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好风如水（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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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假成真？
宿观雪似笑非笑地翘起嘴角，并不意外陆吟春能知道赌约。
可是，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呢？
为什么他喜欢曲流风就一定是假呢？
那阵风太过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山脚的雪是那样专注地凝望它，从见过它起便想要随它起舞。
林见深和陆吟春是曲流风还未睁眼时便注定的朋友，夏崇明和卜让尘是曲流风由于家族企业而必须结识的朋友。
后来者宿观雪既没有深厚的血缘与情谊，也没有强悍的家世和能力，他和曲流风之间，只有一段交道难合的细浅缘线。
缘起于卜让尘十二岁那年的毕业画展。
宿观雪从小学习绘画，家中虽也勉强称得上艺术世家，但他于此却实在无甚天分，他不理解那些杂乱的线条究竟美在何处，更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连这都不理解。
日复一日地鉴赏，毫不懈怠地学习，这些非但没有增加他的艺术素养，反而让他对艺术愈加排斥。
他真的适合绘画吗？
他一直绘画真的有意义吗？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下笔，而绘画又真的会让他如愿以偿？
宿观雪找不到答案，也无力拒绝，只能跟着人流踏进画展。
十二岁的卜让尘便已经展露出了惊人的天赋，笔触温柔细腻，透视、色彩、光影无一有误，毫厘不差地复现出他的整个童年。
从一只蝴蝶到一条小狗，从一束铃兰到一个庄园，有素描、有彩铅、有油画、有水彩，还有水粉和丙烯。
画作内容与绘画技巧丰富多样，涵盖多个领域，天才得让宿观雪越看越沉默。
世界上就是有那种人，你既没有他的天分，也没有他的勤奋，因而理所应当地被比成一滩污泥。
被巨大差距给打击的失魂落魄的宿观雪像一只被海浪拍向陆地的鱼，呼吸急促，走路跌跌撞撞，不一会儿便撞倒了一位唇红齿白的少年。
那少年同宿观雪差不多大，有一头半长不短、微微打着小卷的黑发，脸只有他的巴掌大，眼睛却跟葡萄似的又大又圆，还是绿色的。
他第一次见到如此漂亮精致的人物，双颊瞬间浮上一层嫣红 ，本就发软的小腿登时便挪动困难，只能牢牢压着少年纤长白嫩的双腿。
母亲教导他不能长时间盯着别人看，那样会让被注视者感到不舒服，所以宿观雪不敢再看，将视线挪到另一边——一副没了画布遮挡的肖像画。
画中人的脸他认得，宿观雪才刚刚见过，画的作者他也能看出，那高超的笔法才刚刚打碎他的自尊。
他愣愣地盯着那幅画，连从少年身上起来都忘了。
那幅画很大，目测长一米宽七十厘米，没有留白，底色是红黄交织的黑，很抓人眼球，但更吸睛的是画面正中的小少年。
秀气的眉峰微微挑起，青绿色的眸底闪烁着晶亮的光，双唇也分开了些许，看上去是在惊讶。
他在惊讶什么呢？
宿观雪跟着他的眼神往下看，发现少年手中那盏还未放飞的孔明灯中有一处异样的光源。
原来，是有一个萤火虫飞了进去，正在与烛火争辉。
他继续移动眼珠，想将画面信息全都解压进脑海，他记得的，那小少年的穿着打扮也很非同寻常。
可他尚未看清那娇俏的起伏究竟是猫耳还是狐耳，一方墨绿色的画布便将整副画都盖了个严严实实。
略感失落的宿观雪怔愣地看着少年起身扶起画作，将衣服整理得一丝不苟，再微微俯身，对他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后转身离去。
最终他还是抱着某种期待，魂不守舍地游览了整个画展，连一些没有展览的作品也找机会看了，可他再没有看见第二幅描绘少年的作品。
于是他的失落更大了，回到家便直冲画室，废寝忘食地赶制出了两幅赝品。
他的父母都很欣慰，认为他是开窍了，终于能够自发看出自己画中的不足再加以修改。
而事实似乎也确实如此，宿观雪不再纠结绘画的意义，只将它当做是一种手段，一种用于回忆、臆想的手段。
很便利的手段。
他一遍遍地修改着框架、构图、色彩与神态，不敢用这样粗制滥造的随手涂鸦去玷污那让他惊艳了许久的少年。
毕竟由于看的太过出神，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应该去询问少年的姓名及联系方式，如果上天厌弃于他，他可能这辈子也只得见这么一次。
但很显然，上天还是眷顾他的。
初一那年，宿家经过几年的努力，总算与卜家旁支搭上了关系，幻想着相遇的可能，宿观雪主动向父母提出了转校，两人欣然接受，不过三日，他便成了卜让尘的校友，在周一的升旗仪式上见到了那位他心心念念了良久的少年。
原来他叫曲流风。
曲水含烟，流风过隙，他连名字都那么动听浪漫。
尽管班级不同，可宿观雪仍认定是天赐良缘，每天都寻找着机会上前偶遇，平常不是在给曲流风当拉拉队，就是在当见不得人的跟踪狂。
他也想要光明正大地送花送水送礼物，可他们还没有正式地交换姓名，就这样贸然追求似乎有点太唐突了，估计反而会增加坏印象。
只是他还没等到一个正式结识的机会，便先等来整日游手好闲的陆吟春。
宿观雪那时便很讨厌林见深和陆吟春了，这两人一个是咬人的狗不叫，一个是疯狗一样乱叫乱咬，都围在曲流风身边，半步也舍不得离开。
“唉，我知道水水很优秀，长的好看脑子还聪明，不会有人不喜欢他。可你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吧，居然还敢阴魂不散地缠着他。”
初二便身量颇高的陆吟春力气也不小，随手一按，便能将宿观雪牢牢压在卫生间的洗手台前，再猛然抓起他湿漉漉的头发，让他的脸死死贴着镜面。
巨大的冲击让常年待在画室，运动量仅限于学校体操的宿观雪短暂地晕眩过去，再有意识时，他的头脑清醒度也不高，眼前天旋地转，只能模模糊糊地听着陆吟春苍蝇似的嗡嗡嗡。
“你睁开眼睛看看呀，难道是眼睛太小了睁不开？”
说着，他分开食指和拇指，将宿观雪半闭半张的眼皮也分得极开。
“你瞧瞧你这副样子，你哪里配得上水水。”
“脸大得能放下三菜一汤不说，还有黯淡无光的小眼睛，粗糙干瘪的肌肤，矮短塌陷鼻子，呀，仔细看看，你的嘴也有点歪呢。”
陆吟春刻薄且挑剔的批判着宿观雪的长相，他知道，这种爱写情书的文艺男脸皮最薄，最见不得别人贬低他，即使别人说的并没有错。
“都不说和水水比了，你这长相能有六分吗？”
“看你穿着打扮还挺讲究，估计家里是有点闲钱，可你能看出水水穿的衣服是什么工艺吗？你知道他的吃穿用度基本都要定制吗？你的成绩也一般吧，你有拿得出手的优点吗？”
“水水偶然撇你一眼你都算中奖了吧，嗯？”
他指尖用力，掐着宿观雪的脖子晃了又晃，然后像丢垃圾一样将宿观雪丢到角落里，头骨与瓷砖碰撞，发出砰的一声。
陆吟春看着宿观雪像条没有脊骨的软体动物一样缓缓滑坐在地，也不担心他有没有摔个好歹，自顾自地洗净手，又甩了他一脸水后才大步流星地离去。
“别让我再看见你跟踪他，下次可没这么轻松放过你。”
自那以后，宿观雪便不再上学了。
陆吟春想的没错，宿观雪的自尊心的确很强，所以即使他头晕反胃地下一秒就要吐陆吟春一身，宿观雪也忍住了，还将陆吟春的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其实他认为陆吟春说的也挺对，自己确实是没有什么地方能够配得上完美无缺的曲流风，他的长相、家世、个人能力，全都在曲流风面前一文不值，若他是曲流风的朋友，看曲流风被这样的人缠上，他也会忍不住私下警告的。
说不定他还没有陆吟春好心，居然愿意提点他。
因此他暂时放弃了上学，以去国外学习绘画为借口，获得了很长一段相对自由的时光。
他开始学着打扮自己，这没什么难得，和绘画差不多，就是给自己画一个美丽皮囊而已。
为了素颜也能漂亮，宿观雪并不介意动些刀子，躺在手术台上时，他脑中时刻回响着陆吟春的评价。
脸型不好。
那就削骨。
眼睛小。
那就开眼角，划双眼皮。
鼻子塌。
那就缩小鼻头垫软骨。
皮肤粗糙。
那就美容护肤。
这都是小问题，他都能用金钱解决。
至于其他金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没关系，他总会解决的。
整容的恢复期并不短，跟何况他做的项目还不少。
等他面部状态趋于稳定，又真的学有所成回国时，曲流风已经进入白英，开始不间断地同人玩恋爱游戏，身边的狗也只剩下林见深了。
看见曲流风前一天还在对某人嘘寒问暖，后一天便跟另一个人亲密无间时，宿观雪也并不觉得幻灭与后悔。
他确实变得更好了，而曲流风也确实没有变。
曲流风本性凉薄，宿观雪第一眼便看穿了，或许学习绘画的人都会首先学习看人，会通过抓住人物最鲜明的神态情绪来进行记忆。
功力越深的人，抓的情绪便越准。
卜让尘画的那副肖像画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背景是充满暖色调的黑，人物眼睛却没有融进半分暖意，清凌凌的，像水像冰又像霜，表达情绪全靠挑起的眉和微张的唇，因为他的眼睛里就没有情绪。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当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时，大概心中也是空无一物的。
而很多时候，曲流风的眼睛都称得上苍白空洞。只是他的眼睛太好看，好看到根本没人能分心去探究那藏在璀璨之下的寂静。
这样的空心人玩恋爱游戏真是太正常不过了，到了一定的年纪，他们总是需要一些东西来填满内心的虚无。
宿观雪很乐意帮曲流风填补，就为了那初见时悸动。
所以他应了黎念的赌约，将人约到白英，约到曲流风的必经之路。
他一定会感兴趣的，空心人最喜欢有趣味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好风如水（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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