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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好久不见 ...

  •   深秋的夜,寒意已然刺骨。凯悦酒店宴会厅内却是一派暖融景象,水晶灯流光溢彩,衣香鬓影,灯光交错。这里是名利场,是销金窟,是无数欲望与野心交织的舞台。

      秦轩易端着一杯几乎未动的香槟,站在相对安静的廊柱旁,略显疏离地看着这片喧嚣。他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勾勒出清瘦却不失挺拔的身形,面容沉静,眼神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很好地融入了一众精英之中。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套行头花了他整整三个月的奖金,只为不在这种场合露怯。十年摸爬滚打,他早已不是那个连一件像样衬衫都买不起的少年,但骨子里那份因贫瘠而生的敏感与自卑,偶尔还是会探出头来,啮咬着他的内心。

      他微微侧头,试图舒缓一下因假笑而有些僵硬的脸颊肌肉。就在这时,宴会厅入口处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原本流动的人群像是被无形的手拨开,自动让出一条通路。

      秦轩易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骤然凝固。

      周遭所有的声音——笑声、谈话声、酒杯碰撞声——瞬间潮水般褪去,世界陷入一片真空的死寂。他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四肢百骸变得冰冷僵硬,唯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擂动,撞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几乎要喘不上气。

      是他。

      苏泮。

      尽管隔着十年的光阴,尽管那人周身的气场已然天翻地覆,秦轩易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不再是记忆里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T恤、眼神倔强又藏着温柔的少年。眼前的男人,一身昂贵的手工黑色西装,一丝不苟,衬得他身形愈发颀长挺拔,却也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他的眉眼长开了,轮廓更深,俊美得极具攻击性,只是那双曾经盛满炽热爱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寒,像是终年不化的冰原,扫视周遭时,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和审视。

      他在一众高管的簇拥下走来,步伐沉稳,气场强大,所过之处,人们无不露出谄媚或敬畏的笑容,纷纷上前打招呼。他偶尔颔首,唇角或许会牵起一个极淡的、公式化的弧度,但眼底没有丝毫温度。

      秦轩易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指尖一滑,冰凉的酒杯差点脱手,他猛地回神,下意识地收紧手指,杯脚硌得指骨生疼。冰冷的液体微微晃荡,溅出几滴,落在他手背上,刺骨的凉。

      他以为自己早已麻木,以为十年的时光足够将那些汹涌的情感沉淀为死水微澜。可直到这一刻,亲眼见到这个刻入他骨血、又将他彻底摧毁的人,他才明白,那不过是自欺欺人。

      那些被强行封印的记忆,那些甜蜜的、痛苦的、最终变得鲜血淋漓的画面,争先恐后地冲破时间的牢笼,咆哮着将他淹没。

      那也是一个秋天,学校篮球场边,梧桐树叶金黄。十七岁的苏泮刚打完球,额发被汗水浸湿,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一身蓬勃的热气跑到他面前,毫不顾忌地抢过他喝了一半的矿泉水,仰头灌下。喉结滚动,阳光勾勒出他流畅的下颌线。 “看傻了?”少年苏泮笑着,用空瓶子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声音带着运动后的沙哑,却满是愉悦,“喂,秦轩易,老子帅不帅?” 他当时红了耳根,嘴上说着“不要脸”,心里却鼓噪得厉害,仿佛揣了一百只振翅的蝴蝶。那时空气里弥漫着的,是阳光、汗水和青草混合的味道,是独属于少年的、热烈而纯粹的爱恋。

      “哗啦——” 记忆的琉璃盏猝然粉碎。

      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片冰冷奢华、虚与委蛇的成人世界,是那个眉眼冷峻、遥不可及的商业巨子。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痉挛,冰冷的酒液似乎变成了灼烧的毒药,一路烧灼到他的心脏。秦轩易的脸色在璀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他几乎是仓惶地垂下眼,试图将自己藏进廊柱的阴影里,像一个怯懦的逃兵。

      他希望自己没有看见他。他希望对方也没有看见自己。

      然而,命运似乎偏要与他作对。

      那股强大的、冰冷的气场逐渐逼近。他似乎能感觉到那道漠然的视线扫过人群,然后,停顿了一下。

      空气仿佛凝结了。

      秦轩易僵硬地、缓慢地重新抬起头。

      正好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苏泮停下了脚步,就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周围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诡异的停顿,目光在两人之间微妙地逡巡。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被拉长成一个世纪。秦轩易在对方眼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么渺小,那么无措。而苏泮的眼神,在最初的万分之一秒或许掠过一丝极细微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波动后,迅速沉淀为更深的寒冰,甚至淬上了一丝清晰的……厌弃。

      那厌弃像一把淬毒的冰刃,精准地捅穿了秦轩易的心脏。

      痛楚尖锐而迅猛,几乎让他窒息。

      他看见苏泮的薄唇微启,那曾经吻过他、说过最动人情话也吐出最残忍决别话语的唇,此刻勾出一个冰冷而客套的弧度。

      “好久不见。”

      声音低沉悦耳,却听不出任何情绪,像机器读出的标准音节,每一个字都裹着冰碴,砸在秦轩易的耳膜上。

      “……秦先生。”

      秦先生。

      三个字,彻底划清了界限,否定了过去的一切,将那些血泪交织的曾经碾磨成灰。

      秦轩易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指尖冰凉,连杯壁传来的寒意都无法感知。他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勉强压下身体的颤抖,迫使自己迎上那道冰冷的目光。

      喉咙干涩得发疼,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试图发出声音,却发现声带紧绷得厉害。

      白炽灯恍惚间变得昏暗,周围的一切都模糊褪色,只有苏泮那双冰冷厌弃的眼睛,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他知道他们一定会重逢,可他没想到会来得这么突然,也没想到,会是这般……凌迟的场景。

      最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得近乎诡异,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陌生的疏离。

      “苏总,”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在碎玻璃上碾过,“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怎会无恙?

      那场十年前席卷了他整个世界的海啸,余波至今仍未平息,早已将他摧残得千疮百孔,体无完肤。

      苏泮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让周遭空气更冷了几分。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眼睛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甚至有些碍眼的物品。

      然后,他移开视线,在一众簇拥下,漠然地从他身边走过。

      冰冷的风掠过秦轩易的脸颊,带着一丝苏泮身上冷冽的木质香调尾韵。

      那味道,陌生又熟悉,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反复拉扯着他早已溃烂的伤口。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人群深处,秦轩易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脊背微微佝偻下来,靠在冰冷的廊柱上。

      掌心传来尖锐的刺痛,他低头,才发现指甲不知何时已深深掐入皮肉,几个深红的月牙印痕赫然在目,几乎要渗出血来。

      宴会厅的喧嚣重新涌入耳中,却显得格外遥远而模糊。

      他站在那里,像一座被遗忘在冰原上的孤岛。

      重逢的第一面,不及一言诘问,未有半句寒暄。只一个眼神,一个称呼,便已刀刀见血,遍体鳞伤。

      原来,十年光阴,并非良药。而是将痛苦酿造得更加醇厚烈性的毒酒,只一口,便足以穿肠烂肚,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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