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去上大学的那天，母亲关了店，送赵挽舟到火车站。小县城没有通火车，两人颠簸了整整4个小时的大巴才来到省城。
母亲帮着把行李提到火车进站口，嘱咐道：“在那面好好照顾自己，家里帮不了你什么，一切都靠你自己。”
“我知道。”赵挽舟含泪。
“人穷志不穷，一定要好好学习，成绩就是我们的脊梁，千万不要被人看不起。”
“嗯。”
“学费妈还在凑，你过去先和学校申请看能不能缓段时间再交。”
“好。”
母亲又数出皱皱巴巴的几百元，塞进赵挽舟手里，“你过去把银行卡办好，给妈打电话，我下个月把生活费打你卡里，这些钱你先拿着用。”
“嗯。”赵挽舟捏着那些钱，眼泪快要落下来。
“去吧，注意安全。”母亲嘱咐。
赵挽舟拖着行李挥手，母亲留在原地立了会儿，转身消失在人群里。赵挽舟擦掉未落的泪水，感到彷徨。往后这一程，她只有自己了。
家中光景不好，父亲早逝，母亲靠为人洗衣将她抚养长大。今岁高考，赵挽舟的分可以上全国最好的大学，但大概率只能够上诸如档案学之类的专业门类，她感到没有前途，于是退而求其次，去了A大，选了法律。
母亲看到录取通知书，只露出短短一瞬笑容，就收回，保持了严肃，说：“上了大学还没有结束，不要荒废了。”
下了火车，火车站里有来接引的学长学姐，赵挽舟坐上学校安排的大巴，进了A大的门，今天迎新日，广场上人满为患。
口哨声响起，车门前穿着志愿马褂的学姐放下手里的哨，喊道：“学校到了，新生们可以下来了。”大家鱼贯而出。赵挽舟跟着指示牌走进广场，办好入学手续后，又在学工部一位老师的指导下办理了学费缓交。顺利完成了母亲交待的任务，赵挽舟暂时松下来一口气。
寝室在西园，赵挽舟推门进去，寝室里已有了三个人，一人蹲着，两人站着，都在收拾。赵挽舟想起母亲说的，“一定要和室友搞好关系。”她想，是该打声招呼的，于是抬起手，笑着说：“你们好……”
但没有人理睬，于是后来的自我介绍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赵挽舟想，她们大概是没听见。她沉默转身，在挑剩下的那个床位收拾。
“宁小丹，给我个创口贴。”窗边的女生声音大剌剌，蹲在地上的人没好气地说，“等着！没看我正忙吗？”
“快点，你没看流血了吗？”
“关我屁事！”
“再说脏话，信不信我告状给你奶听。”窗边的人伸脚踹地上人的屁股。
“你烦不烦啊，拿去滚！”宁小丹用力扔来一个什么东西，却没扔准，砸在了赵挽舟小腿上。
“诶对不起啊。”宁小丹道歉。
“没事。”赵挽舟捡起，是一联云南白药创口贴，她递给窗边的人，那人接过，笑得落落大方，“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啊，怎么都不打个招呼，我们仨刚还说，不知道新室友长什么样呢。”
“刚见你们都在忙，就暂时没说话。”赵挽舟隐去了打招呼没人理的这回事，她分不清她们究竟是真的没听见还是装的没听见。
“这样啊，我叫徐晓楠，是本地人。她叫宁小丹。还有你对床那个，叫陈致。我们都是一个高中的，是同学。”
“什么同学，同校不同班好吗？”陈致说话声像她的外表，冷冷的。
徐晓楠耸耸肩，又笑着问赵挽舟，“你叫什么名字呀。”
赵挽舟笑，“我叫赵挽舟，从四川来。”
“哦。”徐晓楠低头贴创口贴，宁小丹兴奋地转过头来，“那你是不是很能吃辣啊。”
赵挽舟其实不吃辣，但她说：“还好。”
“那你可一定要请我吃火锅，我要吃最辣最辣的那种。”
徐晓楠也开心举手，“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请”字让赵挽舟内心陡得一紧，“A市人也爱吃辣吗？”她笑着问，心里却在想该如何绕过今天这一茬。
“我没吃过很辣很辣的，想尝尝味儿。我奶奶说这都是以前那些吃不起饭的穷人折腾出来的玩意儿，现在经济好了，谁还重油重辣，弄得身上一股味道，怪不体面的。”
字字句句不点她，但好像字字句句都是她，赵挽舟不禁感到尴尬。宁小丹声音软软的，听起来不像是有意，可赵挽舟又分明感到自己有在被冒犯，这话很不礼貌，她觉得不舒服。理性和感□□织在一起，赵挽舟不知自己是否该释放出不开心的信号。
若是母亲，定会叫她忍，“有些事，忍忍就过了。”
是啊，忍忍就过了的事，又怎么能叫事呢，赵挽舟打算忍了。一直安静的陈致却冷不丁开口说话，“你俩没钱吃饭吗，要人家请客？”
“对不起，陈老师，我知错了！”徐晓楠猛的一鞠躬，脸上却嬉皮笑脸。宁小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诶，我雅诗兰黛呢……”
陈致冷着脸推门出去了，宁小丹翻找了一会儿，突然哎呀一声，“肯定是忘家里了！”她也起身要出去，徐晓楠喊住她，“你干嘛去呀。”
“我雅诗兰黛忘家里了，我回去拿。”宁小丹也出了门。寝室里只剩徐晓楠和赵挽舟两个人，赵挽舟沉默地收拾行李，行李箱是母亲以前用过的，比较老旧，拉链有点滑丝，卡住了，她跪在箱子上用力地拉。
徐晓楠居高临下看着她，笑着说：“你别理宁小丹，她没什么恶意，只是这儿，有点问题。”徐晓楠指指自己的太阳穴，嘴上说着抱歉，眼里却都是戏谑。
戏谑的对象，赵挽舟觉得，是自己。
“你和她关系很好吗？”赵挽舟抬头，问。
“还行吧，我爸妈和她爸妈以前是大学同学，毕业了住一个小区还住对门，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学初中高中都一起读的，关系还行。”
“嗯。”赵挽舟终于拉开箱子，徐晓楠收拾得差不多了，“你知道食堂在哪儿吗？”
赵挽舟不知道，但她说：“我知道。”
“那行，别忘了去吃饭。”徐晓楠出去，门关上，寝室里只剩了赵挽舟一个人，她直觉室友们不是坏人，但大概成为不了她的朋友。夏日阳光落进来，赵挽舟感到刺眼，拉上了窗帘。
日子一天天过，赵挽舟逐渐熟悉学校的一切，这儿的生活和她想得很不一样，太松弛，太乐观。每日下了课便没了其他的事情，好像除了闲逛便再没其他的去处。坐在草地，赵挽舟看着夕阳或是朝阳，感到自己的心正在变野，这是紧张的高中生活从未赋予她的生命感受。
宁小丹从不去上课，她爱上了谈恋爱，一个月时间换了两个男朋友，徐晓楠则酷爱打游戏，蹲在寝室，可以三天三夜不出门。
至于陈致，赵挽舟很少在寝室碰见她，只是某次在图书馆借书，偶然瞥见角落里某个熟悉的身影，她才恍然，或许对于陈致来说，图书馆才是她真正的寝室。
银行卡办了下来，但赵挽舟没有给母亲打电话，生活费的事情，她想自己解决。
学校公告栏贴了一则招聘广告，是附近有家咖啡馆正在招兼职员工，工资给得尚可，一周最少到岗三天，赵挽舟盘算了下自己的课表，发现正好合适，她记下电话号码，用花200元买的二手手机拨了过去。
对面是个女声，听见是A大法学系的，直接说：“不用面试了，你直接过来吧，我以前也是你们系的。”
原来是直系学姐，赵挽舟紧张的心松活下来，但她还是认真准备了简历，证件照是专门花了二十元在学校复印店拍摄的，人像拍得有点呆愣，但好歹还算正式。她原本想从学信网上截一张，这样就可以少花钱。可最终还是感到不太尊重，太不妥。
人穷志不穷，在面子上，也不能丢了格局。
咖啡店老板是个曼妙女子，是叫苏曼，赵挽舟恭敬地把简历递上去，“苏总，这是我的简历。”
苏曼接过简历，扫了一眼赵挽舟，“叫什么苏总啊，你这架势，整得我这咖啡馆跟互联网大厂似的。别跟我这儿来这些虚头巴脑的，我最讨厌大厂那些作派了。”
赵挽舟没想到自己用力过了头，她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苏……”可后面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叫学姐吧，虽然已经毕业好多年了。”
“学姐。”
“简历写得还挺好，网上学的？”
“找就业办老师帮了帮忙。”赵挽舟咧开嘴笑了笑。新生的入学季是毕业生的秋招季，赵挽舟拿着简历去找就业处老师，老师还嘀咕呢，“现在这小孩儿，还挺未雨绸缪。”
“你这小孩儿，还挺会找人帮忙。”苏曼捏着简历拍了拍赵挽舟的脑袋，然后叫了一声，“小梨。”
“怎么了。”吧台后面绕出来一个皮肤白皙的马尾女孩，她穿着淡蓝色短袖，瘦高瘦高的，像蓝天白云。
“有个小姑娘来了，你带带她呗。”
“可以。”
苏曼又看向赵挽舟，“她叫阮梨，也是我们学校的，不过是学美术的，在我这儿兼职两年了，你先暂时跟着她，她会好好带你的。”
“好，谢谢学姐。”
“嗯，我还有点事，你要是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就打电话问我，或直接问小梨也可以。”她提起包要走，又想起来些事儿，回头说道，“工资是周结，你加一下我微信，回头把银行卡号发我。”
“好。”
阮梨话少，但很会教学，赵挽舟不到一周就掌握了店里九九八十一种饮品的制作方法。“你很聪明。”阮梨说话声淡淡的，像个世外高人。
“是老师教的好。”赵挽舟装好外卖，笑着说话。
“不用谦虚，我是真的在夸你。你比我带过的所有人都聪明。”
“好吧，那我就谢谢老师啦。”赵挽舟故意wink了一下，阮梨硬邦邦地问：“怎么，眼睛疼？”
“因为眼里有你呀。”
“喂喂喂你俩干嘛呢，害不害臊呀。”悦松掀开帘子从储藏室走出来，她放下重重的纸箱，一边拿出做咖啡用的原料，一边朝着阮梨抱怨，“咋的，我就不聪明？见着新人就忘了旧人呀。”
“在她之前，你最聪明。”阮梨转过身去洗杯子。
“原谅你了——挽舟，帮我把这咖啡粉放底下那柜子去。”
“好嘞。”
收拾完物料，大概是有点累，悦松惆怅地倚上柜台，她看着咖啡店的玻璃大门，叹了一口气，“我已经快两个周不见插画小姐了，你们说她以后还会来吗？”
“肯定会来呀。”赵挽舟肯定地说。
悦松眼睛一亮，“真的假的呀，你怎么知道？”
“因为，有一个人，在咖啡馆很想她。”赵挽舟笑。
“你这嘴，不去谈恋爱，真是可惜了。”悦松说着就捏住了赵挽舟还有点婴儿肥的白皙脸颊，赵挽舟吃疼，笑着挣脱开她。
插画小姐是这家咖啡馆的夜间仙女，每天晚上固定八点到，十点离开，从不迟到，也从不早退。她曾在某一日离开时送了一张插画给悦松，她说：“你低头做卡布奇诺的时候，有夕阳落在你头上了。”
从此，悦松的心啊，就跟太阳坠进西山那样，彻底落进了插画小姐的倩影。可是，从上周开始，插画小姐便再未造访。两周来，悦松的眼神都黏在大门，恨不得原地黏出一个人来。
赵挽舟不懂情爱，更不懂女子之间的旖旎，她想，兴许只是把感动误认为了心动呢。
身后的指针指到七点半，赵挽舟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悦松却不舍，“挽舟你再待会儿呗，阮梨一天到晚就闷着也不陪我说话，你走了我跟谁聊天去呀。”
“我也想和你聊的悦松姐姐，但我晚上还有家教，迟到了会耽误人家小孩的。”
“家教？你还家教！你身子铁打的呀！”悦松震惊极了，“下了班就歇歇吧，小姑娘。”悦松伸手捏住赵挽舟的肩膀，她的力气很轻柔，挽舟却不知自己为何竟突然有点想哭，她感到不自在，让开了悦松的手，笑着说道：“正好朋友有介绍，我就接了，小孩儿很乖，平时也不是很辛苦。”
“唉，路上注意安全哦。”悦松挥手道别，阮梨也淡淡地说了声再见。
“拜拜。”赵挽舟推开玻璃门，走出咖啡馆。悦松小声嘀咕，“就这么缺钱吗？”她又看向阮梨，“还有阮同学你，你都学得起美术了，就更不缺钱了吧，放了学不好好玩，干嘛跑这儿来打工？”
阮梨和赵挽舟是兼职，悦松是全职，高中学历的她其实弄不明白这些顶尖名校的天之骄女们在想什么。上了大学为什么不好好呆在学校里学习，反而要在咖啡馆做服务生浪费光阴。现在这社会，谁还差这三瓜俩枣的？耽误了学业，才是真的得不偿失吧。
“我喜欢。”阮梨专注地洗着杯子，却不经意抬头，看见了落地窗外悠悠走来的人。
“苏曼。”阮梨认真地说道。
“啊，什么？”悦松疑惑。
“苏曼来了，不想被骂就把卫生弄一下。”
“你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全啊？我还以为你喜欢苏曼呢！”悦松不满地抱怨。
阮梨没有再接话，只是沉默地低头洗杯子，直到苏曼推门进来，她也始终没有抬起过头。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