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挫骨扬灰也不过如此了 ...
-
霍狄这一觉扎扎实实的睡了十来个小时，醒来后脑袋仿佛有人趁他睡觉偷偷绑上了几十公斤的沙袋，重到险些抬不起来。
他平躺在大床上，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天花板，仔细看那眼神却是散的，没有焦点。
设定的闹钟按时响起来，霍狄眨眨眼睛，从虚无空洞的意识里回过神来，慢吞吞的起床开始洗漱。
八点三十分，他准时的到达了实验室门口。
今天的实验总是出错，也明明一步步按照别人的步骤做的，实验结果不光是对不上，还离了十万八千里这么远。几个对照组的参数改了又改，折腾了半天，还是没得出结果来。
他还没来得及叹气，那个澳籍的导师就走过来，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语：“霍，不要心急。心急吃不了热豆糊，这是你们的老话。”
“是豆腐。”霍狄纠正，正好导师过来了，他说：“我想请几天假。”
“不用。”导师一摊手，做出一个理应如此的表情，“这段时间你本来就不用过来的。你太勤奋了。这是你的假期，你应该好好享受它！”
“我会的。”霍狄声音透着一点疲惫。
霍狄坐上车，手搭在方向盘上，良久没有动。
他不知道他该去哪里。
别人想拿他当枪，盼着他早点回霍家和他哥他姐争上一争，最好能闹得霍家不得安宁。
他亲姐倒好，这一下直接把他当飞机大炮使了，推着他出来希望他来个无差别轰炸。
他心里知道又能怎么样，最后还不是只能按照他姐给的剧本走。
车子在霍宅刚刚停下，管家就已经出来接他：“他们都在等你。”
霍淑谊在和邓茹月哄着小孩玩，霍辞站在楼梯尽头，看着霍狄的眼神很复杂。
“爸他在书房等你。”霍辞对他说。
霍狄：“我不上去了，我有话就在这里说。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虽然说话语气很平和，但此话多少有点不尊不敬之嫌。
霍狄皱着眉遥遥指着他鼻子，被他不识好歹的态度气到了。
他一甩手，像只气鼓鼓的河豚，转身走了。
霍文德走下来的脚步声里都带着火气。
霍狄那从小被惯坏的脾气比天还大，他直截了当地问：“你明知道宁巫越就是我喜欢的那个人，为什么还让霍淑谊去相亲。”
霍淑谊作为编剧本人在旁边听了这话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至今都没能搞懂霍狄的心肝胆肺和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霍文德也出奇地没有用一些不怎么好听的话语抨击他的性取向。
霍狄虽然足足睡了十来个小时，但神态依旧是疲惫的，他随意的站在那里，打扮得并不讲究，和年少时那个每次偷摸出门约会都要拾缀一番的霍狄判若两人。
他薄薄的眼皮半搭着，抿着唇，是一幅倦怠的模样。
霍文德多年没见霍狄，还以为他要是知道了这事会怒不可遏地跑回来冲他们大声质问，就像个没长大的毛头小子一样，爱恨都浓烈，倔强得不行。
霍狄不冲动也不激烈，孤零零站着，看上去像只被摧折得没了锋利爪牙的小兽。
霍文德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气：“他们相亲是他们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在用什么身份在这里这里和我对话，向我质问。你又是想用什么身份然后要去干扰他们的生活和选择？”
打蛇打七寸，霍狄被这一棍子打得心肝肺都揪着疼。
怎么多年来无论如何他都没能搞懂，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只是喜欢一个人，一没违法二没犯罪，就连违背公德良俗都算不上。
越是这样想，他越是想不明白。
他默然半晌，一声不吭的转身离开了。
“你去哪里？”霍文德霍辞和邓茹月的声音同时响起。
霍狄的身影顿了顿，没有回头，带着一点决然的态度往外走。
他想去见巫越。现在就去。
他的唇齿间泛着铁锈味，不管不顾地往外走，步子越跨越大，越走越快。
霍文德见着霍狄要走远了，他更加气愤，对着霍淑谊说：“你看看你，你搞出来的乱子！你自己去解决！”
“您不叫我去相那什么亲，也不会有这会的事。”霍淑谊不缓不慢地说。
“你要是不想去就不去！谁拦着你了？”霍文德问。
“再说了叫你去一起吃顿饭，没让你马上和他结婚。要是看不上回绝了就是，非要让小狄这样回来闹你才满意？”
霍淑谊拢拢头发，没有因为霍文德的话恼怒：“我看不看得上另说。我是为了小狄好。”她往外一指，“邹怡，把霍狄给我拦下来。”
霍狄刚打开车门，管家就突然出现拦住了他，往后面指了指：“淑谊小姐在等你。”
霍狄往后看，霍淑谊那辆显眼的迈巴赫在路口，车窗降下来，露出霍淑谊平静的脸：“上车，我有话和你说。”
霍狄不想听，他继续扭头去拉车门，邹管家一脸为难的挡住车门。
不论他和家人之间有什么样的龃龉，也不该让别人夹在中间平白受嗟磨。
他坐上了霍淑谊的车，看见她安排的司机钻进了他的车的驾驶座。
霍淑谊的车不断往前开，把霍宅和沿途的一切扔在后面。
车一直开了很久，霍淑谊都没开口说话。
霍狄也不说话，一直等到这车在金市西边的一条小街上停住了。
这里离市区已经有些远了，建筑也都凭空矮了一截。
霍淑谊看着街道斜对面的一家店铺，说：“你还记得吗，你十四岁那年说动大哥，两个人都努力帮我逃婚。呐，你看，那个就是我当年想嫁的人。”
那是一家早餐铺子，现在是下午，没什么生意。老板三十来岁，身材开始走样，他对路过的熟人打招呼，眼角堆起一叠皱纹。老板娘挽着头发，怀里抱着一个小孩，面容看着有些憔悴。
霍淑谊声音平静：“霍狄，你别总把自己看得太高。要是不姓霍，你以为你能活成什么样子？你哪来的底气十九岁为了一个男人要和家里吵架，哪来的勇气支持你一个人出国找人就六七年都不回家，你吃的穿的用的住的，上大学、读博士？那不是你自己挣来的人生，那是因为家里人宠着你疼着你，给你铺出来的路。眼见着好好的路你不愿意走，就非得为了那个人一条路走到黑吗？”
“霍狄，你不小了。你难道指望我们能照顾你一辈子吗？”
霍狄听完，没什么触动：“你就是要和我说这些吗？”
霍淑谊说：“还有宁巫越。他和你一样，要是没有宁家，他什么都不是。他人怎么样不说，喜不喜欢你也不谈，宁家不会让他和你在一起的。”
她看着霍狄，眼神幽深：“除非他舍得把宁家拱手让出去。不可能的。”霍淑谊声音轻柔，话语里有点同情霍狄的意思：“不可能的。那是切实享受过金钱和权力滋味的人，人家七年前就能为了宁家扔下你，你凭什么以为现在他可能抛下一切跟你走。现实一点吧，我的傻弟弟。”
霍狄：“几年不见，你的价值观怎么就被扭曲成这样了。首先，我从来没有把自己看得太高过。和家里吵架的原因是我是同性恋，这是天生的，改不了。不是因为哪个男人。”
霍狄五脏六腑都已经痛的麻木了，现在真就一条一条把自己经年的伤口扒开和霍淑谊掰扯：“我出国是为了找他，谢谢你当年递给我的那张机票。我从来没有否认过家里对我的付出的一切，你也不要随口就否定我为我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人生做过的所有努力。我没有指望过要谁来照顾自己一辈子，我也没有拒绝过我身为子女对父母或者霍家应该尽的责任。但这个责任不包括看着你嫁给巫越。”
“生活是生活，工作是工作。不应该有哪家的儿女应该为了商业往来而被迫和自己不爱的人结婚生子，这个道理我十四岁就明白，你三十四了怎么还不清楚？”霍狄说，又指着那个店铺说，“你带我来看这个，是因为你觉得金钱不够多，生活就一定会过得特别苦特别累，没有幸福和未来是吗？那是你自己过惯了镶金嵌玉的生活滋养出来的偏见，霍淑谊，你太傲慢了。”
霍淑谊活了三十四年第一次听见这个判词用在她身上：“我有偏见，我傲慢，那你呢？”
霍狄认真的看着霍淑谊，声音有点飘忽，视线也渐渐越过霍淑谊碳基构造的身体，看向远方：“我知道。那些不一样的生活条件，忙碌的，窘迫的，贫穷的，散漫的，富贵的，茫然的，无助的，痛苦的，幸福的。我都体验过，我也想过放弃，但我都坚持下来了。我不惧怕未知的未来，但我不接受我不想要的未来。你们永远在说为了我好，为了我好为什么一定是逼迫我接受不想要的未来呢？我不明白，姐，”霍狄声音哽咽，他俯下身把脸埋在合起双手里，像在祷告，发出的声音却像呜咽的幼兽，“我不明白，我只是喜欢一个人。我哪里做错了？你们为什么要骗我……”
霍淑谊心里被霍狄的哭声打动了一瞬，也许二十多岁的霍淑谊会理解他，安慰他，会展开双翼保护他。但三十四岁的霍淑谊说：“你看，你现在还在撒娇。你是想用几滴眼泪就换到别人对你无条件支持吗？你完全没有长大。退一万步来说，我支持你的选择，支持你和他在一起。但你有没有问过宁巫越，他肯吗？他愿意吗？你们俩有可能吗？”
霍狄眼睛红着，看着霍淑谊像是看到了一个突然出现在身边的陌生人。
霍淑谊：“你看看，你明明也不知道。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你自己一个人把苦情戏唱得再圆满都不能算好。你直接把宁巫越划作你的所有物，还预设了你们两个的未来无论贫穷或富贵都一定会幸福。”
“霍狄，你才是真的傲慢。”霍淑谊嘴角的笑容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她嘴角一翘就把霍狄扎得浑身血洞，“你还很傻很天真。”
霍狄感觉自己的眼睛痛得在滴血，他眨眨眼，只是掉下来一滴小小的泪珠。
霍淑谊太了解他了，哪怕是当年霍文德骂的那些什么变态恶心之类的直白狠毒的语言都比不上她的万分之一。
霍淑谊不光打他的七寸，还从这里剜了血洞生生把脊骨都抽出来一寸寸捏碎给他看。
挫骨扬灰也不过如此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挫骨扬灰也不过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