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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岁月留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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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这首韦庄的《菩萨蛮》，道尽江南美景和江南女子美色，让生活在北方的人们对江南充满向往。有个在北京读书、工作十几年的上海人文东洋，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来到江南小城常州，在这“春水碧于天，皓腕凝霜雪”的温柔乡里，忘却了“成名成家”野心，过起了“天高皇帝远、海阔任鸟飞”的小市民生活。每当文东洋回想起那段岁月留痕青春晴美的日子，心绪久久难以平静。
常州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城，但它当时的领导人却颇具慧眼，雄心勃勃提出发展集成电路产业的宏大计划，于是组建成立了兰陵半导体厂。工厂的首任厂长宋温晖高瞻远瞩，决定从中科院、部属研究所、名牌大学和大型国企引进半导体人才，使这个1600人的企业，大学本科以上的技术部人员多达180个，其中大多数毕业于国内名牌大学，这在地方国营企业里实属罕见。在此背景下，文东洋和孙先生、徐先生等五人，从中科院一家研究所以“技术种子”名义，引进到兰陵半导体厂，文东洋的人生轨迹也就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弯。当时情景，有点像改革开放初期，各单位争抢引进“海龟”人才。不过，那时常州经济还很落后，企业财政比较拮据，对这些被引进的“技术种子”，只有人格上的尊重，并没有任何物质利益的优待。在厂领导带头下，工厂职工人人尊称这些“技术种子”为“老某”，文东洋被尊称为“老文”时，还不到30岁。兰陵半导体厂后来成为中国三大集成电路骨干企业，和这批引进的“技术种子”发挥的作用有很大关系。
在常州当地，兰陵半导体厂以三多著称：地方干部子女多、名牌大学毕业技术人员多、青春靓丽美女多。美女堆里艳事多，于是上演一出出引人入胜的奇闻趣事，使得单调枯燥的工厂生活，变得丰富多彩生动有趣。在那段时间，职工们既有苦辣辛酸，也有快乐温馨，名副其实可以称之为“苦乐年华”。生活在群花包围中的男子们，难免被牵扯进美女们编织的辛辣香艳故事里。美女瞧不上你，便会给你白眼甚至奚落。如果瞧得上你，就会争抢和你交往，甚至不惜放下身段，主动追求索爱。因为在生产半导体这种的高精尖产品的工厂里，女性的占比高达百分之八十以上。物以稀为贵，女多男少的世界，男人属于稀罕品，女孩主动追求男孩毫不奇怪。也会发生一些离奇浪漫的“艳遇”，让经历此类“艳遇”的幸运儿，回想起来颇为志得意满沾沾自喜，也给他们平淡乏味的工厂生活增添几分乐趣。
兰陵半导体厂有一位王女士，30来岁年纪依旧貌美如花艳压群芳。高高的个头大大的眼睛，白皙的脸蛋樱红的嘴唇，配上一头时尚烫发，和当年颇为洋气的着装打扮，无论美貌和气质，颇有点像红楼梦里的薛宝钗
。此女也非等闲之辈，十七、八岁通过层层选拔，进入天津交际处，专门接待首长和外宾。年纪大了回到常州，嫁给一位市委干部为妻。虽已过豆蔻年华，但仍凭藉高身材、高颜值和较高文化素养，在小地方诸多美女中显得鹤立鸡群。不过她做人处事甚是低调，不像那些初出茅庐的小美女，喜欢张扬惹人注目。她和厂里鼎鼎大名的北京人麻宝水挺合得来，关系忒好。文东洋和麻宝水住同一宿舍，由此和王女士相识。文东洋和王女士挺投缘，他们有许多共同爱好，时常在一起谈论前苏联文学“苦难的历程”、“安娜·卡列琳娜”，契柯夫小说、普希金诗歌。有时还会一起轻轻哼唱前苏联歌曲“喀秋莎”、“灯光”、“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两人都爱好西洋古典音乐，像柴可夫斯基“天鹅湖”、小施特劳斯“圆舞曲”、贝多芬“命运交响曲”等等。有时还一起数落常州城市的破旧落后，尽管她是常州人，可能因为在天津等地见过大世面，许多见解和来自大上海的文东洋很能一致，总之他们相谈甚欢，几乎快成了知己。
有一天，麻宝水把文东洋拉到一个僻静地方，见四下无人，神秘兮兮地问文东洋：
“东洋，你想不想听西洋古典音乐？有个朋友家里有很多这种唱片，可以带你去听。”
文东洋是个音乐迷，大学里在校管弦乐队混过几年，一直喜爱西方古典音乐。只是后来西方音乐被认为会毒害人们心灵、消沉革命斗志，因此禁止人们听。文东洋听说有地方可以听到久违的西洋古典音乐高兴极了，赶忙说：
“能有地方听这种高雅音乐，当然梦寐以求啦。不过常州这种小地方，怎么有人家里会有这玩艺儿？”
麻宝水悄悄告诉文东洋，王女士家原先是大户人家，收藏不少西洋古典音乐老唱片。她知道你喜欢西洋音乐，说可以让我带你去听听。但一定要注意保密，一旦泄露出去，那些唱片会被上头没收的。文东洋赶忙说：
“这个我自然晓得。有一年我回上海过春节，住在上海吴兴路姐姐家。姐姐家楼上有个大男孩，天天被父亲逼着在家练钢琴。那个大男孩知道我喜欢西洋古典音乐，有一天偷偷带我去复兴中路一栋公寓楼，到他父亲的朋友家，去听过他家收藏的一些古典音乐黑胶唱片。我当然知道这事儿要严格保密，否则会害了人家。”
听完文东洋这番回话，麻宝水满意地笑笑点点头。
过了几天的一个周日下午，麻宝水带文东洋来到王女士家。这的确是个大户人家，有不少房间。进门左侧是个狭长的会客室，靠墙有一排书柜和唱片柜，桌上放着一架老式留声机。那天王女士的老公也在客厅，他和麻宝水、文东洋打个招呼后出去了。客厅里留下文东洋、麻宝水和王女士三人。他们一边听唱片，一边海阔天空闲聊着。过不久，进来一位五、六十岁老妇人，乌亮的头发向后挽成一个螺丝结，插着一只挺漂亮的簪。虽已年过半百，依稀可辨昔日风韵。这位老人家满脸堆笑着走进来，文东洋见状，马上礼貌地起身。王女士笑着说：
“这是我妈。”然后向她妈介绍：
“妈，这个麻宝水你认识的，那位是我厂里新来的同事小文。”
很奇怪，王女士在厂里也按厂领导立的规矩，一向称文东洋为老文，在她妈面前却别扭地改称小文。文东洋来不及细究原因，赶紧起身问候老人家：
“伯母您好！”
老人家朝文东洋笑笑，一边摆手示意文东洋坐下，一边目不转睛仔细打量他，开口朗声说：
“快请坐、快请坐！”
有意思的是，这位老太太居然开始跟文东洋大谈西洋音乐，而且说得有板有眼，这让文东洋大为诧异。常州这样一个小城市，居然有这样一位懂得西洋音乐的老太太，看来这户人家不是官宦后人，定是书香之家了。老太太还不断问文东洋：上海的家在那儿呀、在那里读的大学呀、家里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情况呀等等，文东洋毕恭毕敬一一作答。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老太起身离开，走时还热情地说：
“小文呀，以后要听唱片尽管来听，我家有不少这种老唱片，什么时候想听了你就来，不要紧的。”
文东洋彬彬有礼回答：
“好的、好的，谢谢伯母！”
此后，又有两个年轻女子进来，略坐片刻就离开。到快五点，文东洋和麻宝水便起身告辞。
过了二天，麻宝水在四周没人的时候，对文东洋说：
“王女士有个妹妹挺漂亮的，她想把妹妹介绍给你。你们见过面的，那天你在她家听唱片时，她妹妹进来过。她现在丹阳插队，不过以后可以调回常州，这个你不用担心，因为王女士的爱人在市委工作，只要你们确立了关系，靠王女士爱人的关系，肯定能把她妹妹弄回常州来的。怎么样，你对他妹妹还满意吧？”
麻宝水这段话惊醒了文东洋这个梦中人，原来那天让他去听音乐唱片，是他们设的局，实际上是被哄去“被相亲”了。不过，麻宝水那句“王女士有个妹妹挺漂亮的”，一下子说到文东洋的心坎儿上，但随后那句“她现在丹阳插队”，又把那句已在心坎里的话给赶跑了。一方面文东洋对当时常州的破旧落后非常不满，还在一心一意做着杀回上海的美梦。另一方面文东洋刚来常州，不晓得丹阳和常州近在咫尺，还以为相隔好几百里地的一个偏僻闭塞的小山沟呢。那天虽然有两个年轻姑娘进来，但在别人家做客，怎么可以色眯眯打量人家女眷，那会被人耻笑的。文东洋只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地听着音乐，对两位女子的来访没敢瞧上一眼。那位小妹的模样是不是漂亮、合不合自己眼缘，只是麻宝水一面之词，文东洋一点儿印象都没有。至于调回常州之事，当时知青政策还没有一点松动。别说知青返城，就连文东洋这个国内顶尖大学毕业生，千方百计想从北京调回老家上海，都没能如愿。那位市委工作的姐夫，是不是真有通天本事，可以把小姨子从插队的农村调回城里，只有天晓得了。如此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此事不妥，于是借故婉言谢绝了王女士的美意。
细想起来，这事儿也有点儿怪王女士不会办事，当时如果她对文东洋轻描淡写说一句：
“这是我小妹”
文东洋必得起身和她小妹打招呼，也会大大方方瞧她一眼。或许会被这位半导体厂薛宝钗的漂亮妹妹的美貌勾去了魂魄，管它什么丹阳不丹阳，凭着感觉走，接住这块天上掉下的大馅饼，让这场被相亲的喜剧，有一个完美的结局，兴许文东洋的人生会走上一条不同轨道。由于王女士没有当场介绍她妹妹，使这种可能也成了泡影。
事后，文东洋想起席慕容《回眸》中的诗句颇有感触：
“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
或许，前世五百年在茫茫人海中，文东洋曾偶然回头看到过这位小妹，才有今生这次离奇的相遇。文东洋还想起了那句尽人皆知的俗话：
“百年修来同船渡，千年修来共枕眠。”
正因前世文东洋并未和这位小妹一起经历千年修炼，所以终难成就此生姻缘。想到这些，文东洋心里难免有些失落和遗憾，于是他的脑海里渐渐响起歌曲《最幸福的人》中的词句：
遇上一个人，
要多少缘分。
茫茫人海擦肩而过，
多少陌生人。
但你的眼神，
触动我的心。
我愿意用所有，
换你一个转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