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旭日海（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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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夏至，夏柒迎来了他的二十八岁。
陈女士在前半个多月就开始问夏柒想要怎么过，毕竟去年夏至时他在医院才刚刚死里逃生，今年怎么说也是特殊的。
对此，夏柒表示只要一家人一起在家里简单吃一顿饭就好，他常年在外，生日什么的其实没那么重要。陈女士满脸遗憾，但拗不过他，最后大手一挥宣布自己在当天要亲自下厨做大餐，另外两个跟着洗菜切菜打下手，夏柒笑着应了他们。
生日当天上午，宇海有个会议要开，陈雨莲三人就先去了公司。
夏柒开着那辆库里南去了总队，虽然车身是最低调的黑色，但标志性的车标和车型停在露天停车场还是吸引了一些路过的人的视线，因此，沈从文先前不止一次地在他面前吹胡子瞪眼，训斥他目无组织和纪律的在炫富。
去档案室查过一些资料后他上了办公楼六层，沈从文前几天去了西北出差，只有陈敬在办公室里批改文件。
看到他推门进来，陈敬笑着让他先坐。
看他还在忙，夏柒拿过书架上摆着的一罐小青柑，取出一颗来扔进茶杯，倒入开水，慢悠悠地给茶叶过了两遍滤。他和陈敬其实喝茶喝的很淡，也就是和沈从文一起时才会顺着喝点红茶普洱。
对此，沈从文一直表示无法理解，说他俩连小青柑都要泡几秒就倒出来，味道淡成那样还不如喝白开水，都多余泡。
小巧的白瓷茶杯盛了三分之二，陈敬忙完后过来沙发上坐下，两个人端起来碰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才喝下一口。
北京今天东南风三级，两边白色纱帘被轻轻吹开，窗外一片晴空万里。
“这两个人因为在狱里表现良好，被减了刑，再过个五六年就可以出狱了。”陈敬拿出一个文件夹摆在他面前，打开来，白纸黑字的全是王雷和陈永杰的生平详细。
夏柒随意看了看，对他们的过往犯罪史并不感兴趣，只是问道：“我什么时候能进去？”
陈敬皱了下眉，无奈叹口气，说：“你见了他们又能怎样？艾弗里不会把那么详细的事情和他们说。”
半个月前，夏柒刚从三亚回北京，趁着沈从文去上层开会，“单刀横马”闯进了陈敬办公室，拜托他想办法让自己去国际监狱里看王雷和陈永杰。
陈敬知道他始终放不下普森的事情，想从各方面尽一切可能找到线索，犹豫许久还是答应了他。
这件事情沈从文不可能会帮他，要是知道了还会指着他鼻子骂他一天到晚咸吃萝卜淡操心，没事找事。
“我知道，”夏柒看着茶杯上面浮出的缕缕白雾，眼睛好像在逐渐失焦，乍一看又见其中锋芒锐利，他说：“我就是想试试，万一呢？”
万一真的就让他找到了那千万分之一的线索，顺藤摸瓜，找到了背后那个人呢？那无名岛上，尼迪非边境上死的那些人就不再枉然。
那天夜里，阿葶彻底撑不住死去过后，尽管时间不再允许，他还是趁着夜深，绕过巡逻的人偷偷把她的尸体抱到了树林外靠近海的地方，把人埋进土里，又用石块立了块简单的碑，上面刻不了字，他就在地上扫了小片空地，用树枝写下她的名字、生卒年、出生地，还有死亡地。
无名岛多雨，后来一场大雨就将地上他写的字给冲散，但那些字早已透进地底，刻进骨髓，打入灵魂，让人无法忘记。
再后来地上杂草横生，那块堆叠起来的石碑上也长满了苔藓藤蔓，像是地底的人给了充足养分，又向阳而生转生轮世过后留下的逢春。
陈敬懂他的未尽之意，最后只是轻叹一口气，告诉他，半个月后监狱有一次半天开放日，自己有认识的人在那里，可以给他放行，但只能两个小时。
夏柒向他道谢，陈敬摇摇头：“我没做什么，真正的还是要靠你了。”
又最后，在夏柒道别离开办公室前，陈敬笑着，语气轻松祝他生日快乐。
他扬眉点头，脊背挺拔却不紧绷，一如当初初入队时的肆意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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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点多，车停在门口停车位里，夏柒闲庭漫步进了大院。
一进门拐角，六月的黄栌树翠绿一片，偶有几支提前转黄的枝叶落下，林沔穿着裁剪修身的黑色西装裤和绸缎白衬衫，一只手搭着件配套的西装外套，就那么站在树下，头微微抬起看着树身上的纹路。
这还是夏柒出去旅游回来过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他慢慢走近，在林沔身旁停下，也不出声，一起抬头看树。
像是早就看到了他的身影，林沔并没有惊讶。两个人一起静静看了会儿黄栌树的竖纹脉络，他轻声开口：“你知道它有多少岁了吗？”
“不知道，可能七老八十，也可能快过百了。”夏柒懒散单手插兜，拖着嗓回他。
林沔转过身来，注视着他的侧脸，“七十三岁，是在1945年的夏天种下的。”
“你怎么知道？”夏柒惊讶看向他，注意到他的眼神，怔住。
林沔的眼神温柔，“爷爷和我说的。”他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压低嗓说话时略带了点磁性，却又不显油腻，温声说话时，像在说天底下最浪漫动听的情话，他说：“那天刚好是夏至，万物生长，光芒照耀的时候。”
“……”夏柒怔然没有说话，他就又说：“我的意思是，二十八岁生日快乐，夏柒。”
这是他再次认识他的第五年，一千八百二十六天，停息许久的心脏恢复跳动的第一千八百二十六天，从此以后，再无其他人能像他这样，毫无缘由，没道理一般撞入心底，无人能撼动。
夏柒恍然间想到，几年前在赞比亚的那天，好像也是夏至，只是他的记性不好，直到今天才想起来是自己的生日。
莫名的，他注视着林沔许久，半晌才偏过头笑了，说：“谢谢。”
微风吹过这片地方，黄栌树上掀起一阵树叶彼此“打架”的沙沙声。这天是工作日，大院里居住的又基本上都是多年前就退役了的军人和家属，老人们都在午睡，小孩儿们还在学校读书，院子里一时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这儿闲来无事地赏树，时不时聊点什么。
不知道过去多久，头上的晴天白云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昏暗的阴云，好像要下雨了，无端让人回想起了几年前在赞比亚的夏天，一股莫名的情绪上头，“我们......”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夏柒刚要说的话，他拿出手机来，是陈雨莲打过来的，略带抱歉看了一眼林沔，然后接听电话：“陈女士，怎么啦？”
他说话的声音放的很轻，声线也和之前在尼迪非和队友说话时不太一样，一字一句的都像在哄。林沔看着他的侧脸，漫无目的想着。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夏柒笑着眯起眼，“好，都听你的。”
这通电话总时长有五分多钟，期间夏柒只是顺着应了几声，最后要挂电话时他才说了一句：“拼色郁金香...小区门外的花店...好，我待会去取。”
挂了电话，他转过头，发现林沔一直在看着自己，也不知道这人在想些什么，眼睛一直盯着某一处没动。
他伸出一只手在林沔面前打了个响指，然后才回过了神，他问：“打完了？”
面前的人点点头，想起来先前电话响起时他好像要说些什么，林沔的声音温柔，又问他：“你刚刚想说什么？”
不知为什么，夏柒又想不起来刚才那点情绪了，他摇摇头，只是说：“没什么。”
天空上零零散散地憋出几滴雨点儿落下，但空气依旧沉闷燥热。
面前这棵黄栌树，树至中年，脾气却大得很，只是几滴用手捧接起来都不一定能凑满一个小窝的雨水落在它的树身上，一阵风突然刮过，它就顺势“抖抖”自己那一顶不修边幅的“帽子”，把那点儿雨水全部抖到了树下两个人的身上。
原本干干净净的两个人没来得及躲，雨水混着几片叶子十分“有心机”地粘在他们身上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满身狼狈。于是二人只得停下这场莫名其妙的赏树大会，互相道了个别就各回各的家换衣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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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巷子里一家小酒馆内，暖色调的光线和恰到好处的空气湿度使得整个室内舒适安心，老板请了民谣歌手驻台演唱歌曲，平缓流长的歌声填满酒馆内的每一处，并不吵闹，更增添了几分气氛。
吧台，中午搭在手臂弯上的外套此时被放在座位一旁的椅背上搭着，林沔拿过朋友亲自给他调的酒尝了一口，评价道：“味道不错。”
朋友叫作闻青宇，是这家小酒馆的老板，手上也端着一杯，绕过吧台坐到了他身边，和他碰杯，“那是，也不看看是谁调的。”
两人闲聊着，闻青宇又开始八卦，问他：“和那位怎么样了？”
“还行。”林沔惜字如金。
“还行是怎么一个还行法啊？”有道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人，闻青宇最是了解这人那喜欢闷不吭声装作性冷淡的模样，好不容易开了窍，再冷下去就真的没人要了，身子歪过去，凑到人面前问：“是追的还行，还是处的还行？”
皇帝没理他，一口把杯子里剩下的那点烈酒给闷了，然后才慢悠悠地道：“朋友当的还行。”
他语气莫名的有些骄傲自信，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
闻青宇：“哇塞。”
林沔扫了一眼他那副无语中想骂人又不知道该怎么骂的表情，眼里浮起笑意，然后说：“你老操什么心？没那么快。”说着话，他拿过旁边的一瓶威士忌往自己的杯子里倒，表情淡淡的，眼眸低垂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会儿，他才低声又说了一句话：“他什么都不记得，你让我怎么办？”
闻青宇：“......”
闻青宇叹了一口气，和他碰杯，“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件久远又模糊的往事被埋在地里尘封许久，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又全部对此缄口不言，在时间的消逝之下，化作一缕无味的青烟，被风吹散，只留下他的这位好友独自固执地停留在原地，却迫于种种事由只能沉默，由此，进不能进，退后也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一眼望不到头的黄沙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