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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琉璃匾碎 ...

  •   九月十二,午后。
      东宫门前,甚是空旷。
      但此刻,这里却人满为患。
      与苏白分别后,苏眠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目光落在那匹黝黑的马背上。
      一位鲜衣少年郎在马上昂首挺胸,执弓正对东宫正门的琉璃牌匾。
      东宫几个年迈的守卫吓得要死,在门前急得团团转,却无一人敢上前劝阻。
      唯有个穿浅红衫子的小姑娘,后背挺得像株春竹,死死挡在马前,一脸凛然。
      尽管马上之人,是宋王爷家的独子,宋思梧。

      少年语气跋扈,将话大声说给在场所有人听:“太子姜茗川还真是个缩头乌龟,多次避而不战,可还有一点姜国男子的气概?”
      说罢,他看向身下的小姑娘,略带讥讽:“东宫是没人了不成,竟叫一个女使抛头露面?我可不屑与女流争辩,快去叫姜茗川来见我!”
      小姑娘毫无惧色,大声辩驳道:“放肆!不仅直呼太子名讳,还敢来东宫闹事!等殿下回来,定是要治你的罪!”
      宋思梧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般,嘴角扯出邪笑:“他敢回来吗?如今满京城谁不知,太子就是个只会躲在宫墙里的废物!”
      “既无胆略,何堪王储!今日我便一箭碎了你的牌匾!”
      “而你个小丫头敢这样与我讲话,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说罢,他马鞭一挥,带着风声的鞭头竟向着少女奔来。
      “啪”的一声,小桃红脸上顿时浮起一道血痕。
      她闷哼一声栽倒在地,泪水在眼眶里打了个转,却死死咬着唇没哭出声。
      人群里响起抽气声的瞬间,弓弦弹响。

      利箭破空,竟直接将御赐的琉璃匾射碎两半,轰然落下,摔得四分五裂。
      “如此鼠辈,不若早日让位,省的叫人笑话。”
      “姜茗川若气不过,便来宋府寻我要个说法。当然,他也没这个胆子!哈哈哈!”
      宋思梧将此话抛给所有人听后,便调转马头,冲开人群,扬长而去。

      只剩下议论纷纷的平民百姓和捶胸顿足的老守卫们。
      人群传来不忿声:“这也太欺负人了,堂堂太子竟被这样羞辱。”
      也有人不屑道:“谁叫太子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呢。”
      “你竟敢这样诽谤于太子殿下……”
      “我就说了,你看如何,还会有人计较不成?”

      确如其言,姜茗川在姜国就像是一个人人得而当作谈资的笑话。
      主要原因,无非皇帝的厌弃与猜忌罢了。
      见宋思梧已骑马走远,门前那些老守卫才敢挪动脚步,招呼着让看热闹的百姓散开。
      待人群渐散了,远处缓缓走来一人。苏眠离得较远,看不真切,但那些六神无主的守卫们却像是看见了主心骨,纷纷围上前去。
      此人便是姜国太子,姜茗川。

      显然,他就躲在不远处,只等到宋思梧走了,才敢现身。
      他听完下人们的话,并未有任何愤色,反而蹲在地上将碎掉的匾额一块块捡起,揣进了东宫大门。
      小桃红尾巴似的跟在他的身后,自始至终没再讲一句话。
      苏眠看在眼里,心念道,这姜茗川难道真的像宋思梧说的那样,是个硬不起来的软骨头?
      不管怎样,他今天到此的目的,是太子玺。
      干完这一票,他便收手,去调查当年霍家蒙冤的真相。

      隔着衣衫,攥住“迷药”的手也愈发用力起来。
      确实如苏白想的那般,现在苏眠身上的,并非迷药,而是一瓶猛烈的催情毒药。
      但苏眠毫不知情。

      说来奇怪,东宫守卫远比苏眠想的松懈,他三转两转便轻而易举地窜进太子的寝宫。
      太子姜茗川,文韬武略俱不精通,家国政事充耳不闻,独爱侍弄些花草鱼虫,做个逍遥王爷。
      也是个被打了都不敢吭声的主。
      而那些旁落的政务,便落到了他的老师,丞相岳守拙手中。
      在诸位大臣和后宫那位的眼中,太子姜茗川或许就是一块成不了气候的顽石。
      据悉,今日东宫守卫松懈,他需要潜入太子寝殿,将迷药洒入太子吃食中将其迷晕,然后打开存放太子玉玺的密室,掠取太子玺。

      这种任务对他来说,应该是手到擒来。
      所以他现在已经想好了晚上带阿弟去哪玩了。
      果然,东宫的防卫十分松懈。
      苏眠轻手轻脚潜入殿内,纵身一跃,野猫似的窜上房梁,将自己隐入周遭环境,静待太子归来。
      细细打量自己所处的房间,见殿内处处高架紫檀宝阁,各式青花瓷器、琉璃花樽错落有致。
      这屋子里面随便一件物件,便是寻常人家一辈子的花销也未必负担得起。
      纵览全厅堂,当真称得上一句金碧辉煌。

      看来太子虽被当作笑料,但吃穿用度还是顶好的。
      希望小白那边行动顺利吧,苏眠正在心底念想,外面突传来一阵喧嚣——太子回来了。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一个贵气男子,后面还跟着方才与宋思梧对峙的小桃红。
      仅一眼,苏眠便被对方那双眼睛夺去全部视线。

      远山眉下的双眸,蓄着七分涣散倦意。
      眼尾微挑,又偏生被长睫掩盖几分凌厉,一袭华贵,分明是个天之骄子。
      左眼尾那枚朱砂小痣,恰似雪地里溅了滴心头血。
      苏眠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如荒寂原野陡然兀立的冰山般……孤寂,甚至是懒散。
      就连宽衣解带时,胳膊都舍不得抬过腰间。
      长相这样好的人,真的是传闻中那个怯懦无能的太子吗?

      朱门关闭后,除去躲在暗处的苏眠,殿内只有姜茗川和小桃红二人。
      姜茗川从暗格里摸出个白瓷罐,递向小桃红:“母妃让你出宫送糕点,反倒生了这场是非。这雪脂你收着,涂在伤处,别留了疤。”
      小桃红不肯,语气带着哭腔:“这么好的东西,给奴婢是浪费了。奴就是看不惯宋家的张狂,他们今天竟敢……”
      “够了!我并不想与旁人断这些是非。母妃命你出宫给我送些糕点,既已送到,赶在下钥之前,快些回去。”说完,姜茗川的语调带了些温和,缓缓道:“你一个女孩子,怎敢去挡宋家的马,幸好今日的宋思梧不是个嗜杀的……”
      小桃红酸了眼角,委屈道:“奴婢真替您生气,您不知道,宫里娘娘……”
      她的话乍止,心里暗称不好。
      出宫前娘娘反复叮嘱,绝不能提宫里的事,可话到嘴边终究没拦住。

      “母妃在宫里怎么了?”姜茗川急得出了声。
      小桃红见瞒不住,一边哭一边下跪:“殿下恕罪,实在是娘娘怕殿下伤心,才不让奴婢讲的。前月宋贤妃故意挑娘娘的不是,让娘娘在露夜天里抄经,娘娘身子本来就不好,被宋贤妃一折腾,已经卧病十余日了。”
      她抹了把泪,声音哽咽:“偏宋贤妃把持御医局,娘娘身上的寒气硬是拖成咳疾,连一碗对症的好药都用不上。今日奴婢本想守着娘娘,但娘娘担心殿下多日不见宫内消息,徒增担心,这才勉强撑着身子做了糕点,让奴婢带出来。说是……道个平安。”
      最后几个字几乎被哭声吞没。

      “岂有此理!” 他将瓷罐重重顿在案上,胸口止不住得起伏。
      太子心如刀绞,想不到自己一再的退让竟让母亲在后宫遭此罪过。
      姜茗川扶住小桃红的胳膊:“我这里还有些丹药,你且带回去给母妃。”
      随后深吸一口气,眼底的倦意被厉色冲散,“明日,我必进宫去见她。”
      母亲,儿定要让您,平安顺利地成为太后!
      姜茗川在心底重复。

      小桃红连连点头:“能见到殿下,娘娘又是会高兴许久的。”
      装了糕点的篮子换上丹药匣子,一辆马车便载着小桃红回了皇宫,
      马车轱辘声渐远时,苏眠在暗处看得心头发沉。
      他忽然觉得,这位太子活得竟不如自己与苏白自在。
      传闻里的 “笑话” 二字,不知藏着多少难与人言的憋屈。

      待过了会,云舟进来服侍。
      “殿下,浴华池已备好。”他服侍太子褪去外衣,轻声细语道。
      姜茗川抬抬手,语气略含疲惫:“知道了,下去吧。”
      “奴婢给殿下准备了糕点,晚间殿下尝一下吧。”看见他的太子殿下一脸疲惫,少年有些心疼。
      “好,你也忙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
      云舟退下后,恢宏气派的宫殿竟只剩下太子一人,外加藏在房梁上的苏眠。

      从上面望去,太子撩起北面的东珠帘,移步里间,苏眠见状也立即跟上。
      姜茗川褪去身上的衣物,将束发金冠摘下,松散墨发如瀑布般堆在光滑的双肩上,然后缓缓进入氤氲热气的浴华池。
      果真如情报所言,太子姜茗川阴盛阳亏,每天都需要在名医精心调配的药池中沐浴。
      袅袅水汽如游龙般升腾环绕,将姜茗川精壮的身形染成水墨剪影。
      池边乌木案板上,一只曜变盏正漫出雪芽茶香。
      真是个下药的好机会。

      苏眠打开那只散发诡异蓝光的瓶子,一股稀薄的香气便如小蛇般窜进少年口鼻。
      寝宫内焚香正浓,这气息却像淬了冰,丝丝缕缕钻进肺腑,格外清晰。
      身为杀手的本能让他瞬间屏住呼吸,但为时已晚,浑身皮肤瞬间泛起细密的痒意。
      苏眠暗称不好,分明是组织派发的迷药,为何会引发如此不适。
      可来不及细想,任务要紧。

      他紧咬舌尖压制战栗,在房梁上轻扣瓶身,药粉便如细雪般簌簌落入茶盏。
      只待姜茗川喝下那杯茶,太子玺便可手到擒来。
      不多时,沐浴完毕的姜茗川披着宽松泽衣,缓步走到木案前,同往常般,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不归舫研制出的催情毒药,素来霸道。
      片刻间,他已双颊微红,气息渐粗,起伏明显。
      姜茗川张口欲叫人,却发现喉咙被堵住般,竟发不出一丝声响。
      可笑,居然在自己寝宫被暗算了。

      药泉疗养的气脉和□□的毒素在姜茗川体内游走相撞,气血倒逆攻心,他一口气没提上来,竟直直栽倒在地。
      苏眠只当是迷药生效,略笨拙地从房梁上跃下。
      方才吸入的异香仍在作祟,他浑身燥热难耐,却强忍着不适架起姜茗川。
      对方炽热的鼻息攀在少年脖颈,激的他止不住的瑟缩。
      强撑着体内翻涌的热浪,苏眠半拖半抱地将人挪到浴华池旁的玉石神兽浮雕前。

      托着姜茗川的手从神兽双目前掠过,浴华池的池水竟泛起阵阵波澜。
      组织果然手眼通天,连太子的暗室都摸得一清二楚。
      据情报所传,东宫密室便藏在浴华池之下。
      随着池水渐浅,斑驳的汉白玉池池底忽然传来震颤。

      苏眠扶住昏沉的姜茗川后退半步,只见浮雕正中裂开三尺缝隙,蒸腾的水雾中,一道向下的石阶赫然显现。
      太子果真是在藏拙,装出一副不谙政事的样子糊弄旁人,自己却在韬光养晦,筹谋杀局。

      青苔腥气混着刺骨寒意扑面而来,苏眠将火折子咬住,半拖半抱着姜茗川踏进暗室。
      他不敢将人留在外面,若迷药失效,自己岂不成了瓮中之鳖。
      湿滑的青苔在靴底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身后传来机关齿轮转动的闷响。
      待二人消失在尽头,密道果然如少年担忧的那般,缓缓闭合,复原如初。
      苏眠长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将太子也带入地底。单凭他自己,怕是不易找到密室出口。
      密室里果然别有一番天地。
      书案板牍,柜格盒匣,应有尽有。

      苏眠随意将姜茗川倚靠在墙边,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桌案上的蜡烛。
      暗阁在火焰照射下显形,那是嵌入石墙的檀木架,积尘随着苏眠的触碰簌簌飘落。
      他在柜格上翻找良久,直到指尖触到冰凉的花纹,终于在一堆案牍符器中找出一个鎏金黑匣。
      苏眠指尖凝滞片刻,随即小心打开盒子。

      匣中骤然漫出的寒气激的少年双睫轻颤,一块方正的温润玉玺正显露眼前。
      玄玉雕琢的太子玺吞吐幽光,四棱精雕细琢着蒸腾山海纹,一条小龙旋卧于宝珠之上,栩栩如生。
      此物正是苏眠本次行动的目标,东宫太子玺。
      任务如此顺利,苏眠心头那点窃喜刚冒头,反倒引得身体更加燥热。
      欢喜过后,他心底又泛起不安,这过分平顺的夜晚像是浸了糖的倒刺,让血腥气缠着喉咙蔓延。
      姜茗川仍倚在石墙边,烛光透在他的脸上,显得他更加羸弱。
      许是烛火招摇或者催情发作,他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双眉紧蹙,分明是要醒的模样。

      突然,烛光猛地一凛,莫名的寒意瞬间袭来。
      一道黑影如闪电般劈向苏眠,指尖一勾便卷走了少年手上的太子玺。
      “你是谁!”苏眠反应过来,怒目相问。
      对方裹在黑衣里,半句不答,将太子玺放入怀里便闪身后退。
      转眼就没入暗室深处的阴影里,丝毫声息都没留下。
      苏眠急追几步,这才发现在暗角处,竟藏着间侧室。
      若非黑衣人消失于此,他绝难察觉这道窄门。
      那入口极狭小,仅容一人弓身通行。
      难不成那人藏进了里面?
      太子玺被夺,绝不能罢休。

      苏眠心一横,小心翼翼迈入窄门。
      不知前方,危局几何。
      要速战速决,小白还在等自己汇合。
      苏眠刚踏入侧室,周遭烛火突然 “噗” 地燃起。
      狭小的空间里挤着数排书架,层层叠叠的信笺堆到了顶。
      他凝神细听,眼观六路,却连半分人气也没探到。
      正疑惑时,身后传来一阵口哨声。
      那声音在静谧的环境里格外清楚,满是不屑的挑逗。

      “小子,看这里。”毫无情绪的声音蓦然升起,激得苏眠一身冷汗。
      他急忙转身,却见三道寒光,夹杂一抹黑影,直奔自己面门!
      是黑衣人的暗器!
      对方的攻击速度极快,撕裂空气,避无可避。
      若被命中,非死即伤。

      他足尖点地猛地后掠,堪堪避开那三枚镖。
      但那抹黑影,却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了。
      ——闷响炸开在胸口,苏眠像被巨石砸中,踉跄着摔在地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消失殆尽。
      显然,自己远不是他的对手,可太子玺还在他手上。

      苏眠心底一凉,胸口的痛意顺着筋骨往四肢爬,还勾起了方才的燥意。
      冷汗从他的额头滑落,难不成今晚真要栽在这里?
      “你是谁……咳咳……”
      对方的声音依然毫无波澜:“能躲我三镖,功夫不错。只可惜,跟错了主子。”
      说罢,依旧是一阵冷笑。
      “什么意思,把话讲清楚!”
      “小子,劝你一句,你眼中的真假是非,未必是真的。”说完,对方将太子玺揣入怀中,身形同鬼魅般彻底消失在少年眼前。
      “别走……”苏眠挣扎起身,却被一股巨大的痛意扯得心惊胆颤。
      他低头,只见胸口竟被枚铜钉死死钉着一封信。
      方才那一击,竟是对方随手在木架上拿取的纸页?
      薄薄几张纸在对方手里竟有千斤之力。
      苏眠倒吸口冷气,这是故意留了他一命。

      他强忍痛楚,双手颤动拔出钉在胸口的铜钉。
      随着"嗤"的一声皮肉撕裂,股股鲜血顺着身体蜿蜒成溪,几滴朱红坠在信笺上。
      还好铜钉无毒。
      他望着信纸上刺目的血点,竟莫名生出点歉意
      不好意思,污浊了人家的信件。
      即便是在这种环境下,他还有心思关心这种小事。
      苏眠伸出手指想拂去上面的血污,封皮上的字却像惊雷般劈进眼里。

      “霍氏灭门案”。

      几个银钩铁画的篆字刺破泛黄纸面,墨迹似乎穿透十年光阴,直扎眼底。
      苏眠浑身一震,手指抖得更厉害了,慌忙去拆信笺。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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