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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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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川村的风裹着泥土味，刮过土坯墙时带着细碎的呜咽，像苏念十四年来没敢外露的情绪。遇见林晚之前，她是村里最沉默的孩子，瘦得像株被忽视的野草，胳膊细得能看清青色血管，脸颊陷着浅窝，眼睛里蒙着一层灰，连走路都贴着墙根，生怕挡了别人的路。
父母待她只有呵斥与打骂，骂她是赔钱货，打她是家常便饭。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运 —— 等成年后，嫁给邻村三十多岁的光棍，换一笔彩礼给弟弟娶媳妇。这份既定的未来像块巨石压在她心上，让她连哭都不敢出声。白天上山割猪草，她低着头一言不发，任由草叶划破手背；晚上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缝补衣裳，她只是机械地穿针引线，肚子饿得发慌时，就喝几口凉水硬扛。村里的孩子喊她 “哑巴”，她也不回应，只是把头埋得更低，沉闷得像块石头。
改变发生在初夏的一个午后。苏念刚被父亲踹倒在院子里，嘴角破了皮，正捂着肚子蜷缩在墙角，就看见村口驶来一辆黑色轿车，停稳后走下来两个身影。走在前头的女生穿着质地精良的白棉布裙，背着一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皮质背包，皮肤是城里人才有的白皙，眉眼间带着股淡淡的疏离，像山涧里不被打扰的清泉。她牵着个比她还小的女孩，小女孩垂着头，耳廓上贴着块医用无菌纱布，手腕上戴着串晶莹的珍珠手链，偶尔抬眼时，眼神有些茫然。
“你没事吧？” 女生蹲下来，声音轻轻的，没有过多情绪，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关切。苏念吓得往后缩，浑身发抖，她从来没见过这样气派的外来人，更没被人这样问过。女生见她害怕，没再靠近，只是从背包里掏出纸巾，递到她面前：“我叫林晚，这是我妹妹林星。我们要在这里住一阵子。”
那天下午，林晚没多停留，只是记下了苏念的模样。隔天傍晚，她特意绕到苏念家附近，看见她正蹲在墙角啃硬邦邦的窝头，立刻拉着她往镇上走。青川村到镇上要走半个多小时，林晚没让苏念多问，径直带她进了唯一的小饭馆，点了一份米饭、一碗西红柿鸡蛋面。
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来时，苏念的眼睛都亮了。西红柿的酸甜混着鸡蛋的香，汤汁浓稠地裹在面条上，她拿起筷子就往嘴里扒，烫得直呼气也舍不得停，一碗面连汤带水喝完，又把米饭也吃了个精光，筷子还在空碗里扒拉着，眼底带着没吃饱的委屈。林晚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掠过一丝心疼，伸手轻轻按住她的手腕：“慢点吃，一下子吃太多胃会消化不好的。” 苏念抬起头，嘴角还沾着汤汁，眼泪突然涌了上来，她点点头，又忍不住小声说：“真好吃。”
林晚没说话，只是招手让老板再盛了半碗面，看着她小口吃完，才结了账。
从那天起，林晚成了苏念黑暗生活里唯一的光。她隔三差五就带苏念去镇上吃东西，有时是西红柿鸡蛋面，有时是肉包子，有时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把苏念空荡荡的胃填得满满的。苏念也渐渐变了，只有在林晚面前，她才敢卸下沉闷，叽叽喳喳地说山里的趣事，说哪棵树上的野果最甜，说她偷偷发现的秘密山洞。林晚依旧性子淡淡的，只是安静听着，偶尔点头，却总会记得她的喜好，每次去镇上都不忘带份她爱吃的甜食。
日子一天天过，苏念的脸颊渐渐圆润起来，陷下去的浅窝被肉填满，气色红润了不少，眼睛里的灰雾也散了，亮得像山涧的泉水。林晚见她头发乱糟糟的沾满草屑，便带她去镇上的理发店，剪了个清爽的短发。镜子里的女生眉眼清秀，再也不是之前那副营养不良、死气沉沉的样子。林晚看着眼前日渐明媚的少女，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林晚和林星租住在村尾的砖瓦房里，家境优渥的她从不用为生计发愁，靠着卡里的钱生活，还把屋子收拾得干净整洁，买了家电和林星需要的听力辅助设备。她教苏念认字，给她买了全套教材和钢笔；见她总穿打补丁的旧衣裳，就按她的尺寸买了合身的棉布衫和长裤；苏念被父母打骂后，她会默默给她擦药，用温热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苏念也把林晚和林星当成最亲近的人，她照看林星格外用心，学手语陪她说话，带她去山上摘野果编花环；她还偷偷从家里拿粗粮送去，虽然林晚从不缺这些，却也默默收下，转头就给苏念的父母塞些钱，让他们对苏念好一些。
四年时光匆匆，她们从陌生到熟悉，从彼此慰藉到深入骨髓的依赖。十八岁的夏夜，村里停电了，到处黑漆漆的。苏念偷偷从家里跑出来，跑到林晚的院子里。林星已经睡了，林晚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月亮，月光洒在她身上，柔和得不像话。
苏念慢慢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两人并肩坐着，沉默了很久，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苏念的心跳得飞快，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犹豫了很久，突然侧过身，飞快地在林晚的额头上亲了一下。那触感软软的，像羽毛拂过，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林晚愣住了，转过头看着她。苏念的脸涨得通红，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滴在林晚的脸上，冰凉的触感让林晚心头一颤。“林晚，” 苏念的声音带着哭腔，又轻又细，却异常清晰，“你说…… 女生和女生可以在一起吗？”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看着她眼底的忐忑、期待与不安，她几乎没有犹豫，伸手拿出手机，借着微弱的月光搜了搜。屏幕亮起，上面的文字清晰可见 —— 大城市里，两个女生可以相爱、可以在一起，有很多人都过着幸福的生活。她把手机屏幕凑到苏念眼前，声音依旧淡淡的，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你看，她们可以的。”
苏念看着屏幕上的文字，眼泪掉得更凶了，却露出了释然的笑。林晚伸手擦掉她的眼泪，握住她的手，指尖带着暖意：“苏念，我们逃跑吧。现在就走，去城里，去能让我们在一起的地方。”
苏念重重地点头，眼泪还在掉，却笑得眉眼弯弯：“好！”
她们没有时间犹豫，林晚立刻回屋叫醒林星，简单收拾了几件行李和重要物品，又拿上银行卡和证件。苏念也急着回家拿自己藏起来的贝壳发卡 —— 那是林晚送她的成年礼物，也是她最珍贵的东西。“我回家拿点东西，马上就来！我们在村口的公交站台集合，坐最早的班车走！” 苏念说完，就朝着家里的方向跑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林晚带着林星，背着行李往村口赶。天还没亮，雾气很重，站台空荡荡的。她们等了很久，久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最早的班车都快到了，苏念还是没有来。林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疯了一样在站台附近找，喊着苏念的名字，可回应她的只有风声。
她不知道，苏念刚跑到家门口，就被起来喝水的父亲撞见了。父亲看出她要逃跑，狠狠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拽回屋里锁了起来，辱骂和殴打接踵而至。苏念拼命挣扎，哭喊着要去找林晚，却终究敌不过父亲的力气，只能隔着门板，听着远处可能传来的班车声，心如刀割。
林晚没能等到苏念，却不敢再停留，她怕苏念的父母发现后会找来，更怕自己被拦截。她只能带着林星上了班车，临走前，她把自己的珍珠手链放在站台的石凳下，希望苏念能看到。车开了，青川村的轮廓渐渐远去，林晚望着窗外，眼泪第一次掉了下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等我，苏念，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苏念被父母看得更紧了，婚事也被提前敲定。她再也没机会去村口的站台，却总在心里记着那个未赴的约定，把那枚贝壳发卡藏在贴身的衣服里，日夜摩挲。两年时光在麻木的等待中慢慢流逝，直到今天 —— 她的婚期。
红烛燃着，鞭炮声震耳欲聋，她被强行按在堂屋里，对着陌生男人和男方父母磕了头，拜了堂。大红的嫁衣绣着俗气的牡丹，针脚粗糙地扎着皮肤，沉甸甸的凤冠压得她脖颈发僵。拜堂的瞬间，她脑子里全是林晚的脸，是那个夏夜的星星，是 “女生和女生可以在一起” 的笃定，是 “我带你逃出去” 的承诺。
一股滚烫的冲动突然冲破了麻木，她猛地推开身边的人，不顾身后公婆的尖叫、父母的怒骂，掀掉头上的红盖头，提着嫁衣的裙摆就往外跑。裙摆扫过院子里的鞭炮碎屑，沾了灰，也划破了边角，可她跑得飞快，心里只有一个方向 —— 村口的公交站台，那个她们约定好的地方。
她不知道林晚会不会来，甚至不知道林晚还记不记得她，可她必须去。那是她黑暗生活里唯一的执念，是支撑她熬过这两年的光。
雾气还没散尽，站台空荡荡的，却有个熟悉的身影立在那里。穿着简约的白色衬衫，背着当年那只皮质背包，身形比两年前更挺拔了些，眉眼依旧是她刻在心底的模样。她身边站着已经长成亭亭少女的林星，耳朵上戴着精致的助听器，正安静地看着远方。
是林晚。
苏念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又酸又胀。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手指紧张地绞着嫁衣的衣角，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她现在穿着别人的嫁衣，已经拜过堂，成了别人名义上的妻子，这样的自己，怎么还有脸见林晚？
可林晚已经看见了她。
林晚的眼神先是错愕，随即涌上浓烈的情绪，快步朝她走来。苏念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滚落，滴在大红的嫁衣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林晚……” 她的声音哽咽着，带着难以言说的羞涩与愧疚，头垂得低低的，不敢看她的眼睛，“我…… 我已经拜过堂了。”
林晚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眶上，落在她攥得发白的手指上，落在那件刺眼的嫁衣上，喉结动了动，却没说话。
苏念吸了吸鼻子，鼓起勇气抬起头，眼底闪着孤注一掷的光，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清晰：“可是我心里从来都只有你。我们分开了将近两年。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等五百三十二天后，我们再拜一次堂？就我们两个，安安静静的，你娶我好不好。”
她的眼泪掉得更凶了，语气里满是期盼与不安：“林晚，你还愿意带我走吗？”
林晚看着她，眼底的情绪渐渐沉淀下来，化作温柔而坚定的笑意。她往前一步，轻轻抬起手，擦掉苏念脸颊的泪水，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到苏念心里，熨帖而滚烫。
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着苏念的眼睛，声音依旧是那熟悉的淡淡语调，却带着穿越了两年等待的笃定：“你猜，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站在一旁的林星看着她们，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悄悄往后退了两步，给她们留出独处的空间。雾气渐渐散去，阳光穿透云层洒下来，落在苏念的嫁衣上，也落在林晚的白衬衫上，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在晨光里交织出温暖的光晕。
而五百天后的那场堂，终将是她们彼此奔赴的答案。她们一起离开青川村，去往真正属于她们的天地，再也不分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