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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父慈子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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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渐渐稀薄。
时析理扫了眼屏幕,20:41分。一旁的林翊已安静大几十秒,从头至尾不见喜悲,只有彻头彻尾的沉默。
见林翊状态反常,时析理预想到一种概率极小的可能性。他试探着问道:
“你爸被我们揍了后向你班主任告状了?”
林翊终于扭头,表情似哭似笑,稍显难看,接着他双手掌心捂住下额与双眼。
“班主任打电话说交警联系过他,我爸意外去世,要家属出面,但联系不上我妈。”
时析理双眼由瞪转眯,嘴巴张成“O”型,且在两秒内无法闭合。
这已他能做出最惊讶的表情。
“发生了什么?”
“你别觉得我无情好不好?”林翊移开双手,小脸上还是那副欲哭无泪、欲笑不能的克制表情,“他过马路被一辆卡车撞死了。”
?
真被卡车撞死了?!
匪夷所思的言论致使时析理反复观察林翊全身,许久才确定他并非在开玩笑。
“我该对此感到抱歉吗?”
出于礼节时析理认真问道,但他默默感觉林翊并不难过,后者的回答也映证了这一点。
“不必,我早不把他当父亲看了。”
“我不开心,也不难过,时析理,我这样是不是很冷血?”
林翊内心忐忑,眼神飘忽,像个考砸后求家长原谅的小孩,他怕时析理不愿直视自己内心的冷漠。
“可在你面前我不想演戏。”
时析理无疑是优秀家长。
“我能说不中听的话吗?”
林翊点点头,时析理顿顿神后,柔声开口:
“如果这场车祸能发生在他把你胳膊拽脱臼的那晚就好了。”
林翊长舒一口气。
高效应对突发事件是优秀人群的一大特质,时析理从震惊中缓过神,目视林翊的手机。
“先尝试联系你妈妈?”
这种事当然要成年人在场才行。
“案发现场离学校不远,但我得先回趟家,我妈一直失联。”
林翊略显担忧之色,徐艳梅全天未回过消息,刚刚老张说交警也联系不上她,对此他倍感焦急。
“我陪你去。”
时析理径直走向玄关,林翊也紧跟而上。
出租车行驶途中,有陌生号码打来电话,林翊听到徐艳梅崩溃的大哭后反而安心。
另一队交警查到林海洋的住处后立即出警,几分钟前他们撬开紧锁的大门,被关的悲惨女人终于被世人发现。
徐艳梅得知实情后哭倒在地,只顾情绪发泄,完全不配合工作。万般无奈之下,交警才设法让她联系林翊。
时析理和林翊踩着淅淅沥沥的夜雨走进老旧的小区,开门后徐艳梅便扑上来哭嚎。
矮小瘦弱的女人抱着林翊声泪俱下时,时析理内心亦被柔软触动,这份悲怜是给徐艳梅和林翊的,与林海洋无关。
后续进展比时析理的预想顺利得多,三人与民警到达案发现场时,遗体已被处理,血迹也几乎被雨水冲刷洗尽。
公职人员经验老练,在林翊的辅助下,哭哭啼啼的徐艳梅麻木地签下一份又一份字。
经年累月的折磨不允许林翊悲痛,他只在听到赔偿金相关的话题时有点情绪波动——或许明年可以回敬时析理一份体面礼物。
返程路上,徐艳梅的眼泪终于流干,渐渐冷静后她注意到时析理,得知是林翊的同学便惨淡地道了声谢,并未多言。林翊听她声音嘶哑,说请假陪她几天,被她以学习重要为理由拒绝。
每个人都有独特的消化痛苦方式,林翊猜徐艳梅想一个人呆着,于是没再强求。
在家附近即将打烊的小营业厅里给她买完新手机,说时刻保持联系后,林翊随时析理一起返回华府。
夜深雨停,寂静凛冽。
林翊下车后担心起归宿,在步入电梯时小声嘀咕:
“我以后还能住你家吗?”
“我很想住...能不能允许我住到成绩突飞猛进,申请到单人宿舍...”
卫生方面林翊不愿与人有肢体接触,隐私上他连公共洗手间都不使用,更何况住进集体宿舍。
时析理按下八层的按钮后转过身来:
“你是说那个房间?”
林翊没懂两者的区别,含糊点头。
“住,一直住到我们不再是朋友的那天。”时析理埋下一粒种子,林翊未能察觉其中深意。
奇特的角度叫林翊双眼一亮。
“那你的意思不就是我可以永远住下去吗,我可不会和你绝交。”
“还是那句话,你自找的,我连我爸去世都不哭,脸皮可不薄。”
林翊言毕轻笑,他将自己描述如蛇蝎般冷漠狠毒,全然忘记几小时前喂一只野猫才被林海洋逼哭过。
分别睡在同一所公寓的两个房间,和变成恋人后睡到同一张床是两个概念,林翊今日经历太多,时析理没再让他耗费心神去分辨这些细枝末节。
再进家门已是23:43分,原来一个人从社会上被抹除只用几个小时。
两人简单洗漱后各自反锁卧室的房门,时析理在檀木桌前给时丰年发了几条消息。
理:下午提及的事发生巨大变故,朋友的父亲几小时前意外车祸去世,但我仍感激您曾表态愿越过利害伸出援手,这对我们两人都意义非凡。
理:父亲去世,虽生前作恶多端,但对朋友终归算是打击。又考虑到您不希望我一直独来独往,因此我特意邀请他今后与我一同居住。朋友在我软磨硬泡下答应,我想您对此应该不会有反对意见。
理:他的母亲伤痛欲绝,无力再料理他的相关事宜,烦请您联系校方,将他的退宿事宜办妥。
理:他叫林翊,在高一1班,是个腼腆体面的男生,下学期我们将会同班,您下次回Q市可以见见他。
等了几分钟没收到回复,时析理放下手机,面露丁点倦色。他本想顺带编造些林翊在宿舍被霸凌的情节,但终究没狠下心骗时丰年。
啊...从今以后要和小猫住在一起了。一念至此,他脸上的倦色被喜悦打消。
时析理默默反思,总感到林翊对自己心怀觊觎。论据有太多,比如那次极速跳动的脉搏,比如句句晚安,比如相约喂猫和站在荣誉墙下对着自己的照片发呆,比如漏洞百出地打听自己的恋爱史与对性少数人群的态度,比如两次拥抱他都轻轻嗅闻自己的脖颈。
今天林翊还正经地夸赞自己有魅力,这很少在男生的相处中出现。
更多、更细碎的是,面对面的每个瞬间,林翊投来的眼神都似水含情。
可惜这些论据不够直接,林翊要是能像其他倾慕者一样写封情书,那两人的关系现在即可敲定。
但是小朋友,两人关系中,情书并非就该你写。
时析理起身望着卧室后墙上悬挂着的吉他,想到了下午在那只白猫前林翊说的话。
“能在元旦晚会上唱歌给喜欢的人听,应该会很幸福满足。”
作为装饰品从市中别墅搬过来的吉他已太久没动,时析理食指轻拨琴弦,只发出一声细微的悦响,却在他的脑海交汇成曲调。
一首以星星的名称命名的歌。
林翊,无论你倾心与否,我都已覆水难收。
当星辰化作歌声在时析理耳边鸣烁时,林翊正辗转反侧,感情更为纠结复杂。
烦乱不堪,林翊半坐在床,使劲晃晃脑袋,努力理清头绪。
林海洋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否则有朝一日徐艳梅会被他打死。徐艳梅用一万道疤痕换来上苍一次怜悯,连带着他自己终于解脱。
想到今后无需再提心吊胆的度日,也能在物质上宽裕些,林翊不自觉闭目。
所谓的赔偿想必足以支撑到他工作成人,未来也豁然开朗。短暂总结后,林翊彻底接受生父意外离世这一事实。
一事揭过,一事又来。
林翊思绪尚未完全通顺,今天还有一件大事发生——他现在莫名其妙地躺进时析理家,还死皮赖脸获得了这间公寓的长久居留权。
想到此处,林翊双手挤脸,眼眸下瞟,并不能为此自洽。他根本不是害怕林海洋才躲进时析理家,他纯粹是因喜欢时析理,想尽可能的接近,尽可能的见面,尽可能的挤占他身旁的空间。
复盘到电梯中的请求,林翊顿感头皮发麻,能问出“以后还能住你家吗?”这种厚颜无耻之语,世上没人比自己更不要脸了。
林翊羞愧躺倒,抱着被子翻滚,滚来滚去,他又觉得不全是自己的错。一道琴声从时析理的房间传来,令他脑海晴明。
对,时析理也大错特错,他明明天资聪颖,能看破大多遮掩,但偏偏看不穿自己的喜欢,又默默呵护自己。
这种优待已超出朋友的范畴,林翊越想越不对劲。
时析理,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喜欢你,我不信你不知道,又不敢信你知道。
要是你知道我喜欢你,还这样对我,那岂不是说明你也...
以往林翊不信小概率事件会发生,但今天太过梦幻,让他抱有更多臆想。
美好的幻想是迷魂药,打乱林翊步步为营的推断。下午时析理冒雨归来的紧拥重新缠在身边,完美侧脸上滴落的雨水也渐现眼前。
你还送我这么贵的耳机,当然对于你来也不算啥,毕竟你有...
一百七十多万!!!
林翊再次被这个天文数字震惊,还是时析理为保护自己,在对峙中交出的实底。
算了,不庸人自扰了,反正我喜欢你,至于你,管你喜不喜欢我,你都是我的——
“老公。”
林翊对着空气轻吟出两个字,而后快速熄灯,不让世界看到自己双脸通红。
虎毒不食子,无论是把林翊的胳膊拽脱臼还是撕碎林翊的教材,事后林海洋均无一丝悔意。
父慈子也孝,林海洋离世当晚,尸骨未寒,林翊对着空气,想着隔壁房间的时析理,自娱自乐地叫起了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