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章 ...
-
安镜臣自话自说地向皇宫位置拱手一礼:“此美人图要敬献给官家,怎能用人间俗物?必得是仙女!”
张铁山不明白安镜臣讲的话,他只能紧张地垂下头,讷讷称是。
安镜臣悠然展开扇子,为张铁山描述自己的设计理念:“传闻啊,有商人欲航海出行,忽见一绿衣女子立在船头,告诫他们次日有狂风不可出海。商人皆不听信一女子的话,唯有一位老舵手心生警惕,力劝众人停留。第二日果然狂风大作,众人未出海幸免于难。众人皆感谢此女子,却见她化为一缕清风拂过柳梢,乘风直上九万里。原来这位就是十六娘,乃是执掌时令、调节风雨的风神。”
安镜臣起身踱步,继续道:“第二位仙子,古有神农氏,为众生尝百草时,遇见一位戴着幂篱的妇人,看不清容貌,可她身上香气宜人,所到之处腐朽的草木又重新焕发生机,她暗中指引,助神农辨别药性,规避剧毒,为人间医药学的创立立下大功。其慈悲与仁心感动上天,被封为百花仙子。”
“第三位,人间有豪强,在炎夏肆意凿冰取乐,浪费冬藏,导致百姓次年无冰可用。众人皆是敢怒不敢言,就见有一仙女手持七弦琴,乘着清冷的月光自虚空中降临,轻拨琴弦将其庄园冰封三日,令其切身感受严寒之苦,众人皆惧怕她,却见她再次拨弄琴弦,为被烈日灼烤的百姓纳凉,为枯死的农田换发新生。原来此女是一体双魂,二者一动一静,青女威严公正,射姑仙子悲悯慈爱。”
“最后一位。”安镜臣看着已经听得如痴如醉的众人微微一笑:“乃是月神嫦娥,她住在月亮上的广寒宫,怀中总爱抱着一只玉兔,其美貌与舞姿冠绝天界,每逢农历的八月十五,她便邀天界众仙来广寒宫赴宴,众人皆要穿着最美最华贵的衣裳。然后她便会拨开云雾,看向人间的少女们,为向她乞巧的女子一一送上礼物,祝他们心愿得偿。”
众人已如在梦中,对着几位仙女的故事反复回味,想象仙女的模样。就听安镜臣用扇子一下下敲击手掌道:“我便要你根据这些故事画出,风、花、雪、月。四位神女。”
张铁山大梦初醒,只落寞地摇头:“草民恐画不出仙女的花容月貌。”
“不不不。”安镜臣摇头:“何故在意容貌?难道你方才听故事时如此沉醉,是因为仙子的容貌吗?吸引你的是他们身上的品质,我要你画出故事,而非个人。”
直白些说,你以前都是画立绘的,我现在要大场景插画。
见张铁山若有所思,安镜臣又下一剂猛药,冲云青一抬下巴,云青便从怀里掏出钱袋子,哗啦哗啦地往下倒银锭子,张铁山的眼睛立刻看直了。
安镜臣道:“你不必急,这些钱先拿去用着,我过几日再来取画,若有不妥的地方再修改便是了。”
安镜臣走后,张铁山还未回过味来,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摞在一起像山那样高,张铁山不可置信地拿起一块银子,狠狠咬了一口,然后爱不释手地在自己的衣服上蹭来蹭去,直把银子都要抛光了。
张铁山想了半天把银子藏在床底下,半夜躺在上面,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他一想现在身子底下全是钱,就兴奋的血脉喷张。他来来回回起床数次,纵使腿脚不方便,也要趴跪在地上看自己藏着的银子,思绪就如泉涌一般。
如今他也大方一回,点燃平日根本不舍得用的油灯,在火光下细细描摹几张美人图。
安镜臣果然没有催过他,张铁山都画完好几日了,都没见安镜臣来,正心里猫抓一般急。就见安镜臣身边的小厮手动把门搬开。
张铁山大喜:“安衙内!您总算来了!”
说罢要引他去看美人图。安镜臣却是不疾不徐,让云青从门外搬进来两根奇形怪状的木头。
安镜臣道:“我见你腿脚不方便,这几日命巧匠给你打造一副拐杖。”说完引导他如何使用。
张铁山将信将疑地接过那副奇特的木头架子,按照安镜臣的指导,将腋窝架在横托上,双手握住前方的扶手。当他尝试着将身体重量压上去,并迈出第一步时,整个人都僵住了——那条残腿,多年来第一次,没有感受到布条勒紧的刺痛和木棍硌骨的摩擦。一种稳固的、从未有过的轻松感,从双臂传遍全身。
他之前只用布条把木棍绑在大腿上,当做半条腿借力用,经年日久,残缺的大腿总被布条绑的不过血脉,再加上木棍的来回摩擦,大腿总是破裂起泡,天气不好时还会溃烂,又痛又痒,折磨得他有时想,活着也没意思,还不如死了。
他嘴唇哆嗦着,想说句道谢的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以为他这样的人,或许在某个无人在意的冬天,会悄悄地死在这个破屋子里,烂了臭了都不会有人发现。
可是安镜臣竟然看到了,连他自己都不再在意的地方,为他打了一副拐杖。
“衙内——”张铁山感动之余又要跪。
安镜臣可受不了这个赶紧把人搀住:“好了好了,不是要给我看美人图吗?快速速带我去吧。”
张铁山抹了一把眼睛,拄着双拐把四张美人图铺在桌子上。他自己是颇为满意的。
安镜臣笑着先夸赞了一番张铁山,然后噼里啪啦又输出一堆自己的建议,最后无辜又信任地看着张铁山,道:“想必你定能做到吧?”
张铁山的眼睛还因为感动湿润着呢,此时便被迷茫充满,不过看到那副如同他再生双腿的拐杖,张铁山郑重点头:“都听衙内的!”
安镜臣满意,再次留下不菲的银钱走了。
张铁山看看钱,又看看拐,最终选择抱着拐亲了一口,他不舍得用这副新的拐杖,想着安镜臣刚刚提出的离谱要求,要让十六娘的画卷有清风徐徐,要让百花仙子的画卷上有香味如百花盛开,要让青女与射姑的画卷有丝丝凉意,要让嫦娥的画卷有登月的向往。
张铁山又有了新灵感,拿起银钱,柱上旧的拐杖出门买东西,他不想只是单纯的画图,正如安镜臣说的那样,要做的立体,他要买尚好的绸缎附在纸后面承重,用各色的宝石研磨成粉末做立体的画,要用最柔软的纱铺设天宫的云雾,还要用百花香薰,将画布熏上经久不变的香气。
张铁山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兴奋,准备去采购作画用的香薰绸缎。刚出巷口,就见街上人群都在议论纷纷,说安衙内包下了悦来酒楼,正在搞什么选美大会,阵仗极大。张铁山心里嘀咕却也没多想,径直去了李掌柜的香薰铺。
看着一直过得不如意的张铁山日子慢慢红火起来,卖香薰的李掌柜心里不是滋味起来,一边给他装香薰一边问:“你是给安衙内画什么美人图吧?”
“嘿嘿,对啊!”张铁山憨厚笑道:“衙内给的酬劳可丰厚了。”
“哟。”李掌柜更酸了,阴阳怪气道:“可不是嘛,纨绔子弟为了那点美色,总是什么都舍得的。”
张铁山一愣,他觉出李掌柜语气不善了。
李掌柜又道:“你不知道吧?安衙内包下这儿最大的悦来酒楼,不知道哪里找来一堆美貌的莺莺燕燕,遍邀众人在酒楼里选美呢。啧啧啧当真是一个酒囊饭袋,色中恶鬼。”
张铁山为人一向老实憨直,平日里有人拐弯抹角地埋汰他,他都能笑一笑忍过去。如今李掌柜说安镜臣坏话,张铁山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下意识反驳:“不是的!衙内一定有自己的道理!衙内是个顶好的人!”
“哎呦喂。”李掌柜嗤笑:“铁山兄,你被那张小白脸骗了,他对你好当然是你有用处了,他日你没了用处,衙内一甩手你可就惨了。”
“不是的不是的!”张铁山气的胸膛鼓鼓的,他本就因身材高大被征去当兵,如今生气起来还真有几分吓人,李掌柜以为这憨货要打自己连忙躲,就听张铁山粗声粗气道:“你给我等着!”然后住着拐急急回家去了。
见张铁山走远了,李掌柜才从桌子下面起身,扯着嗓子道:“谁怕谁啊!等就等!”
张铁山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双手架着一对而奇怪的木头,双臂往前一送,支撑着地,在后方的腿一跃往前,活像一只跳着奔来的蚱蜢!竟然比寻常人走路还快!
张铁山看着李掌柜没有见识的模样,不禁得意道:“如何!这一副拐杖是衙内见我腿脚不便送的!若衙内真如你所说的那样,他何须在这种小事儿上费心,只用钱打发我就是了!”
李掌柜啧啧称奇:“铁山兄弟,这,这真是奇了,如何用的?让我也试试!”
张铁山自己还宝贝着呢,一挥手把李掌柜闪开,不乐意道:“你还说衙内的坏话,不给你用。”
李掌柜立刻作揖道:“是小弟的错,铁山兄莫怪,其实家中父亲也腿脚不便,年纪上来连拄杖都手上无力。若这副拐杖用起来省力,小弟也想为父亲打一副。”
李掌柜虽然为人爱酸言酸语,却实在不是个坏人,且一副孝子之心,张铁山犹豫片刻把拐杖递给李掌柜。
“别给我弄坏了”
“自然自然!”
李掌柜自己单腿试着走,果然省力又稳固,心中火热也想照着打一副拐杖。李掌柜试的时候已有不少街坊邻居出来看,交头接耳也是一副感兴趣的模样。
张铁山心中没有弯弯绕绕:“那你拿去木匠那里打吧!”
“不可。”李掌柜蹙眉摇头:“这是安衙内拿出的新样子,小弟怎能直接取用,还是要问过才好。不知安衙内几日去你那里一次?”
“衙内来的都没定数,我也不知道。”
周围竖起耳朵的街坊邻居脸上都露出失望。
张铁山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几天门外总是窸窸窣窣的,如同闹了耗子。搬开门再去看总能看见几张堆笑的尴尬笑脸,问他安衙内来了没?
这整的张铁山睡觉都不安稳,天知道他床底下藏了多少钱呢!
当安镜臣再次大驾光临的时候,张铁山都不知如何高兴才好,连忙把李掌柜也想打拐的事儿说了,再把美人图拿出来开给安镜臣看。
安镜臣一脸惊艳之色,连连点头:“这正是我要的!太好了!”
张铁山任务完成也是高兴,接下赏银,又被安镜臣递了一张纸。
安镜臣道:“叫需要打拐的人去这里找工匠即可。”
张铁山自是满口答应,待安镜臣走后便去找李掌柜把纸条递了。
柱子一家人被拍门声叫出来时,惊得下巴都合不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打拐!他兴奋的脸红扑扑的,看向自己的阿爷阿奶,他知道是那位大人的功劳。
回想起那天,柱子在街角蜷缩成一团,摆摊卖自己雕刻的一些小玩意儿,自从他家阿爷病了之后,家里就越发的穷,如今饭都吃不起,何况买药?再这样下去,阿爷就只能等死了。
路过他的富家公子连看他一眼都没有,他也知道自己雕刻东西很无趣,公子小姐们都是玩腻了的。
就在他更加努力蜷缩自己,企图用挤压胃部来缓解饥饿时,一台华丽的轿子停在他面前,小厮为里面的公子挑开窗帘,他看见里面公子,穿着京城纨绔最流行的打扮,用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看着自己,有着漫不经心,也有着不知人间疾苦的可恶天真。
他开口问:“会看着图纸做东西吗?”
柱子仿佛被光晃了眼,连忙低下头,轻轻点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