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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竹影刀风夜 ...

  •   残星挂在黛色天幕上,像枚磨钝的旧铜钱。
      凌晨的长街浸在冷雾里,青石板路泛着湿冷的光,只有几家酒馆门缝漏出的残灯,在雾中晕开几片昏黄。李春风趔趄着脚步,酒气从口鼻里喷出来,混着街边阴沟的霉味。他才十六岁,个子蹿得不算高,瘦得像根被风揉过的芦苇,破洞的短打衫里塞着个沉甸甸的锦囊——那是方才趁醉摸来的,据说里面是城西靖王府里流出的玉佩。
      “娘的……这酒真烈……”他含糊地骂着,舌头打了结,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老窝在城外那座废弃的山神庙,得穿过一片竹林。他扶着墙根吐了口酸水,抹了把嘴角的涎水,把锦囊往怀里又塞了塞,辨了辨方向,踉跄着钻进了竹林。
      竹林里静得可怕,只有风过竹叶的“沙沙”声,还有他自己沉重的呼吸和踩在落叶上的“咯吱”声。雾气更浓了,沾在脸上凉丝丝的,酒意被冲淡了几分。李春风打了个寒噤,脚步下意识地加快——他做这偷鸡摸狗的营生两年,早就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更懂什么叫“夜路走多了怕鬼”。
      就在他绕过一丛老竹时,身后突然没了风声。
      一股寒意猛地从脊椎窜上来,比酒劲退得还快。李春风几乎是本能地往旁边一扑,耳畔“唰”的一声锐响,一道寒光擦着他的后颈掠过,砍在旁边的竹干上,溅起几片青屑。
      “噗嗤——”竹干应声断裂,截面平整得像被刀削过。
      李春风滚在落叶堆里,酒意彻底醒了。他抬头望去,雾影里立着个黑衣人,蒙面只露一双眼睛,像两潭深冰,手里的弯刀还在滴着竹汁,泛着冷森森的光。
      “谁?!”他嘶声问,手脚并用地往后缩,后背抵住了一棵粗竹,怀里的锦囊硌得他胸口发紧。他知道自己惹麻烦了,要么是张大户家的护院,要么是道上抢地盘的狠角色——这两年他偷过不少人,早就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活。
      黑衣人不说话,脚步轻得像片落叶,一步步逼近。弯刀在雾中划出冷弧,再次劈来。李春风反应极快,借着酒劲残留的蛮劲,猛地往旁边一滚,弯刀砍在地上,溅起一串泥花。他顺势抓起一块石头,狠狠朝黑衣人砸去,同时手脚并用地往前爬,像只受惊的兔子。
      “想跑?”黑衣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脚步陡然加快,刀风越来越近。
      李春风只敢往前冲,竹林里的竹子密密麻麻,他仗着身形瘦小,在竹缝里钻来钻去,身后的刀光却如影随形。“咔嚓”一声,他的肩头被刀风扫中,破布衫被划开一道长口子,皮肉火辣辣地疼。
      “操!”他咬着牙,眼泪都疼出来了,却不敢回头。他知道自己不是对手,这黑衣人下手狠辣,招招致命,根本不是街头那些地痞流氓能比的。他只能跑,往山神庙的方向跑,那里有几个一起讨生活的伙伴——虽然未必管用,但总比坐以待毙强。
      可黑衣人速度太快了,那脚步声始终在身后三尺处,不疾不徐,却像催命的鼓点。李春风的肺像要炸开,喉咙里全是血腥味,脚下一绊,重重摔在地上。锦囊掉了出来,滚到一旁,玉佩在雾中闪了下光。
      黑衣人追到跟前,弯刀高高举起,寒光映得李春风瞳孔骤缩。他下意识地闭上眼,脑子里闪过的不是爹娘(他早就忘了爹娘长什么样),而是山神庙里温热的糙米饭,还有上次偷来的半块桂花糕。
      “铛!”
      一声脆响震得耳膜发疼。
      李春风猛地睁开眼,只见一道白影如惊鸿般掠过,挡在他身前。黑衣人那势在必得的一刀,被一根青竹杖稳稳架住。竹杖是寻常的竹子削成的,却在女子手中使得举重若轻,杖尖微微一挑,黑衣人竟被震得后退了两步。
      雾气缭绕中,那女子立在竹影里。她穿一身月白长衫,裙摆被风吹得微微扬起,乌发用一根木簪束着,脸上没施半点粉黛,眉眼却清冽如寒泉。她手中的青竹杖斜指地面,杖身还在微微颤动,显然刚接下那一刀用了不小的力气。
      “我来瞧瞧在玩什么游戏?”女子的声音不同于模样清冷,自有一番俏皮气。
      黑衣人盯着她,眼神更沉,弯刀一拧,再次挥出,刀风裹挟着雾气,直逼女子面门。李春风趴在地上,只看见白影和黑影在竹影间交错,刀光与竹杖的青光撞在一起,“叮叮当当”的声响在寂静的竹林里格外刺耳,惊起了树梢栖息的夜鸟。
      残庙血痕
      青竹杖与弯刀相撞的脆响还在竹林间回荡,李春风趴在地上,只觉眼前白影一晃,那女子已欺至黑衣人近前。竹杖看似轻缓,却如毒蛇吐信,招招点向黑衣人周身大穴,杖风扫过,带起的雾气都似有了刃。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这看似柔弱的女子武功竟如此高强,弯刀舞得密不透风,却始终被竹杖压制得难以喘息。他喉间低吼一声,猛地变招,弯刀反撩,直取女子腰侧,想以同归于尽的打法逼退对方。可女子足尖一点竹根,身形如柳絮般飘起,避开刀锋的同时,竹杖顺势下沉,“咔嚓”一声磕在黑衣人手腕上。
      黑衣人吃痛松手,弯刀脱手飞出,插进落叶堆里。他还没来得及后退,女子已落地旋身,竹杖横劈,重重击在他胸口。“噗”的一声,黑衣人喷出一大口鲜血,身子软软倒下,抽搐了两下便没了动静。
      李春风看得目瞪口呆,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他见过街头混混斗殴,也见过官府捕快拿人,却从未见过这般干净利落的杀人手法,那女子脸上甚至没带一丝波澜,仿佛只是踩死了一只蝼蚁。
      “起来。”女子的声音并没有呵人的意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春风吓得一哆嗦,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肩头的刀伤火辣辣地疼,却不敢抬手去揉。他低着头,视线死死盯着自己的破鞋,大气都不敢出,心里把这辈子能想到的求饶话都过了一遍。
      “他为何追杀你?”女子手中的青竹杖轻轻点在地面,发出“笃”的一声,像敲在李春风的心上。
      “我……我不知……”李春风声音发颤,舌头打结,“小的就是个讨饭的,偶尔……偶尔偷点东西糊口,从没得罪过江湖上的好汉啊!”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抬眼瞥了女子一眼,见她眉眼间寒意未减,连忙又低下头,“姑奶奶饶命!小的真的不知道哪里惹到了这位爷,许是……许是认错人了?”
      女子竹杖微微一抬,顶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这一打眼,李春风才看清那女子。她身着一袭月白竹纹短衫,袖口绣着细碎的银线竹叶,随着抬手的动作轻晃,似有流萤掠过。眉峰斜挑,似远山含黛却带着锋芒,眼尾微微上翘,瞳仁是极深的墨色,此刻凝着寒冽,真如两把冰锥,要刺穿他的五脏六腑。鼻梁高挺,唇线分明,抿着的唇瓣是自然的淡粉,却无半分暖意,下颌线利落分明,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峭。那冰凉的竹杖触感让李春风浑身一僵,她声音变得清冽如碎冰:“再敢撒谎,他就是你的下场。”
      李春风吓得魂飞魄散,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不是装的,是真的怕。他自小没爹没娘,在街头乞讨长大,被地痞欺负,被乞丐头打骂,早就学会了趋炎附势和忍气吞声,可从未直面过这般生死威胁。他知道眼前这女子杀他,就像杀那黑衣人一样容易。
      “我想!我想起来了!”他急得声音都变调了,脑子里飞速运转,突然摸到怀里那枚沉甸甸的玉佩,“是……是这个!”他慌忙掏出锦囊,颤抖着将玉佩取出来。
      那玉佩通体莹白,上面刻着繁复的纹路,在雾中泛着温润的光。李春风双手捧着玉佩,几乎要哭出来:“这是小的方才从张大户家偷来的,许是……许是这玉佩来路不一般,才引来杀身之祸?”他不确定,只能赌一把,除了这枚玉佩,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值得别人这般追杀的。
      女子目光落在玉佩上,眉头微蹙,伸手接过。她指尖划过玉佩的纹路,仔细端详了片刻,随即淡淡道:“不认识。”
      李春风心里一沉,刚想再求饶,却见女子将玉佩揣进了自己的衣襟,转身就要走。
      “姑……姑奶奶!”李春风连忙喊道,话一出口又怕得缩了缩脖子,“那……那玉佩……”
      女子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不屑:“物归原主谈不上,你这偷来的东西,我替你收着,也算替天行道。”说罢,不再理会他,足尖一点,白影便消失在竹林深处,只留下一阵淡淡的竹香。
      李春风愣在原地,半晌才缓过神来。他摸了摸怀里空荡荡的锦囊,心里又是庆幸又是后怕,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命,可一想到那枚说不定能换不少银子的玉佩,又有些心疼,但转念一想,命都没了,银子有什么用?
      他不敢再耽搁,踉跄着往山神庙的方向跑。肩头的伤口还在流血,渗进破布衫里,黏糊糊的难受,可他顾不上这些,只想着快点回到老窝,见到那些一起讨生活的伙伴。虽然他们也常为了一块干粮争执,也会抢他偷来的东西,但在这乱世里,那座破旧的山神庙,终究是他唯一的容身之处。
      越靠近山神庙,李春风心里越不安,方才那女子杀人的狠劲,还有黑衣人临死前的惨状,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加快脚步,终于看到了山神庙那破败的轮廓,可远远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李春风的心脏猛地一缩,脚步顿住,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哆哆嗦嗦地往前走,推开虚掩的庙门,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僵在原地,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庙里的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正是和他一起住在这里的伙伴。他们有的胸口插着短刀,有的脖颈处有明显的伤口,鲜血染红了地上的干草和尘土,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那血还冒着热气,显然刚被杀不久。
      “虎子……瘦猴……”李春风颤抖着喊了两声,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他最要好的虎子,那个上次分给他半块桂花糕的虎子,此刻双目圆睁,胸口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
      李春风只觉得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却吐不出任何东西。他想上前去探探伙伴的鼻息,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怎么也迈不动。他想起自己刚才在竹林里遇到的黑衣人,想起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白衣女子,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山神庙在竹林尽头,从竹林出来只有这一条路。他刚才从竹林跑出来,一路上除了那个白衣女子迎面而来,根本没遇到第二个人。
      伙伴们是刚被杀的,而唯一有可能经过这里的,只有她。因为若是追杀者杀完人后蹲守在竹林,早该遇到进入竹林的白衣女子。不管怎样两人都该碰见才是。
      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翻腾,可他不敢往深了想——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那座破败的山神庙,再也不是他的容身之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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