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少年与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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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逐渐黯淡，窗外的颜色也由深蓝变为墨黑，早就过了七点，包厢里依旧只有许美扬一人，茶水正在咕嘟咕嘟沸腾。
直至八点半，敲门声响起，他猛然看向门口。侍应生引导一位中年男子昂首走进来，五十多的年纪，深蓝夹克，头发稀疏却根根分明，眼神中自带威严与肃穆，这是久经官场练就出来的目光与仪态。
“许先生？”中年男人说，“久等了吧。”
许美扬立刻跨步过去，主动握手，脸上出现了一种后辈谦逊的微笑。
“那里那里，陆书记，久仰！快请座！”叶美扬迎着他坐下，又朝侍应生使了个颜色。
年轻的小男孩没明白什么意思，瞪大眼睛疑惑的看着他。
“准备上菜。”许美扬说道。
“不忙，”陆书记摆摆手，“我刚从家里吃了来的。”
侍应生一时间不知道听谁的，只呆站在那里，眼睛不断来回看。
“那就先不上，我们先坐会儿。”许美扬说，那侍应生才悄然出去。
许美扬在对面落座，脸上依然笑意不减，“陆书记是怕这里的菜不合胃口？至臻阁在A市开了许多年，菜品服务都是有口皆碑。”
“我现在年纪大了。”陆书记笑着说，“得注意饮食，年纪一上来代谢就慢，什么三高血脂稠的问题就都来了，得注意，我现在基本上都是在家吃，外面油盐太重了。”
许美扬一边聆听，一边给他奉上一杯热茶。
“陆书记您日夜操劳，兢兢业业几十年，为党和人民付出了许多不为人知的辛劳。”许美扬字字铿锵，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听说您最近刚从新疆考察回来，那边条件艰苦，注重健康是必须的，要不您的损失就是人民群众的损失！”
“许先生消息真灵通呢，昨天晚上刚回来，今天就知道了。”陆书记把茶杯放回桌上，“不过，是不是有些关心过度了呢？”
空气忽然变的停滞，一股莫名的压迫感弥漫开来。
“陆书记，”许美扬莞尔一笑，姿态放的极低，“是晚辈冒犯了，晚辈约您，自然是要配合您的时间。机会难得，所以特意和家父多了解了一些，请您见谅。”
“我知道你是许挺军的儿子，也知道他当初激流勇退，现在他忙什么呢？”陆书记问。
“他在乡野买了栋房子，挖了一个鱼塘，请了个厨师，开了家农庄，整日只顾着钓鱼了。”许美扬答道。
“你爸有福气，是个享福的人。谁还没有一个回归田园的夙愿呢！只是身不由己罢了。”说着，陆书记无声地叹了口气。
“等您有时间，晚辈自然专程带您去赏花钓鱼，等您亲自站在河边，看朝烟暮气，看落日余晖，那时候，再让我爸陪您喝上两盅，别有风味。”
“呵，再说吧。”
许美扬给陆书记续上一杯新茶，说道：“书记，晚辈僭越，想跟您说一说心里话。不过，在此之前有个问题困扰我许久了，想跟您讨教一二。”
“什么问题？”
“最近看了一本书，里面讲到楚汉之争，作者痛批刘邦不过宵小之辈，抛妻弃子，凭着狗屎运有了张良、韩信、萧何相助才窃取了项羽的天下。项羽出身名门，心有大义，有勇有谋，是真正品德高尚的人。但我又觉得，战场瞬息万变，一个人的高尚品德并不能换取他存世的资本，也而正是因为他清高、孤傲和对刘邦的轻蔑才铸就他的失败，不知道陆书记您对这个问题怎么看呢？”
陆书记轻抿了一口茶水，良久才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正是这个道理，还是您的话发人深省。”许美扬笑起来，又很快做出忧愁的模样，“不过，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真是为您担忧啊。要知道，我是真心希望陆书记您越来越好。”
“哦？”陆书记笑道，“我能有什么忧？”
“家父时常教导我为人处事，要懂规矩，知进退，可我是真心想为您分忧，现在时局动荡，各行业都如履薄冰，市政财收更是一言难尽。您现在是正厅级，五年内，要想再往上走，怕是难上加难。可五年后，刚好到了您退休的年纪……”许美扬时刻观察着对面人的神态，句句斟酌之后才说出口，“我虽然只是一届商人，可人往高处走，也想为您的事业添砖加瓦。都说建筑行业现在已经是寒冰状态，但我也没想要放弃，只能将重心北移，支持国家地方基建。您也肯定听说了我的新公司今天开业，公司想跨进文娱板块，专注活动策划和体验经济，兼并知识产权开发与运营，主要依靠文化传播带动消费力来快速积攒资本，比如大型音乐节、艺术展览、漫展还有和政府或者景区合作，打造实景演出，特色文旅体验项目。当然各种IP孵化，全方位开发，打造实体一体化经济。当然，这些项目都是在政府所倡导方向的基础上发展的。”
“文娱板块吗？”陆书记微微皱眉。
“我知道文娱板块有许多的局限性，但这是目前最快速的积累资本的方式，现在入局已经有些许的落后，所以才需要您的大力支持。况且，我知道国家一直提倡大力发展民营实体经济，我也入股了两家企业，一家新能源公司，不期将会展开一项大型储能项目；另一家是Ai科技，主要致力于Ai计算芯片研发。”许美扬娓娓道来，端起茶杯时，才发现茶水都凉了。
陆书记听完，没有发表任何观点，只说了一句：“茶凉了，再续一杯吧。”
许美扬提起滚烫的沸水，浇淋在茶叶上，细嫩的叶片立刻舒展开，茶香四溢。
许美扬端起茶杯，向后靠去，低头品茗，把自己锐利的目光隐藏起来，做出一副谦逊诚恳的模样。
陆书记也端起茶杯，细品一番。片刻，他放下茶杯，笑道：“小许真是伶牙俐齿，茶也喝了，我也该回去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陆书记看了眼屏幕，又看了眼许美扬。
许美扬立刻领会，“陆书记，我去上个洗手间。”说罢，便推门出去。
说是上洗手间，不过是个借口，每个包厢里都配备了单独的洗手间。
许美扬出门，拐进了昏暗的消防楼梯，点燃一根香烟，静静的靠在墙边吞云吐雾。
楼道里传来脚步声，许美扬正准备熄灭烟头离开，那脚步声却停下了，来人直接原地坐在了台阶上，随后便听见了一声叹息和打火机摩擦的声音。
许美扬又靠了回去，应该是酒店的工作人员忙里偷闲，出来抽烟透气，二楼的这个后门连接着酒店的后厨。
“喂，妈！”楼下的人拨通电话，“能听见吗？”
听声音是个少年，正在和家里人通话，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很小，男人打开了扩音器，把手机放在耳边。
“妈妈，吃饭了吗？”少年问。
“吃了，小卡，你吃了没有啊？”电话那边传来声音，这下许美扬听的一清二楚，很明显是这个少年的妈妈，带着一种母亲独有的温厚慈爱的声音。
他吐出一口烟，他已经想不起他母亲的声音，甚至连她的容貌都已经遗忘了。
楼下的对话还在继续，“我吃了，酒店里吃的管够。倒是你，我不在家你肯定就随便吃两口，现在天还没彻底暖和起来，记得多穿点衣服，少干点活，对自己舍得一点……”
小卡一和家里打起电话就像变了个人，嗓子变的又细又窄，总是显露出少年独有的心性和稚嫩。他安静地听着母亲说话，眼神落在黢黑的墙角，脑海里想起了母亲的音容笑貌，这个勤劳善良的女人总是留给他一个背影，手永远在动，脸上会露出沉静顺从的笑。
自从他来到这个酒店工作，已经五个月了，去年年底直到现在，甚至连春节都没有休息，但总是会在下班前的空隙时间给母亲打去一个问候的电话。
“我这边都好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是大酒店，吃的住的都好，师傅对我也好。我现在已经不用干杂活了，我干切配！切配知道吗？就是给所有的菜品切好，把所有的配料准备好，给炒菜师傅打下手。我现在的刀工可厉害了，一天最多可以切十几斤的土豆，大约300个，十多斤的青椒。刚开始慢，现在切的又快又好，跟头发丝一样又细又均匀……等我学会了，豆腐都能雕出花来！”
电话那边又传来母亲关切的话语，小卡揉搓着掌心的茧，嘴角撇下来，眼眶变的湿润，差点哭了出来。
许美扬无意窃听别人的隐私，只是恰好在幽暗的楼梯间里窥见这世间的温暖，所以驻足了一会儿。估摸着包厢里的电话也应该结束了，他踩灭烟头，离开了楼梯间。
包厢里，许美扬刚推开门便遇见了陆书记，他正起身。
“小许啊，今天就先这样吧，我得走了。”陆书记说。
“好，好，”许美扬笑道，“我送您。”说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酒店。
小卡的烟已经快要烧到手指了却还不愿意丢掉，最后深吸了一口才把那火星扔在台阶上。他挂掉电话，凝神瞧着那丝光亮，回想起以前放学回家时，母亲手里拿着馒头就着桌上的咸菜狼吞虎咽的样子，以及看见他时的惊慌失措，他就觉得心被剜着的痛。
他从小就知道他家贫，背无支撑，唯有母亲单薄的肩膀可以依靠。也许正是因为母亲从小给他树立的坚韧又温顺的模样，所以他也成长出了善良隐忍的性格，即使只是一只小羊犊，想要在A市这片繁华沃土上健壮生长，渴望有一天会遇见大片的草原，足够他肆意奔跑。
他收起手机，拍拍屁股起身，往后厨里走，刚好赶上十点的晚餐。
小卡又恢复了正经模样，双手插兜慢悠悠地往员工餐的地方走。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一眼望去，依旧是面条稀饭为主，肉包子和馅饼早就抢光了，还剩下一大盆看上去毫无食欲的粉条汤。
“小卡，要不要出去吃宵夜？”旁边的一个同事问道。
“不了，你们去吧。”他摆摆手，挑了个干净的餐盘，盛了点剩下的菜，囫囵吃了两口。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少年与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