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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滚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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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见洲收拾书包的时候接到了李雯的电话。
“喂?”
他按下接听键,女人温和的声音从那头传来:“你的东西我已经让人搬到晏家了,从今天起,你就安心住这儿吧。”
“好,谢谢阿姨。”
今年年初,许见洲的父母意外离世,本就因资金链断裂而摇摇欲坠的许家彻底倒塌。许晏两家世代交好,如今晏家愿意在他走投无路时伸出援手,让他寄住,全是看在过去的情分。他没有拒绝的资格。
“待会你跟安安一块儿回来吧,”李雯的声音多了几分叮嘱,“晏家的车会在老地方接你们,你知道位置的吧?”
顿了顿,她带着点无奈的抱怨轻轻落下:“这孩子,不知道在忙什么,电话打了好几遍都没人接。”
“我知道。”许见洲应声,又和李雯聊了几句家常,才挂断电话。
他当然知道晏家的车停在哪——毫不夸张地说,整个学校没人不知道。毕竟晏家那位小少爷的“光辉事迹”,在校园论坛的帖子里常年霸榜,是公认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
当然,这“名气”绝非源于他有多出众。恰恰相反,正是因为缺了那点聪明和稳重,他那些头脑简单、行事冲动的荒唐事,才成了全校上下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正是黄昏,教室里的同学已散去大半,窗外斜阳将暖金色的光晕铺洒进来,恰好落在他身上。
许见洲生得一副极好的相貌。
眉形舒展如远山,并不浓烈,却自带一股沉静的英气。
眼眸是温和的浅褐色,像初秋午后沉淀了阳光的湖泊,大多数时候都平静无波,敛着情绪,偶尔抬眼时,那眸光清亮,却总隔着一层礼貌而疏离的薄雾。
鼻梁高挺,唇形适中,唇角天然带着一点微微上扬的弧度,不笑时也显得温和好脾气,只是那笑意很少真正抵达眼底。
清隽而温润。
此刻,许见洲垂着眼帘整理笔记,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校服穿得规整,领口扣到最上一颗,露出一截修长干净的脖颈。
身形挺拔如竹,肩线平直开阔,是少年人抽条后清瘦却不单薄的模样。
只是,这温润平和的表象下,仔细看去,能发现许见洲眼底深处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以及那份超越年龄的、过于沉静的克制。
父母的骤逝与家族倾覆带来的重压,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多少激烈的痕迹,却仿佛将某些鲜活的东西悄然封存,只余下这副挑不出错处的、温和而略显疏离的完美壳子。
许见洲拎着书包往校门口走,果然在左侧看见了那辆线条凌厉、气场张扬的全球限量款轿车——即便隐去了车标,那份独属于顶级奢华的质感也足够扎眼。
“许少爷。”司机快步上前,恭敬地为他拉开后座车门。
许见洲抬眼扫过空无一人的后座,脚步顿了顿,声音平静:“我坐前面。”
“这……”司机面露难色,语气迟疑,“可待会晏少爷要坐后面。”他本没资格对客人的座位指手画脚,只是那位小少爷的脾气,他实在不敢怠慢。
许见洲没计较他的逾矩。他太清楚司机的难处——那位晏小少爷,实在是个能把天掀翻的主儿。
“待会会去后面。”他说着,长腿一迈,径直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去。
几分钟后,一道身影晃到车边。
许见洲抬眼,目光便轻易地被捕获了。
是晏安。
晏安像是刚从某个喧闹的中心抽身出来,周身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躁意。
原本千篇一律的校服被他改得利落修身,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少年人纤细却韧劲十足的腰线,肩线贴合,衬得整个人挺拔又骄矜。
单肩松松挎着一只质感上乘的黑色背包,带子随意垂落,随着步伐轻晃。
最夺目的是晏安那张脸。
眉骨清隽,鼻梁挺直,线条流畅而优美。
眼型是漂亮的杏眼,本该是圆润温顺的弧度,偏偏眼尾天生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上扬,像精心勾勒过的一笔,平白添了几分灵动与娇俏。
晏安的唇色是天然的嫣红,唇形饱满,此刻正微微抿着;皮肤是养尊处优的瓷白,在暮色里几乎要发光,唯有耳廓处,因为某种情绪而透出一点点绯色。
骨相清贵,皮相秾丽,融合在一起,像一朵被小心供养在玻璃罩里、开到极致却带着尖刺的红玫瑰,美得惊人,也扎手得很
司机上前拉开后座车门,晏安脚步一顿,视线直直落在副驾驶的许见洲身上,那漂亮的眉梢瞬间拧起,不悦道:“他怎么在这?”
“是夫人吩咐的。”司机低着头,语气恭敬。
“她怎么能不经过我同意,就随便把人塞我车上!”晏安拔高声音,像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兽。
许见洲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没作声。
司机额角冒出汗,小心翼翼提议:“要不……您给夫人打个电话问问?”
“不要!”晏安气冲冲地弯腰坐进后座。待车开出十几米后,他又突然想起什么,吩咐停车。
司机假装没听见,脚下悄悄踩了点油门。
“我说停车!停车!” 晏安不高兴了。
司机靠边停稳,屏息等候吩咐。
晏安扒着座椅靠背,瞪着前面的许见洲:“他怎么坐前面?你们故意孤立我是不是!”
前面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不作声。
等晏安又要启唇控诉时,许见洲捕捉到司机恳求的眼神,淡然反问:“你希望我坐哪?”
“坐我旁边啊!”晏安理直气壮地拍了拍身边的空位,随即觉得他语气太冷淡,又皱起眉,带着点小脾气控诉,“你讲不讲礼貌?来别人家做客,当然是要和主人家坐一起的啊!”
许见洲依言下车,弯腰坐进后座。
“你为什么来我家?”晏安侧身盯着他,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审视。
两人从小相识,但相处并不愉快,甚至可以说是针锋相对,相看两厌。
“你不是早知道?”许见洲目视前方,声音平静无波。
晏安歪着脑袋靠在座椅上,忽然眼睛一亮:“哦——你家破产了啊。”
他顿了顿,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雀跃,“那我们的婚约岂不是作废了?”
许见洲侧头看了他一眼,等人笑意快溢出来时,才淡淡开口:“没有。”
像是精准踩灭了他的欢喜。看着晏安瞬间瘪起的嘴角,许见洲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心里莫名舒畅了几分。
“你之前不是挺乐意这桩婚事的吗?还在教学楼前拉了个横幅,说——”许见洲拖长语调,慢条斯理地调侃。
旁边的人狠狠剜了他一眼,像是被戳穿了心底最羞于启齿的秘密,耳根泛起薄红。他抬脚不轻不重地踹了一下许见洲的小腿,吩咐司机:“停车。”
“滚下去。”车刚停稳,晏安又补了一脚,下巴微抬,依旧是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许见洲低笑一声,从善如流地推门下了车。
要说晏安做过的蠢事里,最丢人的当属他自己;那第二丢人的,必然是许见洲——毕竟两人自小订了娃娃亲,长大后许见洲更是为了晏安,才主动引导分化成了Alpha。
他们的利益早就绑在一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晏安那些一时脑热的蠢事,到最后总有他的一份“连带责任”。
许见洲倒不甚在意,名声这东西,于他而言不过是身外之物。
可始作俑者偏是个极好面子的,做过的事转头就想赖,谁也不许提,一提就炸毛。
他站在路边,正琢磨着该怎么跟李雯开口解释被“扔”在半路的事,口袋里的手机就先响了起来。
不用想,准是司机跟阿姨告了状。
许见洲划开接听键,语气温和地叫了一声:“阿姨。”
“哎哟,我们安安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李雯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嗔怪,可话里话外全是维护,“怎么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路边呢?这孩子,脾气真是被惯坏了。”
许见洲早料到她会这么说——晏家向来护短,家里人先把话头递了,外人自然也就没了置喙的余地。
果然,李雯话锋一转,语气软了下来:“这也怪我,没提前跟安安好好说清楚。他那倔脾气你是从小看到大的,吃软不吃硬,你作为哥哥,多担待他一点啊。”
“嗯,当然。”许见洲应得干脆,听不出半分不悦,“他年纪小,偶尔闹点小脾气很正常,阿姨不用放在心上。”
“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李雯松了口气,语气愈发热络,“你快报个位置给我,我这就派司机过去接你。”
“好,谢谢阿姨。”许见洲应下,抬眼望了望路边的路牌,报出了准确地址。
司机还要十几分钟才到,许见洲拐进路边一家亮着暖光的咖啡店,点了杯不加糖的美式。
他选了靠窗的角落坐下,指尖刚碰到冰凉的杯壁,晏安那张漂亮又骄纵的脸就不受控制地撞进脑海。
年纪小?不过比他小了一岁半,他上高二,晏安也升入了高一,早不是需要人处处迁就的稚童。
可时常就因为这一岁半,好像所有的过错都得落到他身上。
许见洲闭了闭眼。
七岁那年,被父母送到晏家度假,满心欢喜剥了橘子递过去,晏安被呛住,哭闹着说他要害命。
傍晚被安排睡在晏安的套房,半夜被晏安摇醒去倒水,跑了一趟回来却被锁在门外。
家庭聚会上,见晏安爬树下不来,找来软椅垫在树下,结果对方摔歪了就哭着告状,说他想摔死自己。
……
诸如此类的事情太多太多,可他没办法计较什么。以前是,现在更是。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许家不过是被车轮碾过的一粒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