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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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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镜像对决
第十五章锚与信标
暗红的光晕褪去,铁架床的冰冷和房间里的霉味重新变得真实。宋世语蜷缩在单薄的被子里,身体间歇性地打着寒颤。陈沧注射的抗生素和退烧药与体内残留的诱导刺激、以及持续不断的伤口疼痛混合,酿成一种深重的、从骨髓里渗出的疲惫与不适。每一次闭眼,黑暗中仿佛仍有那暗红的微光和仪器低鸣在视网膜与耳蜗深处闪烁、回响。
但他睡不着。
陈沧留下的那张纸条被他紧紧攥在汗湿的手心,纸边已经变得柔软。上面简洁的引导词和呼吸法指令,像黑暗中唯一的路标。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掌握,必须在下一波诱导信号(无论是来自方舟的搜索,还是……来自宋揽的“观察”)袭来之前,建立起更坚固的防御,哪怕只是薄薄的一层冰壳。
他艰难地调整姿势,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忽略伤口的抽痛,忽略胃里的空虚和恶心,忽略对孟颜夕和范楠舟处境的担忧,忽略……那个穿着白大褂、平静地操作着针管的影子。
“吸气……感受空气进入鼻腔的微凉……” 他默念着引导词,尝试缓慢吸气。然而,气息甫一深入,便牵动了肋下的挫伤,带来一阵锐痛,打断了他的节奏。烦躁感瞬间升起。
他停下来,等疼痛稍缓。不能急。陈沧说过,这比对抗诱导信号更考验耐心和意志,尤其是在身体状态极差的情况下。
他换了一种方式。不再刻意控制呼吸的深浅,只是将注意力轻轻放在呼吸本身——这个不受意识完全控制、却又与生命最根本相连的生理活动上。感受气息进出时,鼻腔、胸腔、腹部的细微起伏。不去评判呼吸是快是慢,是深是浅,只是“观察”它。
渐渐地,在纯粹观察带来的、奇异的抽离感中,外界的噪音——远处车声、水管滴水、隔壁鼾声——似乎被推远了一层,变成了模糊的背景。身体的诸多不适感,虽然依旧存在,但不再那么尖锐地抢夺他的注意力。
他尝试将这份“观察”的注意力,缓缓移向体内那持续不断的、低沉的“嗡鸣”。这一次,他没有对抗,没有厌恶,只是像观察呼吸一样,尝试去“观察”这嗡鸣的质地、频率的微弱起伏、以及它似乎与心跳之间那若隐若现的、并不完全同步的共振。
嗡鸣依旧冰冷、非人,但当他以这种纯粹的、不带情绪和预设的“观察”姿态去面对时,那曾让他无比厌恶和恐惧的存在,似乎……稍微“清晰”了一点。它不再仅仅是一个笼罩性的、充满恶意的“东西”,而更像是一种持续运行的、有着特定模式的“信号发生器”。这信号本身是冰冷的,但承载信号的“通道”——他的神经、腺体、甚至情绪反应机制——却是他自己的。诱导信号是通过“信标”这个中转器,强行扭曲了他的“通道”。
这个认知,像黑暗中的一点火星,微弱,却带来了截然不同的视角。
他不是要“消灭”信标(至少现在不能),而是要识别它发送的扭曲信号,并在信号扭曲他的“通道”之前,强行稳住通道本身。
陈沧说的“锚点”,就是这个意思。锚点必须是与“信标”诱导无关的、真实不虚的、属于他自身存在基础的东西。
呼吸是一个。脚底的触感是一个。那么,还有什么?
他闭着眼,在意识的深处搜寻。一些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警校训练时,枪械拆装后金属部件冰凉沉重的触感;第一次独立带队出现场,雨水打在肩章上的细密声响;孟颜夕在案情分析会上,眼神锐利地指出矛盾点;范楠舟递上报告时,那混合着敬畏与担忧的、微微颤抖的手……
这些画面带来的感受是复杂的,有责任,有疲惫,有信任,也有压力。但它们真实。它们构成了“刑警宋世语”这个身份的一部分,是“信标”出现之前就已存在的根基。
他尝试抓住“枪械金属冰凉触感”这个锚点。不是回忆画面,而是极力在脑海中复现那种触觉——坚硬、光滑、带着机油味的冰冷。他将全部注意力沉浸在这种虚拟的触感中,仿佛此刻手中正握着一把拆开保养的手枪套筒。
就在他精神高度集中于此时,体内那平稳的嗡鸣,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不是外来的诱导信号,更像是“信标”本身对他注意力高度集中于某个“非诱导相关”事物的自发反应?或者说,当他将意识资源大量集中于一个稳固的“锚点”时,用于维持“信标”基础活性或对外部信号敏感度的“能量”或“带宽”,被暂时削弱了?
这个发现让宋世语精神一振。他维持着对“金属触感”的专注,同时分出一丝心神,继续观察那嗡鸣。波动很快平息,嗡鸣恢复了之前的频率,但宋世语隐约感觉到,它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牢固”地占据意识的背景了。他与他体内的这个异物之间,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由他主动创造的“间隙”。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步,虽然这间隙可能转瞬即逝,但对于一直处于被动承受、被任意摆弄状态的宋世语而言,这无异于在铜墙铁壁上凿开了一道发丝般的裂缝。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不是被“信标”控制,也不是徒劳地对抗“信标”,而是利用对自身意识的掌控,去影响、干扰“信标”与自身系统的耦合度。
疲劳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这一次他不再抗拒。他缓缓放松了对锚点的专注,让意识自然滑入疲惫的深渊。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依旧紧紧攥着那张纸条,仿佛那是他在无边黑暗的数据海洋中,抓住的第一根属于他自己的、真实的缆绳。
他是被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尖锐警报和沉重撞击的震动感惊醒的。
不是来自外界。声音和震动,似乎直接作用于他的意识深处,或者说,通过体内那该死的“信标”共振传来!嗡鸣声变得尖锐、急促,像一根被绷到极限的琴弦,疯狂震颤。与此同时,一种强烈的、被窥视、被锁定的惊悚感,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宋世语猛地睁开眼,黑暗中急促喘息。天还没亮,房间里一片漆黑。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无比清晰,并非视觉上的,而是某种更深层的、基于信息素或生物信号的感应。是“信标”在向他报警?附近有强烈的诱导信号源?还是……方舟的追踪者,已经带着专用的探测设备,接近了这片区域?
他瞬间彻底清醒,所有疲惫不翼而飞。他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赤脚贴近门边,侧耳倾听。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隐约的市声。但他不敢大意,体内“信标”的尖锐嗡鸣和那股冰冷的被锁定感并未消失,反而随着他的清醒,变得更加明确。
是冲着他来的。而且,距离已经很近。
陈沧的警告在耳边回响——“方舟不会放任一个高活性、高价值,且可能失去控制的‘信标’在外面游荡。要么回收,要么……清理。”
他轻轻挪到窗边,掀开厚重窗帘的一角。楼下狭窄的巷道空无一人,只有一盏残破的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但远处的巷口,似乎有车灯的光柱短暂扫过,又迅速熄灭。
不能待在这里。这个临时安全屋可能已经暴露。
他迅速穿戴好,将陈沧给的黑色金属盒和铝箔袋药片贴身藏好,纸条塞进嘴里嚼碎咽下。他检查了一下左臂的伤口,绷带下渗出一点新鲜的血迹,但还能忍受。他摸出那柄小型手枪,检查了一下弹匣,然后轻轻拧开了门锁。
没有立刻出去。他再次集中精神,尝试运用刚刚摸索到的方法——将注意力集中于“脚底接触冰冷地面”的触感,同时去“观察”体内“信标”的嗡鸣和被窥视感。
当他专注于脚底的真实触感时,那尖锐的嗡鸣和被窥视感,似乎被稍微“推远”了一些,变得不那么具有压倒性。他能更冷静地判断:信号的来源方向……似乎不止一个。有来自楼下巷道方向的、比较强烈的“窥视”感,还有一种更微弱、但更持久、仿佛来自更远高处的、类似“扫描”的感应。
楼下有近距离的追踪者。高处可能有观察点或无人机。
他被包围了?还是对方在确认最后的位置?
没有时间犹豫。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门,没有冲向楼梯,而是反身冲向房间另一侧——那里有一扇通往隔壁废弃空置房间的、早已锈死的防火门。他早已观察过,那扇门的合页锈蚀严重。
用尽全身力气,肩膀狠狠撞在锈死的门板上!
“哐啷!”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凌晨时分格外刺耳。锈蚀的合页崩断,门板向内倒去,尘土飞扬。
巨响必然惊动了楼下的追踪者。但宋世语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制造混乱,吸引注意力,同时为自己开辟一条预料之外的路径。
他冲进隔壁满是灰尘和蛛网的房间,毫不停留,直奔窗户。这里的窗户没有封死,只是窗框腐朽。他用力推开,冰冷的夜风灌入。下面是一条更窄的死胡同,堆满垃圾,但连通着另一条平行的巷道。
体内“信标”的嗡鸣在被撞门的巨响刺激下,似乎达到了一个短暂的高峰,那股被窥视感也骤然加强,仿佛无数看不见的针扎在皮肤上。但他咬紧牙关,维持着对“脚底触感”和“翻越窗台时手臂肌肉发力感”这两个锚点的专注,强行将那股外来的、令人心悸的感应压制下去。
他爬上窗台,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
高度不高,落地时他顺势翻滚,卸去力道,但左臂伤口再次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他踉跄起身,头也不回地冲向死胡同另一端,钻进那条平行的巷道。
身后,原先藏身的小楼方向,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了的呼喝声。他们没有选择开枪,显然还是想活捉。
宋世语在迷宫般的老旧居民区巷道里发足狂奔,专挑最黑暗、最曲折、堆满杂物的路径。体内的“信标”如同疯犬,持续尖啸,那股被锁定的感觉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跟随。他感到一阵阵眩晕和恶心袭来,知道这是“信标”被持续强烈刺激,加上剧烈奔跑和失血带来的双重负荷。
他不能停。一旦被抓住,一切就都完了。
就在他拐过一个堆满建筑垃圾的直角弯时,前方巷口,车灯骤然亮起!一辆黑色的厢式车堵住了去路,车门滑开,两个穿着深色作战服的身影跳下,手中持有的不再是激光警示器,而是带有强光手电和电击功能的战术叉枪!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宋世语心脏骤缩。他猛地刹住脚步,背靠冰冷的砖墙,剧烈喘息。汗水混着灰尘流进眼睛,带来刺痛。手中的枪举起,但对方在射程外,且有防弹装备,他没有把握。
“Alpha-7,放弃抵抗,跟我们回去。你跑不掉的。”一个通过面罩变声器传来的、冰冷的声音响起。
回去?回到那个实验室,成为编号,提供“有价值的数据”?
绝不。
宋世语眼神一厉,左手猛地探入怀中,不是去拿枪,而是握住了那个黑色的金属盒。陈沧的警告在脑海响起——“非到绝境,不要用。”
现在,就是绝境。
他没有丝毫犹豫,用牙齿配合右手,粗暴地扯开金属盒的密封,取出里面那支仅有拇指粗细、装有琥珀色液体的预充式注射器。针尖的保护套被他用牙齿咬掉,吐在一旁。
在对面两人略显错愕(或许没想到他会突然自残)的瞬间,宋世语将针尖狠狠扎向自己的颈侧!位置并非标准的静脉,而是更靠近腺体、神经和血管密集的区域——陈沧说过颈动脉注射,但他需要更快、更直接的效果,哪怕风险倍增!
冰凉的针管抵住皮肤,刺痛传来。
然后,他扣动了注射器的推进钮。
琥珀色的液体,带着一股焚烧般的灼热和刺骨的冰寒混合的怪异感觉,猛地冲入他的血管,瞬间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