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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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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江稚鱼被一路载去老宅的时候,他还是有点打退堂鼓的,临到下车,他还有有点犹豫。
“商叙,我们就这么去?”
商叙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江稚鱼一个激灵从车上跳下来:“我的意思是,你爷爷年纪大了,不免还是封建思想,万一咱俩给他吓出个好歹来……”
“你后悔了?”
“不是”江稚鱼摸摸鼻尖:“我就是觉得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商叙不说话,周身气息有点冷。
江稚鱼连忙去拉他的手,商叙躲开了:“你要是不愿意,我不会逼你。”
“我不是,哎,”江稚鱼眼一闭心一横,从后备箱里拿出礼品,拉上商叙的手就往里走:“算了,去就去,反正我们是不可能分开了,你也就商爷爷一个亲人了,是该早点跟他说清楚,不过商叙,商爷爷要是拿扫把揍我你可要护着我啊 ……”
门厅见着他们,早就匆匆往里面先去告诉家主了,两人穿过门廊,江稚鱼才听到身后的人说道:“爷爷早就知道了。”
江稚鱼脚步一顿:“啊,什么时候?我去疗养院之后吗——”
“更早一点,我们搬去云汀境的时候,我事先跟爷爷提过。”
江稚鱼一愣,那不是他刚刚生病的时候吗?那么早,商叙是怎么跟商为舟说的?
还没等他问出口,一个沉稳洪亮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我当是谁呢?”
江稚鱼抬起头,商为舟就穿一身唐装端坐在廊前的太师椅上,撑一根龙头拐杖,面容威严。
商叙挡在他前面,躬身道:“爷爷。”
江稚鱼如梦初醒,立即跟上,一紧张话就不过脑子:“爷爷。”
江稚鱼:……
无话可说,甚至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商为舟冲着商叙冷哼一声:“还知道回来见我?”
“公司太忙抽不开身。”
“一个小公司也值得你费神费力,不如回来管寰宇,也省得我每天看些乌烟瘴气的玩意内斗气得脑子疼。”
商叙沉默了几秒,开口道:“爷爷,我这次来是向您辞行的。”
江稚鱼立刻抬眼看向商叙,商为舟闻言更是一怔。
“维度视角正在准备上市,我们的重心准备放在海外市场,况且,没有了我,寰宇能更顺利一些。”
“好大的口气!”商为舟的檀木手串摔到黄花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前几个月弄断了商诀的手,做局让寰宇损失了几个亿,你就真以为普天之下无对手了?你以为商诀没想过报复你,江城早有人看你不顺眼了,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你那个市值才不过4、5个亿的公司,早被人踩死了!”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要离开这里——”
商叙陡然拔高的声音又低了下去:“爷爷,我不能一辈子待在你的羽翼下。”
说完这句话,室内陡然陷入了沉寂,商为舟看着面前的人,却恍惚看见了幼时身高不及桌腿的小人儿,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喊爷爷的场景。
最终,商为舟闭上眼,轻叹了口气:“算了,天大地大,就去闯闯吧,不撞个头破血流你总归不肯罢休。”
“爷爷,对不起。”
商为舟没好气地说道:“对不起什么,你从小性子就犟,做出决定的事情任谁都劝不动,牛脾气!”
“去,把我书房柜子第二层的盒子拿过来,我有事交代。”
“是。”
江稚鱼刚想跟着去,身后传来商为舟的声音:“江家的小孩留下。”
江稚鱼脚步一顿,商叙回身拍了拍他的发顶:“没事,我很快回来。”
“……好吧。”
直到商叙消失在连廊的拐角,江稚鱼才收回眼神,一回头就看见商为舟威严的神情,瞬间紧张得手脚不知道往哪放了。
“上前来给我看看。”
江稚鱼同手同脚走上前,头都没抬,就能感到那股压迫感把他从头到脚审视了一番。他的身份换了,而商为舟对他的态度也和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截然不同。
“你跟你母亲长得很像。”
江稚鱼怔然抬起头,商为舟啜了一口茶,似乎陷入了回忆里:“你外公和我早年间是战友,从你母亲小在机关大院里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后来她一意孤行要嫁给你父亲,跟你外公闹得不可开交,结婚之后更是断绝来往,直到你母亲因病去世,你外公都没能赶上见她最后一面,为此你外公郁结于心,不到70便撒手人寰。”
从小江誉对这些旧事都讳莫如深,他身边的人都知道,江稚鱼对母亲的印象更是少得可怜,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外人的嘴里听到了这些陈年往事。
“江家出事之前,我曾派人过去提醒过你父亲,你外公家的亲戚也曾想把你接回去,但你父亲统统拒之门外,后来的事情更是一步错步步错,终于到了无可转寰的地步。”
“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
本来就是上一辈的恩怨,商为舟也已经做得仁至义尽,对于江稚鱼,他并未多加照拂,但此时看着面前与老战友有六七分相似的面孔,他却觉得心有所愧。
他招手让江稚鱼到身边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孩子,你跟阿叙既然在一起了,要是愿意,就跟着他一起叫我爷爷吧。”
江稚鱼愣了一下,看着那张苍老慈爱的面容,不由自主喊道:“爷爷。”
“我看得出来阿叙很喜欢你,自从他哥去世之后,他父母又是那样,我夹在中间也无可奈何,我知道他对于这个家早就失望透顶了,但是,后来他跟你在一起后,我能感觉到他变了很多,谢谢你,你让他重新有了一个家。”
江稚鱼吸了吸鼻子,认真说道:“一直是商叙在照顾我,他很好,我也很喜欢他。”
商为舟笑了笑,突然抬头看向他的身后,江稚鱼回过头,跟商叙四目相对,他的脸就红了半边。
商叙走到商为舟身边,将匣子递给他。
商为舟拂了拂木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将木匣打开,取出一只通体透白的玉牌,递给江稚鱼:“这是我和你奶奶的定情信物,你奶奶走之后我都把它们收起来再没打开过,我现在把它送给你。”
江稚鱼觉得太贵重不肯收,几番推脱不下,商叙却接了过来直接帮他带上:“爷爷的心意,你收下就是。”
商为舟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很衬你。”
对于他们的到来,商为舟嘴上不满意,心底却很是开心,一下午的时候,不是拉着江稚鱼下棋,就是带他去看自己精心饲养的花花草草,80多岁的人,精力旺盛得连江稚鱼都自叹不如。
这晚他们是在老宅睡的,不过江稚鱼要求单独一个房间,他脸皮薄,还做不到在众目睽睽之下跟商叙住同一间房,引人注目。
江稚鱼洗完澡出来,就看到了商叙坐在自己房间里看书。
“你来我房间干嘛?”
商叙合上书,挑了下眉:“准确来说,这是我的房间。”
江稚鱼擦头发的手一顿,这才环顾四周,屋中陈设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只是书架上的高中课本和其他书籍混淆在一起,他压根没注意。
江稚鱼走到那里东摸摸西看看,似乎对他的私人领地很感兴趣,他随手抽出一本同学录:“能看吗?”
“嗯。”
江稚鱼翻了翻,有点诧异:“我看你高中时期都是独来独往,以为你除了池央没有其他朋友呢……”
商叙走到他身边,接着帮他把头发擦干,随意瞥了眼:“你高中见过我?”
江稚鱼笑起来:”这说得哪里话,虽然我进高一的时候你都要毕业了,但是国际班唯一品学兼优没有富二代恶习的高岭之花,我还是有所耳闻的。”
“就当你是在夸我了。”商叙哼笑了一声,揉他头发的手用了点力。
“疼,你轻点,”江稚鱼抓住他作乱的手,乱发搭在脸上,眼睛却亮晶晶的:“商叙,我给你变个魔术怎么样?”
商叙挑了眉:“变来看看?”
江稚鱼将手中的同学录翻开,翻到了最前面的位置,在第三页不起眼的某个角落找到了自己字迹潦草的落款,指给他看:“我刚刚翻就想起来了。”
那会儿他跟池央还是同桌,池央对商叙这个发小很是上心,知道商叙孤僻人缘一般,自发地买了许多本同学录,让他认识的所有人都写祝福语,江稚鱼那会儿也是被他烦得不行才硬写了两句。
商叙一愣,江稚鱼笑了起来:“这就是缘分啊,商小叙。”
确实是缘分,商叙从那么多本同学录里就挑了一本留下,即使是毕业多年以后未曾翻开,也依然好好保存在他的书架上,最重要的是在多年以后的今天还能重见天日。
江稚鱼认真念道:“商叙同学,愿此去繁花似锦,再相逢依旧如故。”
商叙扶住他的椅子转过来,俯身跟他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从未有过交集的轨迹,其实冥冥之中就于某个时刻有过相遇,分开也会再次重逢,相爱或许也是缘分命定。
江稚鱼有点认床,加上旁边少了个人,他直到凌晨才睡了过去,梦里却久违的出现了江誉的身影,那些他遗忘过的记忆正在一点点回到他的身体里。
鸟叫声吵醒了熟睡的人,江稚鱼迷迷糊糊想捂住耳朵,身体却被庞然大物压着抬不起来,他在熟悉的胸膛拱了拱:“你怎么进来的?”
身上的人搂住他作乱的手脚,声音带着不甚清明的暗哑:“都说了是我房间,我当然有钥匙。”
江稚鱼感觉到身下有东西硌着他的腿,顿时也清醒了,怕擦枪走火也不敢再动了。
“我们是不是要起来去给爷爷问好啊?”
头顶上方的商叙短促地笑了一声:“你当这里是旧社会,还有这种陋习?不是昨晚睡得晚,现在多睡会,没人会来打扰。”
“你昨晚到底什么时候来的?”
商叙拉起他的手腕:“这个,在预警,我就来了。”
手上的表是商叙送给他的礼物,据说是公司新研究的产品,比市面上监测心率和呼吸的功能更加完善,江稚鱼没想到还有预警功能。
江稚鱼沉默了几秒,突然说道:“商叙,我梦到爸爸了。”
商叙垂眸看他,黑乎乎的脑袋就埋在他的怀里,声音轻而平稳:“我想去看看他,你能陪我吗?”
“好。”
江稚鱼搂紧了他,仿佛倦鸟归巢,终于在他的羽翼之下徒增了一点面对的勇气。
告别了商为舟,去往墓园的路上,车里一直都十分安静,喋喋不休的人缩在副驾驶上,愣愣得看着窗外的风景,令商叙有点不习惯。
“你要是觉得累,我们可以改天再去。”
江稚鱼摇了摇头:“就今天,我已经迟到很久了。”
因为一直待在疗养院的关系,江稚鱼错过了江誉的忌日,老话说梦到过世的人,是对方在想他。
“第三阶段治疗期间,我不再打针和吃药,大多数清醒的时候,我都在想爸爸的事,小时候我第一次学会骑车是他教我的,被同龄人欺负也是他保护我,给我最好的生活条件,虽然常常忙得忽略我,但我人生的每一个阶段他都没有缺席,作为一个父亲,他没有失责,但是商叙,他又不仅仅是一个父亲,对吗?”
商叙觉得他很需要一个拥抱,于是把车停到路边,倾身抱了抱他。
“他毁掉了别人的人生,甚至于我妈妈,在所有人眼里他都是一个坏人,可是,我就是……就是恨不了他,我做不到……”
江稚鱼的语气里充满了苦涩和浓浓的悲哀。
商叙搂紧了他:“没关系,商颂死的时候,我就明白,每个人都有做不到的事情,做不到就算了,没什么大不了,一切既成定局,你也可以试着放过自己。”
商叙知道这些话不过徒劳无功,不论是商颂还是江誉的死就好像一个无解的命题,不论他们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改变,他有时甚至希望江稚鱼能像陆非明一样,自私一点,恨得干脆一点,他就不必因为他人的过错,而折磨自己。
一直到墓园,江稚鱼的眼睛还是红的,像一条鼓眼睛的金鱼,不过这条鱼似乎在变得坚强勇敢了一点。
他笔直地跪在石碑前,用很大的力气磕了三个响头,起身的时候脑袋也变红了。
“爸爸,这是我第一次来看你,也是最后一次。”
商叙的指尖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上前把他扶起来,江稚鱼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跟过去诀别。
“我要跟商叙结婚了,以后不会再回江城。”
“你曾跟我说,人这一生会犯很多错,有些错可以被原谅有些不能,而我也还没有成长到可以原谅你犯下的过错,所以我不会再来了。”
“对不起,爸爸。”
黑白照片上的人始终微笑着,沉默的注视着他们。
江稚鱼站起身,拉着商叙的手,走出了墓园,一步也没有再回头。
回程的路上,江稚鱼窝在副驾驶上,任由眼泪流淌沾湿了围巾,一直到家门口,也没有停下来。
商叙解开他身上的安全带,给他擦脸上流不干净的眼泪:“好了,你想哭到脱水吗?”
江稚鱼睁着通红的眼睛,一抽一抽地说道:“我以后……以后不会再哭了。”
商叙叹了口气,抱住了他:“骗子。”
江稚鱼终于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哭尽了委屈和伤心,叫商叙亲着哄着也不罢休,直到哭到睡着了才被抱回了家里。
年前的最后一天,两人跟为数不多的朋友道别,收拾行李,在日历揭过最后一页,终于迎来了只有他们的新年。
在新年的第二天,两人就踏上了前往法国的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