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希望 ...
-
41、
在家里躺了两天,生日这天终于决定出门。
路过公司楼下的咖啡店,兴起进去点了杯焦糖玛奇朵。苦甜苦甜,倒是正和口味。三十岁才尝这么一口,显得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了。按年轻人的话说,老了。
二十岁的和十八岁的比,叫自己阿姨。我三十岁称得上一声大爷。
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话,我还是个快乐的大爷。
冷气在杯壁上凝成水珠,擦掉又“长”出来。
我想,这是思源去世后的第八年,我的生活像被围墙层层围住,我的整个人生都变成一场寄养。
或者说,从我离开母亲开始,我就不再是我了。
我习惯性地点进与他的对话框。
“祝我生日快乐吧,思源。”
42、
电话亭二十四小时开门,我记得姑姑家的座机号。
街上没有了人,想是天太冷,不如在家烧个炉子烤着。这条道即使亮了灯也显得黑漆漆的,我踟蹰片刻还是走进了公共电话间。
而我的气焰被冻人的天气磨灭得只剩半分,没用的理智占据上风。
是边度接的电话,一声懒懒散散的“喂?”
我捏紧了话筒,“表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面轻笑了声,我听见很多声音,很多不同的人声,在电话那边窃窃发笑。
“哦……因为我不想有个在工厂打工的弟弟。”冠冕堂皇。
我无语至极,“我可以不是你弟弟。我不是你弟弟。”
他沉默了一会儿,发了话,“那你过来把你的东西拿走吧。”
我挂断电话,清清楚楚地知道那是个火炉。我迈不过去。
我的钱也被他们拿走了,打完这通电话,我就只有十一块。
去市区的车到十点钟截止,我没有办法,不知道能去哪,只能一路怕一路走。
我想回家。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无法抑制,可天大地大,我早就失去了我的家。
我坐上公交,车上没有一个乘客。密闭的窗,让这个空间比外面温暖。我摘下羽绒服的帽子,看车一路驶上小高速。
按继父的话说,我是恬不知耻,贪得无厌。
我敲开母亲的家门,说工厂突然不招未成年,我没地方住。
继父站在房门处开始骂我,“你就不会骗他你成年了吗?我看你就是懒,想白吃白喝啊?没地方住你就滚回你爸那边啊,找你那扑街姑姑,你们才是一家,跑到我家来干什么?”
母亲摸着我的背,对继父说,“你对孩子发什么脾气,那么晚了,就让他住一晚。”说完她拍了拍我的肩,“没事啊,你不用管他说什么,他就是嘴臭,我给你去拿被子。”
她在红木家具上铺好棉垫和被褥,让我安心睡觉。
妹妹期间走出来看,又被继父强行推回房间。我听见一句,“回房间去,锁好门知道吗?”
我装作若无其事,摆好枕头,脱掉外套躺进小小的被子里。
母亲关上客厅的灯,我盯着幽蓝幽蓝的周围看了好一会,睡意渐浓前我闭上眼。
43、
出了一背冷汗,睡得不安宁,在噩梦里却醒不过来。
早上七点多钟,我睁开眼,屋内一片安静,似乎都还没起床。拱在被子里发了会呆,又觉得这样在别人客厅里不太礼貌。于是叠好被子垫子,穿好外套端正坐好在椅子上。
没过多久,吴叔叔踢踢撞撞地起来了。他一路乒乓地刷牙洗脸穿鞋子,出门的时候一个正眼也不带瞧我。我反倒有些窃喜。
母亲出门买菜,我用座机给姑姑打了个电话,说有些行李落在她家了,想趁她在家去拿。姑姑说行,但要等到下午三四点。
妹妹从房间露出个头,又缩回去。我隔着房门问她吃不吃面,煮了两碗面条。她便突破防线走出来,相对无言地吃完,母亲也回到家。
她进到厨房给吴佳良冲奶粉,我跟在她身后,问能不能借她点钱,找到工作就还给她。她愣了一下,在钱包里翻出两百块递给我,“说什么借不借的,你还是个孩子呢。”
我攥紧那两张纸币,心里百般滋味。
“谢谢妈妈。”
随后我出了门,沿着商业街一路走过去,门口贴着招聘信息的就进去问,都被拒绝。寒假太短,他们不需要一个时间不固定的学生。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转眼三点钟到了,我来到小区门口等着,一边等一边思忖。
没找到工作,就没有住处,没有住处,行李拿到了又该放到哪里去。借宿一晚继父的意见已经非常大了,不可能再住下去。
何仲平的房子也本来就是租的,自从母亲搬出去就再没续租过了。
爷爷奶奶居住的祖屋也远在十几公里外的镇区,那边荒僻得很,只有田野,工厂也不见,估摸也没有招寒假工的。
横竖没有办法,难道真的要找个天桥洞蹲着吗?已然是走到了死路。又转念一想,不知道能不能借姑姑的钱交学费,给她打欠条,求求她。
借钱不行,再跟班主任说。可我算不上无父无母,母亲和继父也有结婚证,助学金很难申请。我也不想让同学知道我这境况,太丢脸了。
边度丝毫不怕对我施展欺凌也是因为这个吧,因为我的自卑,他知道我什么都不会说。因为我害怕会被说活该,害怕别人像看何仲平那样看我。
姑姑的车缓缓驶过来,我打开后车门坐进去。
“东西多吗,我四点钟要赶回公司,可能不能送你回去。”她转着方向盘,开进车库。
“不多,谢谢姑姑。”我酝酿了一肚子的话被她打断,借钱这两个字迟迟不知如何说出口。
我跟在她背后,看着她开门,犹豫半晌还是决定要说,“姑姑,我那个兼职做不了了,能不能借你点钱交学费,我暑假找到工作就还给你。”
何丽华愣住了,“你不是还没开学吗?”
“是还没开学,但现在寒假工都不招了,我怕交不上学费…”我赶着她的话解释。
她沉默了,打开门腾了空让我进去。“那等你开学再说吧。”是借还是不借也不清楚。
屋内三四个人,扭头发现边度的妈妈,霎时都懵住了,我觉得可笑。在靠墙一边看见了我那个装鸡蛋面的箱子,一堆杂散的小塑料袋、书包和装书本试卷的塑料箱。
东西都不重,就是捧着麻烦,我记得厨房有买菜用的小推车,问姑姑能不能借着用一下。得到许可我就要走。
44、
疯狂的叫嚷。
睡了午觉起来,天黑透了。手机里的音乐还在响。
桌子上的咖啡还没扔,杯壁上残留奶油和咖啡渍的混合物。脑袋发昏。
门“梆梆梆”被敲响,连同整个“脆弱”的铁墙一同晃动。我坐在床上回神,好一会才去开门。
一股大力将我往后推,带着皂角气味的人抱住我,昏昏沉沉的前额砸在他柔软的衣服上。
我想,思源吗?
45、
小时候跟母亲逛菜市场,遇到熟人闲叙,总会被客套两句夸聪明相。
也至于我总认为自己是个聪明人,实则不然。越是长大越是发觉自己平庸,在某些方面甚至愚蠢迟钝。太多勤奋努力,知识改变命运的案例摆在我面前,我也清楚自己应该努力学习,加倍努力学习。
为什么做不到。为什么会被面前种种绊住脚步。我这么想,千方百计却摆脱不开。
边度拦住我,跟姑姑说还有点事要问我,要留我下来吃晚饭。姑姑说她这就要赶回公司了,我们爱咋地咋地。
我扯住推车,用力得想必是十分狼狈,“我不留下吃饭,我还要回我妈那帮忙做饭。”
“你搬回你妈那了?”边度问,几个男的跟着上来,装作帮忙拿行李,让我彻底丧失了主动权。
姑姑不管我,直接走掉了,我叫了几声,也没喊住她的步伐。
我回过头对上边度,他阴恻恻地望着我,“自作聪明。”我听着他讽刺,想说点什么,嘴刚一张就挨了一巴掌。顿时半边脸都麻了,耳朵里嗡嗡作响。我没反应过来,被他揪住衣领惯着走。
脸上的痛一点一点显出来,我掰不开他的手,看着,突发奇想,狠狠咬了下去。
被他摔在地上打的时候,我也只是想为什么做不到而已。明明别人都可以,明明别人都不会这样。
他们故技重施,要来抓住我的手脚,我拼了命地甩开,爬到表哥脚边,抓着他的裤脚,如同救命稻草,道歉求他。
把自尊都抛弃掉了,说着口不对心的话,说着说着鼻血流下来,嘴都麻掉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只要你。”
他们什么时候走的,我全然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