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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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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荔喜欢上班。
不，她喜欢的当然不是那种被人呼来喝去的演艺生涯，而是默默观察娱乐圈，然后在冷门论坛里不提名道姓地吐槽一番。
收工后，蹲在廉价出租屋的塑料小板凳上，屏幕幽光映着她贴着便宜面膜的脸。
她的大戏正要开始。
林荔的指尖飞快地在虚拟键盘上敲打，仿佛要将刚才片场积攒的所有郁气，都倾泻进这个匿名的对话框里。
刚写完两千字，已经有人前来点赞并且评论：“哇，十八线人类观察员今天收工好早啊。”
“这个‘乙’到底是胡玫还是陆贝？”
“哎呀，别用甲乙丙丁来指代啊，用姓氏拼音多好猜。”
……
林荔读着这些留言，眉开眼笑起来。
她打开对话框，给好友发起了短信：“行舟，我今天又光荣地扮演了一回‘背景板中的背景板’。”
她的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一句台词，就四个字‘敌军来了’，NG了八次。导演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这演技还不如横店门口那尊石狮子有感染力。”
消息发送出去，对象是那个名为“行舟”的论坛ID。
这是某个流量稀薄的娱乐圈边缘论坛，她是版主“十八线人类观察员”，“行舟”是她认识了快三年的“铁杆”网友。
这个论坛，是她浮华喧嚣的演员生涯里，唯一能喘口气的秘密基地。
几乎是立刻，对话框顶端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
一行字跳了出来，带着那人一贯的冷静腔调：“石狮子是有优点的，它不会紧张，也不会因为导演一句话就怀疑人生。”
看着这句有点冷又有点热的话，林荔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是啊，行舟总是这样，从不油嘴滑舌，却能逗她发笑。
她继续抱怨：“我也知道。可有时候真羡慕那些天生就该吃这碗饭的人，比如那个徐一。影帝哎，才二十七岁，比我还小。听说他拍戏一条过是家常便饭，还会拉小提琴……唉，老天爷追着喂饭，大概就是说他那种吧。”
她顿了顿，又敲下一行：“不过呢，他的性格太傲了，干什么都冷着一张脸，好像谁都欠他钱似的。啧，果然人无完人。”
这次，行舟的回复慢了几秒：“或许只是不擅交际。专注作品的人，往往没精力应付无谓寒暄。”
“哎，你人好，只看人家的优点。”林荔忍不住笑了，心情奇异地好转起来。
她确实信任他，因为相识多年，从未听他吐槽过任何人任何事。
“算了，不说他了。跟你说了会儿话，我好多了。这个圈子里，也就跟你还能说点真心话。”
“能帮到你就好。”行舟的回复依旧简洁，“下次拍戏前，深呼吸三次，专注角色本身，忽略其他。”
“知道啦，行舟老师。”林荔发过去一个俏皮的表情包，结束了这次夜谈。
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屋内是年久失修的老旧家具，但这一刻，她感到一种难得的温暖和平静。这是她在冰冷刺骨的行业寒冬中，偷来的一隅暖意。
林荔这样一个十八线开外的小演员，在真正的名利场里，连呼吸都可能被解读为别有用心。
只有在这个无人知晓的网络角落，面对这个素未谋面却意外投缘的“行舟”，她才能短暂地做回林荔本身，而不是那个需要时刻注意言行，生怕行差踏错的“艺人林荔”。
当然，她也不是傻子，无论是她的真名，还是她所跟的剧组都很小心地没有在言谈中透露过半分。
在三年前，她认识他的时候，就知道他也是演员。
她看过他的收藏夹，里面全是关于磨练演技的视频，那个时候的他还晒过一张书桌前绿植的照片，露出桌上的一角。
行外人看不出那两平方厘米的花纹是什么，林荔却一眼就能看出那是演员证的边缘。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行舟的收藏夹全部隐藏起来，唯一发过的一张书桌照片也删除了。
行舟目前还在演戏吗？林荔其实也不确定，但多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因此，她还会在话语中给事件打上厚厚的“马赛克”。
比如说，明明是一个其他公司的三十出头女经纪人做了什么不礼貌的事情，她会这样讲：“今天遇到了一个五十来岁的男经纪人，我跟着其他人喊一声某老师，他鼻孔朝天地走开了。啧啧啧。”
难得的是，行舟也从未打探过：“你现在演的是什么戏？组里还有谁？”
他从来没有使她为难。
这份君子之交，真令她愉悦轻松。
关掉手机，林荔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水渍霉斑。明天，又是需要为一个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奔波的一天。
然而，命运偶尔也会抛出意料之外的糖果。
几天后，林荔接到了经纪人王姐的电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兴奋“林荔！走大运了！有个S+项目，原定的女七号突然受伤，机会砸到我们头上了！虽然不是重要角色，但这可是徐一主演的大制作！下周一开机仪式，你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挂了电话，林荔还有些恍惚。
S+项目，徐一主演……这几个词一直在她脑海中回响。
她之前混迹的可几乎全是粗制滥造的网剧剧组，她也不过是一个只有几句台词的龙套角色。
林荔用力掐了自己胳膊一下，清晰的痛感证实了这不是梦。
开机仪式设在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的豪华宴会厅。
林荔穿着用她两个月生活费购置的，却在当下场合仍显局促的小礼服，小心翼翼地跟在经纪人王姐身后。
场内星光熠熠，媒体长枪短炮，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顶级资源配置的冲击力。
然后，她看到了徐一。
他站在人群中心，被导演、制片和主要演员们簇拥着。
量身定制的黑色西装勾勒出挺拔身形，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确实是无可挑剔的英俊。但他周身仿佛自带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将周遭的热闹与喧嚣都隔绝开来。
他很少说话，偶尔颔首，表情疏离，眼神扫过之处都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
林荔远远看着，心里那点因获得这个角色而升起的雀跃，瞬间被一种无形的压力取代。
这就是行舟口中“可能只是不擅交际”的人？
这分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包，线上那个温和理性的“行舟”的形象，与现实里这位高不可攀的影帝，形成了无比尖锐的对比。
仪式结束，演员们互相寒暄。
林荔鼓起勇气，想上前跟男主角打个招呼，毕竟后续有对手戏。
她刚走近，徐一的目光淡淡扫过来，没有任何温度，像是看一件摆设。
她准备好的说辞卡在喉咙里，只笨拙地说了句“徐老师好，我是林荔，饰演柳娘。”
徐一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连一个音节都吝于给予，便接着与身旁的导演交谈起来。
那种彻底的忽视，比直接的厌恶更让人难堪。
林荔脸上腾地烧起来，尴尬地退到一边，心里那点对影帝演技的佩服，彻底被“果然很傲”的吐槽覆盖。
真正的考验在第二天。
林荔的第一场戏，就是与徐一的对手戏。
她饰演的柳娘是男主角身边一个背景复杂的侍女，有几句关键的提示性台词。
站在布置精美的内景里，灯光炙热，摄像机黑洞洞的镜头对着她，周围是安静等待的工作人员。
而对面，是已经瞬间入戏气场全开的徐一。
他只是一个眼神投过来，林荔就感到呼吸一窒。
之前背诵滚瓜烂熟的台词，突然在脑海里打了结。
“卡！”导演皱眉，“林荔，眼神不对，要恭敬，带着试探，不是让你瞪着眼睛发呆。”
“卡！台词，台词要说出来，含在嘴里谁知道你演什么？”
“卡！走位错了！挡到徐老师了！”
徐一始终没什么表情，只是在她每次出错后，配合地重新回到起始位置，但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整个片场的空气都几乎凝固。
林荔越紧张越出错，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终于，在不知道第几次NG后，徐一抬了抬手，示意暂停。
他的经纪人早已忍耐不住，大声对副导演呵斥起来：“怎么回事啊？这是谁的关系户？”
副导演一脸懵，刚要喊冤。
徐一拍了拍他的肩，又看了自己的经纪人一眼，使他住口，才施施然走到林荔面前： “如果连最基本的台词和走位都无法完成，建议你回去好好练习，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那一刻，林荔感觉所有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脸颊滚烫，耳膜嗡嗡作响。
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眼眶里的酸涩涌出来。
周围各种目光，有同情，有鄙夷，更多是不耐烦。
她深深地低下头，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接下来的拍摄，林荔满心浑浑噩噩，不知所谓。
结束后，林荔几乎是逃回了临时落脚的酒店房间，巨大的屈辱感和自我怀疑将她淹没。
她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适合吃演员这碗饭。
经纪人王姐跟了进来，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叹了口气，给她倒了杯水：“行了，别垂头丧气的。徐一那种级别，对戏要求高正常。换个角度想，这也是机会。”
林荔抬起头，眼圈还红着。
王姐压低了声音：“我打听过了，徐一团队对绯闻管控极严，尤其厌恶捆绑炒作。但越是这种，一旦有点风吹草动，关注度就越高。”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林荔：“晚上我去找你，商量一下后续宣传。有时候，黑红也是红，总比默默无闻强。”
其实，是她们经纪公司打算放弃林荔这个年纪不轻却没有多大长进的十八线了，放手一搏，红了固然好，黑了就解约换更乖的上。
林荔心里一紧，立刻摇头：“王姐，我不想用那种方式博眼球。我只想好好演戏。”
王姐嗤笑一声“好好演戏？你看看今天，你有‘好好演戏’的机会吗？这个圈子，光想好好演戏有什么用？得先让人看见你！”
她拍了拍林荔的肩：“别死脑筋，晚上再说。”
经纪人离开后，林荔坐在床边，心乱如麻。
王姐的话像一根刺，扎进了她心里。
她厌恶那种旁门左道，可现实又如此冰冷残酷。
她拿出手机，下意识点开了和“行舟”的对话框，满腹的委屈想要倾诉，打了一大段字，描述今天被徐一当众批评的难堪，但最终，又一个个删掉了。
有什么意义呢？行舟再安慰，也改变不了她演技差以及被人轻视的事实。
她关掉手机，把脸埋进被子里，第一次对这个选择感到了深深的疲惫。
夜深了，林荔却毫无睡意。
白天徐一冰冷的眼神和话语，王姐隐含怂恿的暗示，交织在一起，让她心烦意乱。她再次点开论坛，看到“行舟”的头像亮着，显示在线。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今天……有点难受。晚上被很厉害的前辈当众批评了，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特别差劲。”
她仍然省略了具体人名和细节，而且将白天的事件改成了晚上，这已经是她能表达的最大限度的脆弱。
几乎是同时，在城市另一端某高级公寓的书房里，徐一刚结束一天的工作。
他习惯性地登录了那个无人知晓的论坛小号。
屏幕上，那个熟悉的ID发来的消息跳了出来。
看着那行字，他眼前浮现出白天那个频频NG，在他一句冷语后脸色立刻变得煞白，眼神里满是惶恐和倔强的年轻女演员。
他当时只觉得厌烦，又一个不肯在专业上下工夫的人。
此刻，看到“十八线人类观察员”发来的这句话，他微微一怔。
这么巧？
他一直知道，这个网友也是个在底层挣扎的小演员，也常常看到她妙趣横生却也不乏心酸的吐槽。
但这是第一次，他好像有点奇异的感觉。
徐一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停留片刻，最终回了过去。
不是出于对白天那个女演员的同情，仅仅是对这个线上知己的例行回应。
“批评是常态。消化它，或者证明他错了。”
消息发送成功。
徐一关掉电脑，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
对他而言，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生活中的他遇见的全是殷殷切切的笑脸，审时度势小心翼翼的措辞，只有这个网友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妙语连珠潇洒自在。
这是成名的坏处，幸好有这样一个虚拟的空间，让他享受普通人的人际关系。
徐一并不知道，网络两端，两条原本平行的线，已经因为一个S+项目，开始了它们始料未及的纠缠。
而一场因偏见和算计掀起的风波，正在暗处悄然酝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