他告诉二人,枫华谷现今没几个红衣教众了,反倒是狼牙军横行。
风萤认真记下车夫大叔的叮嘱。
木婆婆歪在一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