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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旧夏余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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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撕开盛夏的最后一层热浪时，林跃阳在老城区的巷口第三次遇见了简言。
彼时夕阳正将青灰色的砖墙染成琥珀色，巷子里飘着隔壁杂货店刚出炉的绿豆糕香气，混着潮湿的泥土味，是林跃阳记忆里童年最清晰的味道。他刚结束为期两个月的临床实习，背着半旧的双肩包，白大褂被仔细叠在包里，指尖还残留着医院消毒水的清冷——那是两个月来浸泡在手术室与病房的印记，却在拐进巷子的瞬间，被一抹熟悉的身影绊住了脚步。
简言就站在杂货店的柜台前，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袖口随意卷到小臂，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侧脸的轮廓在夕阳下晕出柔和的光圈，睫毛纤长，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认真听老板说着什么，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极了多年前那个总爱坐在巷口老梧桐树下安静看书的少年。那时简言总爱穿白色T恤，阳光穿过树叶缝隙落在他身上，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温柔起来。
林跃阳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变得滞涩起来。他几乎是本能地停下脚步，目光牢牢锁在那个身影上，脑海里瞬间翻涌过无数零碎的片段——夏日午后并肩躺在学校后山的草地上看云，简言会指着形状奇特的云朵，轻声说着天马行空的故事；冬夜在路灯下分享同一副耳机，耳机里流淌着舒缓的民谣，两人的肩膀不经意间靠在一起，传来彼此的体温；还有高中毕业那天，火车站台上，简言红着眼眶说“以后常联系”时的模样，风把他的声音吹得有些飘忽，却牢牢刻进了林跃阳的心里。
可后来，他们终究还是断了联系。
就像被风吹断了线的纸鸢，曾经紧紧缠绕的羁绊，在时光的洪流里悄然断裂，各自飞向了不同的远方。林跃阳考上了北方的医科大学，选择了临床医学专业，从此便淹没在厚厚的医学教材和无休止的实验、实习中。而简言则留在了这座南方小城，读了一所普通的师范院校，学了他一直热爱的汉语言文学。起初还会偶尔发几条消息，分享彼此的生活——林跃阳会说解剖课的紧张，简言会讲文学院的趣事，可随着距离越来越远，学业越来越忙，话题越来越少，那些零星的联系也渐渐消散在忙碌的日常里。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一年前，是简言发来的一句“新年快乐”，林跃阳因为在医院值夜班，看到时已经是三天后，回复过去，却再也没有收到回音。
“小伙子，要买点什么？”杂货店老板的声音打断了林跃阳的思绪。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在这里开了几十年的店，见证了他们整个童年和少年时光。
他回过神，才发现简言已经买完东西，正转身朝他这边走来。四目相对的瞬间，简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短暂的涟漪，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只是那抹笑意淡了些，变成了一种客气而疏离的礼貌，仿佛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林跃阳？”简言先开了口，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了些，带着几分陌生的沙哑，或许是最近太过劳累。
“是我，”林跃阳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好久不见。”这三个字说得格外艰难，仿佛跨越了漫长的时光。
“嗯，好久不见。”简言点点头，手里提着一个装着绿豆糕的纸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袋口，那是他紧张时的习惯性动作，林跃阳记得很清楚。“你回来了？”
“刚回来，实习结束了。”林跃阳顿了顿，目光不自觉地落在简言的脸上，他比以前清瘦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似乎是没休息好，“你……还好吗？”话一出口，他就觉得有些多余，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挺好的，”简言的回答简洁而笼统，听不出太多情绪，“在附近的中学当老师，教语文。”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语文老师，挺好的。”林跃阳附和着，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只化作了一句简单的寒暄。他记得简言小时候最喜欢语文，总说以后要当一名作家，写出打动人心的故事，把他们的经历都写进书里。可如今，他成了一名语文老师，也算圆了半个梦想吧，只是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记得当年的那个作家梦。
两人站在巷口，沉默像一层薄薄的雾，笼罩在彼此之间。夕阳渐渐下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青石板路上延伸，却始终没有交集，就像他们现在的关系。巷子里偶尔有行人经过，带着夏日的燥热气息，脚步声打破短暂的寂静，又很快消失在巷子深处。不远处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还有谁家收音机里播放的戏曲声，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我还有事，先走了。”简言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语气依旧客气，“以后有空再联系。”
“好。”林跃阳点点头，看着简言转身离开的背影，脚步有些踉跄，像是在刻意逃避什么。他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里越来越远，白色的T恤渐渐融入琥珀色的光影中，最终消失在巷子的尽头，只留下一个单薄的轮廓。林跃阳站在原地，久久没有挪动脚步，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一块重要的东西。手里还残留着刚才握背包带时留下的汗渍，黏腻的触感让他有些不适，心里却一片冰凉。他知道，刚才那句“以后有空再联系”，不过是一句客套话，就像当年毕业时的那句“常联系”一样，终究会被时光淹没。
杂货店老板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那是你同学吧？刚才他还问起你呢，说好久没见你回来了。”老人擦了擦柜台，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
林跃阳猛地抬头看向老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他问起我？”
“是啊，”老板笑着说，“他买绿豆糕的时候，跟我闲聊，说以前你们俩总一起在我这儿买东西，尤其是夏天，天天来买绿豆糕和冰汽水，有时候还会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一下午，分享同一本书。这孩子也是念旧，这么多年了还记得这些小事。”
林跃阳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酸涩的涟漪。原来，他也不是完全忘记了过去，那些共同的回忆，也同样留在了他的心里。他想起小时候，每次放学，他们都会先跑到杂货店买上一块绿豆糕，再买两瓶冰汽水，然后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一边吃一边聊天，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日子过得简单而快乐。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父母早就做好了晚饭，餐桌上摆满了他爱吃的菜——糖醋排骨、清蒸鱼、番茄炒蛋，都是他从小吃到大的味道。父母絮絮叨叨地问着他实习期间的情况，有没有受委屈，伙食好不好，睡眠够不够。林跃阳勉强笑着回应，心思却始终不在饭桌上，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巷口与简言相遇的画面，还有老板说的那些话。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却觉得索然无味，曾经最喜欢的味道，此刻也变得平淡无奇。
吃过晚饭，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还是老样子，书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中学时的课本和笔记，墙上贴着几张早已泛黄的篮球明星海报，书橱里还放着他和简言一起买的书，扉页上还有彼此的签名。一切都仿佛还停留在多年前，时光在这里似乎放慢了脚步。他拉开抽屉，从最底层翻出一个铁盒子，那是他的“百宝箱”，里面装着一些早已被遗忘的小物件——一枚磨损的篮球徽章，那是他们初中时参加篮球比赛获得的奖品；一张泛黄的合影，照片上的两个少年笑得格外灿烂，背景是学校的老梧桐树下；还有一只断了线的纸鸢模型，小巧玲珑，做工精致。
那是高二那年的春天，学校组织放风筝比赛，他和简言一起做了这只纸鸢。简言负责画画，在雪白的风筝纸上画了两只并肩飞翔的小鸟，色彩鲜艳，栩栩如生；而他则负责组装骨架，小心翼翼地将竹篾固定好，再把线系紧。比赛那天，天空很蓝，万里无云，风也很温柔，他们的纸鸢飞得很高很高，像要挣脱天际的束缚，在天空中自由翱翔。周围的同学都在为他们欢呼，两人相视一笑，眼里满是骄傲和喜悦。
可就在比赛快要结束的时候，风筝线突然断了。那只承载着他们欢笑和梦想的纸鸢，在风中摇摇晃晃地飞向了远方，最终消失在天际线处。简言当时急得快哭了，眼眶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林跃阳却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没关系，明年我们再做一只更好的，飞得更高更远。”简言点点头，擦干眼泪，和他一起望着纸鸢消失的方向，心里充满了不舍。
可后来，他们再也没有一起放过风筝。高三的学业越来越繁重，每天都被试卷和习题淹没，根本没有时间去做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再后来，高考结束，两人奔赴不同的城市，那个约定也渐渐被遗忘在记忆的角落。
林跃阳拿起那只断了线的纸鸢模型，指尖轻轻抚摸着上面早已模糊的图案，眼眶渐渐湿润。他突然意识到，他们的关系，就像这只断线的纸鸢，一旦断裂，就再也无法挽回。那些曾经的美好和约定，都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手机震动了一下，打断了林跃阳的思绪。他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短信：“我是简言，这是我的新号码。以后有事可以联系我。”
林跃阳的心脏猛地一跳，指尖有些颤抖地回复：“好，我存下了。”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手指悬在输入框上方，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放下了手机。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横亘在他和简言之间。
林跃阳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夏日的晚风带着些许凉意吹了进来，拂动了他额前的碎发。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蝉鸣，还在诉说着盛夏的余温。他望着巷子深处的方向，那里是简言家曾经住过的地方，如今早已换了主人。记忆中的画面再次涌现，简言在灯下认真看书的样子，在雨中为他撑伞的样子，在火车站台挥手告别的样子，一一在眼前闪过，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
他知道，这个夏天，或许会和以前的很多个夏天一样炎热，但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他和简言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几年的时光和遥远的距离，还有那些未曾说出口的遗憾和小心翼翼的试探。当年的他们，都太过年轻，不懂得珍惜彼此的情谊，总以为未来还有很长的时间，还有很多的机会，却没想到，一转身就是匆匆数年，再相见时，早已物是人非。
就像那只断线的纸鸢，不知道会飞向何方，也不知道是否还有重逢的可能。而他能做的，只是站在原地，望着远方，任由回忆的潮水将自己淹没。那些未说出口的话语，那些藏在心底的牵挂，都化作了无声的叹息，消散在夏日的晚风中。
夜色渐深，城市渐渐陷入沉睡，只有林跃阳房间里的灯光，还亮着微弱的光芒，映照在那只断了线的纸鸢模型上，泛着淡淡的忧伤。他坐在书桌前，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旧夏余温未散，故人何时重逢？”笔尖划过纸张，留下深深的痕迹，就像那些刻在心底的记忆，永远无法抹去。
或许，有些相遇是为了重逢，有些分离是为了更好的遇见。林跃阳不知道未来他和简言会不会再有交集，但他希望，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他们还能像从前一样，坐在巷口的台阶上，分享一块绿豆糕，一瓶冰汽水，聊聊那些逝去的时光和未完成的梦想。
盛夏的最后一缕蝉鸣渐渐消散，夜色越来越浓，而林跃阳心中的那份牵挂，却像夏日的藤蔓，在无声地蔓延，缠绕着那些旧时光里的温暖与遗憾，久久不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