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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脚步轻缓地回到堂屋,找到收在抽屉的手电筒,试了一下亮度,灯光微弱,勉强可以看清路况。来到院子,外面一片漆黑,想象着身处无边无际的黑暗,心中的恐惧开始束缚双脚,阻止继续向前。吹灭蜡烛,关上手电,准备回去睡觉时,凄惨的哭声再次传来。
      望着被乌云遮住的月亮,我想起那个侧倒在地动弹不得的小女孩,如果有人顺着绝望的哭喊声找来,将她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拉出,或许她的头上不会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或许她的心会完好无损。
      爷爷震耳欲聋的鼾声再次传来,我打开手电,跟着灯光的足迹缓缓走过院子,最后来到大门处。犹豫了好久,我轻手轻脚地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钥匙,开锁时每发出一次声响,心便要惊动一分。磨蹭了大约五分钟,门锁被打开,轻轻推动大门,露出一道缝隙后,我从门缝中挤了出去,随后,轻轻掩上那扇木头做的门。
      走到小路上,我用衣角遮住手电筒的光,离周奶奶家越近,哭喊声愈加清晰。
      来到她家门口,我关掉灯光,趴在门上想听清里面的动静,好像是鞭子抽打的声音,其中还有周奶奶的哭声,她在阻拦着什么。
      一会儿,鞭子抽打的声音停止了,周连和她争吵着什么。期间,她一直在咒骂儿子狠心,没人性。大门突然动了一下,慌忙中我跑到围墙的另一边,趴在地上小心看着门口的动静。里面跑出一个人,是傍晚见过的那个女人,她穿着单薄的衣服,刚跑出去几步便狠狠地摔在地上。
      紧接着周连跑了出来,抓住她的头发将她提起来后又摔在地上,周连大骂着,她并没有出声。周奶奶跑出来拦住周连,嘴里念着快跑,她趴在地上,目光死死地看着前面,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周连猛地向前踩在她的腿上,她一定疼得无法动弹,所以一动不动地趴在原地。
      突然,遮住月亮的乌云飘散,月光变得格外明亮,明亮到足够让人看清她手上的鲜血。我趴在围墙边上不敢乱动,周连将她拖回去的时候,借着月光,我探出头窥视,我想,她看见我了。
      周奶奶哭着进去院子后,我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透过房门上面的缝隙看到周连正用鞭子抽打她。凄厉的哭喊声如惊雷般传到耳边,我跪着趴在门缝处,她在地上抽搐的样子占有了所有视线,让我再看不见其他。
      我双手贴在门上面,表情木然地看着她,看着在空气中挥舞的鞭子。直到周奶奶趴在她的身上,周连才将手中的鞭子扔向别处,她突然抬头,我想,她再一次看见我了。借着月光,我看到了她的眼神,绝望与无助相互交缠,分不清谁多谁少。我摸着口袋中的手电,心中犹如藏匿着一颗石子。
      注意到周连朝着门口走来,我再次跑到围墙边上,缩在墙角竖起耳朵听旁边的动静。关门的声音传来,我舒了一口气坐在地上,紧接着,院子中再一次传来哭喊声。我生气地捶打着大腿,用手电筒一下下敲打着胳膊,懊恼,痛苦,可一个身处黑暗中的孩子如何将另一个处在绝望中的人拖出去。
      过了几分钟,我开始变得麻木,她的哭喊声,周奶奶的痛骂声,再影响不到试图逃走的步伐。一声声鞭打中,我朝着家的方向走去,推开虚掩着的大门,爷爷打雷的鼾声传来,拴起来的小狗轻哼了几声。我摸着墙壁走在昏暗的阴影中,早已心如刀割,早已泪流满面。
      第二天,我照常起床,吃饭,上学,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第一堂课结束的时候,我透过窗户看到了张满的身影,顾不得宽松肥大的棉衣和不合脚的棉鞋,我高兴地站起来,手指捏着棉衣下摆走了出去。
      “张满。”我站在教室门口的柱子旁小声喊着。
      她转过身,看到我后大步跑到柱子的另一边,还没来得及叙旧,身后传来了徐老师的声音,紧接着,我被推回教室。回到座位,隔着玻璃,我看到张满似乎在和她的母亲争吵,徐老师在一旁制止。就在这时,几名互相追逐的男孩跑到教室中央挡住了窗户,看不清外面的几人,我没有站起来或者走出去,只是趴在桌子上默默等待上课的铃声。
      铃声响起,教室内并没有立刻安静下来,直到徐老师站在讲台上敲响黑板,打闹的学生们才各自回到座位。张满被安排在第二排的一个座位,原本坐在那里的男孩被带到我右边的空位置,我闷闷不乐地移开桌子上面的书,身体刻意向左边移了一点。
      一整节课,我没有听进去任何一个拼音和词语,课上,徐老师尤其关注张满,后半节课更像是讲给她一个人听的。这或许和她舅舅在镇里的派出所工作有关系,或许仅是为了安抚一个新转来的学生。铃声再次响起,教室内再次活跃起来,未等老师离开,我垂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旁边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是张满。
      她脸涨得通红,一直说着想坐在旁边,但是母亲不同意,争执一番,她最终听从老师的安排坐在前面。我昂头看着她,坐在我右边的同学,张文也昂起头看着她。那个时候,我完全可以站起来,拉着她的手宽慰,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周边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它压着我坐在座位上,压着我仰头看向面前的人。
      中午,放学回家的路上,张文在后面小声喊着我的名字。我迈开步子,准备向前跑走的时候,他喘着粗气跑到面前,用手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听着旁边传来的讥笑声,我拨开他的手,问到有什么事情。见他弯着腰不说话,我推了一下他的臂膀,沿着小路快速离开。不一会,他再次跟了上来,小声问着下午想不想吃鸡蛋糕。我停下脚步,无意中瞥见他左边浑浊模糊的眼球,那是第一次近距离看,之前都是隔着人影远远看上一眼。
      我站在路边,耐着性子听他慢慢解释,街上卖鸡蛋糕的小作坊是他父母在打理,如果想吃,下午他会带一个过来,我摇摇头,劝他赶快回家。村里其他孩子已经快走到公路上,担心回家的时间太晚,我推了一下他的后背。踉跄了几下,他捂着左眼,表情有些难过地看着我。
      见他迟迟不愿意回去,我轻轻拿开他捂着眼睛的手,说到并非因为这件事,如果他想把糕点带出来,要经过父亲或母亲的同意。听到我的话,他兴奋地点点头,跑走的时候身后扬起一片尘土。
      我一路小跑回到家里,奶奶正蹲在门口洗衣服,院子内的饭桌上已经摆好碗筷,爷爷坐在旁边大口吃着馒头。我靠在石凳上面,准备等奶奶一起进去,见我站在外面,她笑着赶我进去吃饭,说自己一会就进去。吃完饭,爷爷去店铺忙活,我蹲在门口的小路上玩弹珠。奶奶刷洗完碗筷,喂完家畜后叮嘱我看着时间去学校,随后进去堂屋休息了。
      小学时,中午放学后大约有三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当时我没有午睡的习惯,家里也没有电视、收音机之类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看书是唯一不用跑动便能消磨时间的方法。刚上小学时,拼音还没有学全,不识得字,无法阅读从豪杰那里借来的故事书,除了玩弹珠和跳绳之外,只能坐在石凳上面发呆。
      跑了一会,我坐在石凳上面气喘吁吁地看着门口的大片田地,大人们是鼓励小孩在麦田上奔跑的,说沾了孩童的朝气,麦子能长得更好。我踩在如青草般的麦子上面,想着过去和大黑在田野上,在麦田中奔跑的场景。我想得入神,忽略了时间的走动,回过神,我朝着学校跑去。
      另一个迟到的男孩,跑到校门口的时候没有留意脚下的土坑,跌倒在地上时大喊了一声。教数学的陈老师听到后,一边咒骂着一边小跑着过去查看。趁这个间隙,我偷偷溜进教室,在其他同学地注视下回到座位。
      桌洞内,张文放了一个用报纸包着的糕点,隔着报纸,我轻轻捏着柔软的鸡蛋糕,嘴角不自觉地露出笑容。我用小刀把橡皮切成两半,留下小的那一半,另一块推到分界线的另一边,那条线是之前特意用黑色水笔和小刀刻出来的。他从铅笔盒拿出一块崭新的橡皮,撕掉塑料膜后放到我的书本上面,我笑着看他整理铅笔盒,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目光,也懒得去关注其他人。
      大约过了十分钟,陈老师和那名摔倒的男孩回来了,他手心缠着两层薄薄的纱布,双眼红润地走回座位。站在讲台上面,陈老师语气严厉地说着翻开课本,似乎晚一秒便会被拎出去罚站。
      陈老师拿出粉笔在黑板上面写了几个数字,前排的一位男同学站起来指着我说道,“陈老师,樊明卿迟到了,趁你去门口的时候偷跑进来的。”
      陈老师把粉笔按在讲桌上面,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着其他同学问道,“是郑朗文同学说的这样吗?樊明卿同学有没有迟到?”
      教室内鸦雀无声,其他同学,有的抬头盯着黑板上面的数字,有的低头看着书本上面的习题,没有第二个人站起来。僵持了一会,陈老师用手拍了一下桌子,重复了一遍问题。张文站起来大喊“她没有迟到”,说完,教室内传来一阵嘲笑。那声音确实是嘲笑,即便是少不更事的孩子也能轻易分辨出来。紧接着,张满站起来附和张文的说法,奇怪的是,没有人发出笑声,除了郑朗文。
      随后,郑朗文用书本拍打着其他人的桌子,用手扇打邻桌同学的头顶和耳朵,让他们站起来指认。陈老师先是制止了他的行为,又来到两列课桌之间的走道上,看着我问道,“你自己说,刚才迟到了吗?”
      看着她目露凶光的双眼,我不知是窘迫还是恐惧,脸瞬间涨得通红,双手紧紧抓着衣角,不敢回答她的问题,张文在旁边的一切暗示都被她瞪了回去。郑朗文突然离开座位,他挤开陈老师的身体,走到座位前用手推打着我的肩膀,逼问着为何不敢承认迟到。这个举动惹怒了陈老师,她一把揪住他棉衣后面的帽子,将他单独拎了出去。
      坐在座位上,听着外面的争吵,挣扎了大约五分钟,我捏着衣角低头走了出去。郑朗文看到我出来,连拉带拽的将我拖到陈老师身旁,吼着让我承认上课迟到这件事。陈老师将我护在身后,警告他不要对同学动手动脚。
      我用衣袖抹去脸上的泪水,看着她哽咽地说道,“陈老师,对不起,我刚才迟到了。”她点点头,推了一下我的后背,让我先回去教室,刚迈开步子,便被人从后面狠狠推了一把,脚步不稳的磕倒在地上。
      因为摔倒时双手撑着地面,很快,手心渗出血丝,嘴角开始红肿,我跪坐在地上,泪眼婆娑地看着双手。陈老师大吼了一声,见状,郑朗文踢过我的小腿,朝着办公室的方向跑去。隔壁班级的老师出来查看情况时,带我回了教室,之后,我一直靠在桌子上,静静等待陈老师或徐老师的到来。
      大约过了十分钟,徐老师将我喊了出去,靠在教室门旁的墙壁上面,我看着眼前的她,笑容温柔,声音亲切。站了一会,她面露难色,有些难过地说道,“学生上课迟到需要接受一定的处罚,这个开学第一天就讲过了。现在因为你迟到,不仅耽误了其他同学上课,还浪费了老师悉心准备的一节课。郑校长刚调来,希望老师能重视课堂纪律,迟到重罚,以警示其他同学。”未来一周,我需要站在教室外面听课,趴在窗户上面写字,总的来说禁止进入教室。我低着头,默默接受这一处罚,不敢问,更不敢说。
      下一节课,身形圆润的体育老师来到教室催促学生去外面排队,之后去操场跑步做操。看着同学们离开的背影,我心中异常失落,周围完全静下来的时候,我终于注意到手心的疼痛。双手在毛衣上面蹭了蹭,血迹越来越多,不一会,手掌上面都是血渍。我望着不远处的水井,想跑过去接点凉水,又想到现在是上课时间,意味着没有老师的允许不能离开罚站的位置。
      犹豫中,不远处传来阵阵争吵,其中一个声音无论隔着多少棵松树,距离中有多少堵围墙,只要听到了,便能立刻分辨出是陈老师。她大声喊叫着,尽管还没有看见身影,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其发怒时的狰狞面容。她们拉扯了大约五分钟,陈老师怒气冲冲地出现在教室旁边的主路上,看到我的时候,她满脸怒气地指着我,一下下地甩开徐老师的手。我害怕地扭过头,等着争吵声平息,等着她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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