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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电影院（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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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准一瞅，整个六排都是熟悉的面孔。
“哎，靠边靠边，对面妲己啊笨蛋！”
“大乔奶我！皮皮元你上，顶肉盾！”
“别打野怪，跟我后面，到塔了你！”
魏真元和另外几个男孩子坐在中间，手机怼一块儿打游戏，七嘴八舌的碎碎念在播音女声讲话的缝隙里，纵横交错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两位三班的姑娘和罗贝贝并排坐在他们外侧。估计是因为身边陌生男孩儿太多，三班的女生们兀自讨论着明星八卦，连笑声都是小心翼翼的窃窃私语。
罗贝贝倒不腼腆，二郎腿一翘，冰可乐往魏真元座位旁的扶手上一插，在他脊背“啪唧”留了一掌：“给老娘小声点，你能你去搞live版真人秀呗！”
王白和寇宇靠走道坐着。老白一条胳膊搭在寇宇肩头，蒲扇似的刘海儿把两只眼睛各遮住一半儿，咧嘴笑得现出了双下巴，牙齿被屏幕的光镀了一层银子。
“小宇啊我跟你讲，昨天你真不该比完赛就往寝室钻——浴桶那家伙的三级跳啊，还没他直接躺沙坑里来得远……”
话音未落，寇宇“咯咯咯”笑岔了气。
赵玉童坐在靠墙倒数第三的位置，抱着手机不知在刷啥高大上的幺蛾子。
最里面是俩空位，专程留给他们的。
林准刚想迈腿，老白抬头瞅见两人，不禁笑道：“哟，准星儿和小太阳，两人世界私生活还算愉快？”
魏真元那几个王者打得热火朝天够拍一部斗嘴剧的男孩儿，听见老白这声吆喝，纷纷抬头去瞧他俩，愣神三秒后，表情从“惊讶”变成了“滑稽”。
寇宇也跟着昂起脑袋：“一定要99呀！”
程溥阳嘴唇紧了紧，胸脯起伏倏而加剧。
林准给了老白一拳头：“闭嘴！”
说罢又往寇宇脑门上喷唾沫星子：“寇宇你昨儿害我摔泥坑，旧事没完你跟我玩新梗，明天晚八点之前再不写完有机作业，我跟你算总账！”
手里开了盖、喝掉三分之一的热牛奶不敌他动作的幅度，陡然一晃，些许洒出溅在他的手指之间；少年筋络微凸的指节登时白花花黏腻腻地泊了一片。
寇宇瞟了一眼他牛奶纵横的手背和虎口，而后和老白不约而同相视一笑：“哟，准星儿好手气！”
“恁俩犯浑还是欠揍？”
林准的脸红得像猴屁股，正要发作，赵玉童忽然切了聊天窗口，在对话框里噼里啪啦敲了一串儿。
林准兜里的手机“叮咚”一声。
他腾出另一只手，从外套口袋里摸出那张被他擦过鼻涕又团成团儿的面巾纸，胡乱抹了抹手背上丝缕渗入皮肤的牛奶。
爱心顿时又添了巧克力牛奶味儿。
这回真成嗅觉大杂烩了。
林准慌不迭掏出手机，下意识地将屏幕亮度调到最暗，不想反而使文字更加明晰。
“准，快点来坐。”
一字称他大名。
连“星儿”都省了。
联系人那块儿写着“赵玉童”仨字，还是sVIP红色粗体。
林准有回消息的习惯，故而站在过道上想回一句“晓得，马上”，可惜牛奶纸杯碍事儿，只能单手一指禅。
打字的速度比平时慢了不少。
程溥阳弯腰，下巴颏神不知鬼不觉凑近林准的耳朵，而后挪了挪眼睛，悄悄往他手机屏幕上一瞟——而后忽然挺直脊背撅了撅嘴唇，一声不吭地绕到林准面前，径直挤进六排人双腿前促狭的空间。
经过林准身边时，手臂不小心蹭他一个趔趄。
“老铁，你……”林准讶然。
程溥阳没答话，横着身子螃蟹似的挤到赵玉童旁边的空位置，先把手里的冲锋衣包裹塞在座位之下，又冲林准招手：“来嘛小笨星儿，还傻愣着。”
林准讷讷地挨到了他身边。
位置靠墙，视野仄斜不少。
程溥阳从容地弯腰系紧了鞋带，而后直起身子冷不丁发出两声宣誓似的轻咳。
但他并没有宣誓什么。
仿佛有团不明物种堵在他的喉头，咽不下去吐不出来，还在方寸之间搅得天翻地覆。
程溥阳又轻咳了一声，声线稍稍粗犷。
末了胳膊肘戳赵玉童的腰：“浴桶，票钱啥时候给你呀，或者你发个二维码在班群里，见者自转也可以哒。”
站高坐高在头身比正常的情况下，是按比例拉长缩短的。因此程溥阳一米八的高个儿坐下仍然巍峨，像堵古铜色的人墙似的，横亘在林准和赵玉童中间。
赵玉童又切回了游戏，头也不抬地敷衍道：“不急不急，大伙儿又不是就此诀别，等我扳回一血，啊。”
程溥阳噤了声，而后亘在原处不动。
林准从心窝里递了一句“呸”。
道不同就是不能与之为谋，这回甭说月老的红线，就算把老英老美的丘比特、维纳斯，甚至日耳曼神话里的爱神芙蕾雅请来开小灶碰个杯，也休想让我挨近他半步。
何况浴桶这件盗版外套，号称防水挡雨实则风都遮不住，穿一路透骨凉，综评分还不如昨儿三块买来的人形垃圾袋，哪里是请天神下凡的资本？
林准想罢，在自己大腿根儿狠掐一把。
心里莫名升腾起一阵儿无名的嫌弃感。
他摸不清自己在恼火些啥，身体和灵魂像被一刀两半，灵魂漂浮于半空，冷眼瞅了他好一会儿，才对狼狈的少年狞笑道：“请哪位天神不好，要请爱神？嗯？”
“那他妈是男的，你他妈也是五大三粗的糙汉子，你脑袋里装的浆糊？啊？”
林准用力道更足的狠掐赶走了它。
不想这回用力太甚，腿根儿痛得钻心。
林准喉咙里发出一声急促的“唔”，下意识朝程溥阳这边转头——没想到他居然真等着赵玉童打完游戏，杵在他身边像个苞米地拿来唬麻雀的稻草人，视线聚精会神地落在赵玉童光影跳跃的手机屏幕上。
这回不是奥特曼本曼，是大白本白了。
还是奉命待机的状态。
林准望着他俩定格似的画面，心里五味杂陈——
程溥阳你是憨是傻？人家明摆着没空也不想跟你啰里啰嗦，你发呆看广告刷朋友圈干啥不好，非得像个人工智障似的等着他玩完回头搭理你？
赵玉童的脸被眉骨一分为二，上半儿被公益广告和各大热映电影的宣传片照得五彩斑斓，下半儿笼进手机屏幕发出的光斑里，不在同一节奏一晃一晃变幻颜色。
程溥阳的耐心能用光年的数量级计算。
赵玉童丝毫没注意到身边有位先生还在心平气和等他一局结束，只兀自小角度转动手腕，叨念道：“左拐，别撞我，别……氮气，抢到了！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
程溥阳看他脸上紧绷的肌肉徐徐舒展，梨涡和颧下的皮肤皱褶渐渐淡染，方才幽幽开口：“浴桶，上支付宝，钱现在转给你。”
赵玉童倍感意外：“不着急啊！”
话音未落，程溥阳已经单手帮他退出了游戏，点开支付宝付款码，早准备好扫码的手机一晃，大功告成。
赵玉童：“不是，兄弟你咋给我双份？”
程溥阳唇角一莞：“我和准星儿的。”
林准心头一颤。
被程溥阳钉死在“不科学无道理”十字架上的第六感，突然回血至满，扳着他的肩膀把他缚在座位靠背上，低声道：“静观时变，你山沟沟娃儿莫冲动。”
林准偏头，眼珠转到眼角上。
“看不出来，你跟准星儿关系恁铁，”赵玉童一边把天外飞财转入余额宝，一边跟程溥阳唠嗑，“话说你俩咋玩一块儿的？难不成就班会那回不打不相识？”
班会上他竖中指戳了他一锥子，直接给对面送上了“体委”宝座。
程溥阳稍作保留地笑了笑。
而后停顿几秒，似在刻意等待时机。
广告和随时待命插手荧屏的预告片，倏忽像听了号令似的戛然而止；紧接着日光灯一排接一排熄灭了，周遭的说笑杂音无处遁形，也隐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墨色里。
电影开始的前半分钟，万籁俱寂。
林准看不清程溥阳的神色。
却听他的嗓音依旧温存近耳，似从新鲜出炉的拉丝米糕里缓缓淌出的蛋黄奶浆。
“军训时候准星儿就是咱三团九连的招牌明星，合唱战术军体拳哪个不玩得顺溜？一千个人经过得有九百九十九个回头，我就算白内障近视三千度，也不可能放过了他。”
也不可能放过了他。
声音转弯抹角似乎还发着狠儿。
这回不是毛孔过电流了。林准心里像平地起高楼建了座发电厂，几百台发电机同时作业，电流顺着他的筋骨血脉攀上脊髓，而后又随着神经纤维的走行蜿蜒交错。
九百九十九个人会回头。
@George恰好是@橙砸的第一千位粉丝。
这傻大个儿随口一句都像俄罗斯套娃，钻牛角尖剥皮能剥出七八层假壳子。
程溥阳显然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却意外收获了湿度提升、环绕感提升、细腻度提升三大额外加成：“我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
“溥阳，你啊。”
赵玉童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他，末了把手机锁了屏揣进裤兜，身躯前倾双手十指交错，一副七老八十长者给年轻娃娃讲大道理的模样：“你瞅瞅你自个儿，男人就得该硬气硬气，成天发嗲卖萌算个屁。”
林准头一回和赵玉童站在了同一阵营。
程溥阳咽了一口唾沫，把后面那句“喜欢他了”硬咽回去，心里暗骂自己不够理智。
程溥阳，你醒醒！
跟你说话的人是赵玉童，是个扇左脸一巴掌都敢把右脸送上来，还口口声声说打得漂亮的癞皮狗啊！
于是他兀自思索了一会儿，忽然语意玩味道：“说不准，准星儿可是咱班的吉祥物，能和他玩一块谁晓得是不是老天开眼赐我福气？”
赵玉童漫不经心地笑笑，没再吭声。
《刀剑神域》足足演了两个小时还多个零头。期间林准几次忍不住打哈欠，都被随之而来的鼻涕虫吓得半途而废。到了片尾，林准突然炸出了今晚的第二炮喷嚏雷，日光灯也随之陡然大亮。
“准星儿，您老的喷嚏能把灯变声控？”
老白站起来活动胳膊腿：“这样吧，以后每天晚上熄灯之后，你在兰楼六层总共仨厕所里挨个儿打个喷嚏，把灯喊亮，咱就不用摸黑刷牙洗脸了。”
魏真元也提声附和：“小费我出一半！”
林准瞪了他一眼，无奈强忍鼻涕的模样实在令人忍俊不禁，只得光速把脸收回去了。
程溥阳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包纸：“嘿，小笨星儿。”
面巾纸是崭新的，精致绘图的包装上，俏皮可爱的艺术字格外显眼：焦糖之心??北极熊印花面巾纸。
“不要再叫我——”林准猛一回头，刚准备提嗓门，“小笨星儿”四个字还没出口，鼻涕虫倒先被甩了出来，在他鼻腔里凹背扭腰跳起了广场舞，“啊——啊——阿嚏！”
程溥阳干脆自己撕开那包面巾纸，取出一张展开成四方形……想想觉得一张可能制服不了升级版鼻涕虫，又取了一张和它叠在一块儿。
末了不由分说，照林准的鼻子嘴捂过去。
“唔……”
林准的声带发出沉闷的振鸣，刚要序贯而出的第二个喷嚏被硬生生捂了回去，淡淡的红焦糖香在鼻翼和唇齿之间徘徊萦绕。
哦，红焦糖的醇香啊。
原来这才是小太阳爱心的真实味道。
林准的求生欲瞬间满格。他伸手往脸上一按，想夺回呼吸和说话的主动权，然而眼结膜充血肿胀，泪眼模糊地也看不真切，手指竟然偏离了动作的预设轨道，直接按在了程溥阳的手背上。
两段体温像两颗相向运转的齿轮，“咔哒”一声扣在一起，撞出了星星点点的火花；火花给下面那只手灌注了异样的力量，程溥阳的手指力道忽然加深，手背的筋络悄悄凸起，体温也渐渐烧成了滚烫的小火炉。
林准咽了口唾沫，而后厌恶地把手移开。
手心里还裹着一团无端燥热。
程溥阳也没动，保持着一巴掌把双层面巾纸按牢在他口鼻的姿势，像遭了葵花点穴手定格了似的。
赵玉童还陶醉在《刀剑神域》的余音里，心想亚丝娜真是细腰肥臀身材好，桐人这毛头小伙儿咋就踩了热乎乎一坨狗屎运呢。
忽然感觉身边人动作幅度略大，一转头看见定格的林准和程溥阳，登时目瞪口呆：“咋的？看激动了？你俩还想来段儿现场版cosplay show？”
程溥阳这才松了手。
面巾纸被鼻涕双层穿透，糊在林准脸上。
林准连忙做了个深呼吸，一把把黏在脸上的焦糖味面巾纸揭下来，才发现上面还印着北极熊脑袋的印花，眯眼微笑的模样煞是可爱。
他咽了一口气，而后幽怨望向身边人。
不想程溥阳也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目光滚烫，里面好像藏着一团火。
体温撞车后，目光也跟着撞车——只不过上回可能是双方各担其责，这回则是他故意肇事。
肇事，还理直气壮不脸红的那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