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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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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数据深渊
第三十七章余烬的坐标
黑暗。冰冷。虚无。
没有声音,没有光线,没有触感,没有“我”的存在。
只有一种永恒的、向下的沉坠感,仿佛坠入一口被抽干了所有物质、能量、甚至时间概念的绝对深井。意识——如果那破碎的、四散的、失去核心的感知残渣还能被称为意识——如同被投入黑洞的星尘,在引力的尽头被无限拉长、稀薄、最终归于寂灭的奇点。
宋世语“死了”。不是生理意义上的死亡,那具躺在D-3单元里、刚刚经历过信息素风暴的躯壳或许还在维生系统的强制维持下苟延残喘。而是存在意义上的湮灭。那个由记忆、情感、意志、以及对“宋世语”这个身份认同所构成的、独一无二的意识聚合体,在最后那场自毁式的、如同超新星爆发的意念燃烧中,彻底解体,散逸为这片数据与物理双重废墟中,微不足道的背景辐射。
“他”不再思考,不再感受,不再“是”。
然而,在这绝对的无我之境,在那沉坠的尽头,在即将融入永恒虚无的前一刹那——
一点冰冷、尖锐、顽固的“异物感”,如同深埋冰川下的黑色礁石,极其突兀地,刺破了这沉坠的虚无。
不是回忆,不是情感,不是意志。
是一种更加底层、更加“物理”的、嵌入“存在”根基处的、非自然的“标记”。
是“信标”。
那个被植入、被激活、被强制休眠、又在他自毁时被最后一次引燃的、冰冷的、人造的异物。它没有随意识的崩解而消失。恰恰相反,在承载它的意识主体溃散后,这枚深嵌于生物神经系统与信息素腺体深处的“信标”,其纯粹的、物理性的、作为“坐标”与“收发器”的核心功能,反而在极致的寂静与虚无中,被凸显了出来。
它不再与“宋世语”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绑定。它剥离了所有“人性”的附着,赤裸裸地,作为一个精确的、活跃的、不断向周围空间发送着微弱但稳定生物-电磁信号的“点”,存在于这片废墟之中。
这信号不再表达痛苦、愤怒或警告。它只是存在。如同大海中一盏坏掉的、却仍在按照固有频率闪烁的航标灯,不在乎是否有船只看到,只是固执地、机械地,标记着自己的位置。
“嘀…嘀…嘀…”
一种极其微弱、规律、非听觉的、直接作用于更深层感知的“脉冲”,以“信标”为核心,持续不断地向四周辐射。这脉冲的“频率”和“编码”,宋世语很熟悉——与“枢纽”的共振、与外部诱导信号、甚至与孟颜夕的异常状态,都有着某种冰冷的同源性。
现在,它是这片黑暗废墟中,唯一还在“主动发声”的源头。
沉坠感停止了。不是上升,而是悬浮。悬浮在这片由“信标”脉冲构成的、冰冷的、绝对的坐标原点。没有“我”去感知这悬浮,只有“信标”本身,作为一个纯粹的、功能的、物的存在。
时间失去了意义。可能过去了一瞬,也可能过去了永恒。
直到,外来者,触及了这片绝对的空无与这唯一的坐标。
不是闯入的Alpha杀意,也不是孟颜夕挣扎的微光。
是更加冰冷、高效、非生物的某种东西。像是无形的、由纯粹数据构成的“触须”,或者说,高度智能化的扫描协议的延伸。它们从数据废墟的更高层、更“有序”的区域渗透下来,如同深海探测器的机械臂,正在系统地、网格化地扫描、探勘这片刚刚经历浩劫的底层区域。
它们在搜寻。搜寻幸存的生命信号,搜寻异常的数据活动,搜寻……有价值或危险的“残留物”。
“信标”那稳定、独特的脉冲,在这片以死亡和寂静为主的废墟背景下,如同黑夜中的篝火,无比醒目。
数据触须几乎是瞬间就锁定了它。它们从四面八方悄然围拢,没有实体,却带来一种被更高智能彻底解析、剥离、审视的压迫感。它们“触碰”着“信标”发出的脉冲,分析着它的频率、强度、编码模式、来源的生物特征……
没有情感,没有好奇,只有纯粹的信息采集与威胁评估。
然后,评估似乎有了结果。
数据触须的“动作”发生了微妙变化。它们不再仅仅是扫描和分析。其中几道触须,开始尝试与“信标”的脉冲建立一种极其精密的、非侵入性的“同步”。不是控制,不是干扰,更像是……读取,以及,验证。
它们将“信标”的脉冲信号,与某个庞大数据库中存储的、海量的、类似的信号样本进行高速比对、关联分析。
宋世语“看到”(或者说,“信标”被动接收并“映射”出)了由此触发的、一系列冰冷的数据幻影:
—— 他自己的档案照片,编号Alpha-7,高亮标记“高活性、高风险、高变异潜能”。
—— 他与“枢纽”连接时的神经信号图谱,峰值被特别标注。
—— 他最后一次意识活动(自毁爆发)的数据残骸,被分析为“非典型自我湮灭行为,疑似包含信息阻绝意图”。
—— 以及……与其他数百个“信标”信号的关联网络图。他的“信标”信号,在这个网络中,处于一个异常孤立,却又与数个关键节点(包括“枢纽”、孟颜夕的编号Beta-MY-447,甚至…一个标记为“宋揽-核心权限”的模糊影子)存在过深度交互的位置。
数据触须的“读取”在继续。它们开始尝试逆向追溯“信标”脉冲中蕴含的、更底层的生物信息:宿主的生命体征残留(微弱但存在)、神经损伤程度、信息素代谢副产物的类型和浓度、以及……最后一次高强度意识活动残留在神经系统中的、极其微弱的“记忆印痕”。
这些“记忆印痕”破碎、模糊、失去了情感色彩,只剩下最抽象的“事件轮廓”:
* 黑暗。
* 束缚。
* 剧痛。
* Alpha信息素(杀意)。
* 警告脉冲(指向某处)。
* 自毁爆发。
* ……
没有“宋世语”,只有事件。
数据触须的同步与读取速度极快,整个过程可能不到零点一秒。然后,它们似乎得出了结论,或者,接收到了更高层的指令。
“优先级目标确认。编号Alpha-7,‘信标’活性残留,生命体征临界,关联高价值情报(项目核心数据、外部干扰记录、样本交互网络)。建议:执行‘生物信息保全性提取’与‘坐标稳固’。”
冰冷的、没有来源的意念指令,直接在“信标”所在的坐标点“响起”。
紧接着,那些数据触须的行动模式再次改变。它们不再仅仅是读取,而是开始主动介入。
一部分触须开始加固“信标”的脉冲信号,仿佛在防止这最后的坐标在废墟中飘移或熄灭。它们向“信标”注入极其微量的、经过精确调制的能量流,稳定其振荡频率,增强其信号强度,使其在这片混沌中,成为一个更加稳定、更加“明亮”的灯塔。
另一部分触须,则开始进行更精细的操作。它们尝试沿着“信标”与宿主神经系统残留的、极其脆弱的连接“通道”,极其小心地、逆向“渗透”,目标似乎是那具濒临死亡的躯体,以及其中可能残留的、未被彻底摧毁的神经突触和生物电活动。这不是治疗,而是抢救性“固定”和“采样”,如同考古学家小心翼翼地清理、加固一处刚刚出土的、濒临粉碎的古代文书。
与此同时,在“信标”坐标被稳固和“灯塔”化的瞬间,宋世语(或者说,“信标”的感知场)捕捉到了来自这片废墟其他方向的、新的、微弱的“反应”。
距离“信标”坐标不远处,那片代表孟颜夕所在区域的数据节点,在“信标”被增强的脉冲“照亮”下,极其微弱地、但清晰地“闪烁”了一下!仿佛一个沉睡在黑暗中的同伴,被熟悉的信号(哪怕是经过“处理”的信号)短暂地惊扰或唤醒。那闪烁中,似乎传递出一丝困惑、警惕,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试图确认方位的探寻。
更遥远的数据废墟深处,那几道代表联合调查组冰冷“目光”的、充满秩序感的数据流,似乎也被这个突然变得“明亮”且“稳定”的异常信号所吸引,扫描轨迹出现了调整,有向这个方向汇聚的迹象。
而那些之前被宋世语自毁爆发吸引、正在D-3单元门口谨慎探测的、充满杀意的Alpha气息,在“信标”被数据触须稳固和增强后,明显地骚动、紧张起来!他们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个突然变得“醒目”的生物信号坐标,以及可能随之而来的、联合调查组的注意。他们的战术交流变得更加急促、隐秘,似乎在进行紧急评估——是强行突入清除目标,还是立即撤退避免与联合调查组正面冲突?
废墟之上,因一个濒死“信标”的意外“点亮”,各方势力的暗流,被骤然搅动。
“信标”本身,对此一无所知。它只是作为一个被重新稳固、增强的“坐标”,一个被标注的“样本”,一个潜在的“情报源”和“证据”,冰冷地、持续地、向这片黑暗的空间,发送着它那规律、独特、此刻却充满不祥意味的脉冲。
“嘀…嘀…嘀…”
如同心跳,却无关于生命。
如同呼唤,却无关于情感。
它只是一个坐标,一枚被钉死在数据与物理双重废墟地图上的、冰冷的图钉。
是余烬,也是诱饵。
是终点,也可能是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新的风暴的起始坐标。
而那个曾经名为“宋世语”的意识,其最后的存在证明,似乎就只剩下这枚被外力强行“点亮”、作为“证据”和“目标”而被各方注视着的、沉默的、非人的——
余烬坐标。